第583章 复制人
小石也想哭，不过在这种悲伤的时候，还不能打破现状。他使劲地鼓励着自己，接着往下问：“如果姐姐不说出真相的话，那位辛平文就将一直被人怀疑下去，这样好吗？?姐姐，你就不痛苦吗？?”
“这样的事情，你问我，我怎么办？?我当然痛苦，死一般的痛苦。”
姐姐一直在哭泣着，小石茫然地坐在那里。快到吃晚饭的时问了，走廊里热闹了一些，有手推车的车轮声，碗筷的碰撞声，电梯的转动声。
“我想杀了他。”小石咕哝着。就在自己的无意识中，话就从嘴里说了出来。
姐姐掀起毛毯的一角，把脸露了出来，满是泪水的脸蜡黄蜡黄的，嘴唇也在颤抖着。
“小石……”
“我想杀了那个家伙，杀了陆友。”
姐姐的声音有气无力：“那个人，已经死了。”
小石赶紧用胳膊抹了下脸，站了起来。
“我，去洗下脸，顺便把晚饭给你拿来。姐姐，从早上到现在，你就想喝粥吗？?”
当他一个人来到走廊的时候，一股激情涌上心头。小石抓住门把手站在那里，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
紧急住院的那晚，当他听到姐姐那些像是梦话的话时，他还没有强烈的现实感。住院吧，不是平常的生活，在这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像稍纵即逝的梦一样不可靠。
可是，这却是事实，是个必须面对的事实。惟一的姐姐她杀了人。就算对方是个该杀的人，可她毕竟是真的杀了人。
推下去了。姐姐说。这样的话，我觉得自己也要被人杀了……
所以我就挣开了被抓住的胳膊，那时他的眼睛就像野兽的眼睛，就在他拼命挥动胳膊的时候，他掉到了地面上……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小石希望能代替姐姐去那里，然后抡起胳膊狠揍那家伙，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打入无底的深渊。不，不，如果时间还能往前倒流，在那家伙遇到姐姐之前，切断他的人生之路，让他永远消失。
站在洁白光滑的医院筒状的走廊里，他似乎迷失了方向。事实上，小石确实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了。必须要守着姐姐，必须要保护姐姐，可是，可是……
这样做真的好吗？?小石用头顶着墙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出现了陆友的脸，姐姐的恋人，毛毛的父亲，被姐姐杀死的男人。
小石从来没有和他热情地说过话，毕竟他就到家来过一次，而且那一次他是来说自己不想和姐姐结婚的。虽然姐姐已经怀上了那个孩子——出生之后被叫做毛毛的男孩，可是他却说：“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和她结婚。”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从迎接女儿结婚对象的紧张中一下子放松了的父母的表情。他们呆呆的，似乎难以置信，母亲好像还笑了笑。
“这个，你……是什么意思？?”
母亲已经惊慌失措了。
陆友低下了头，虽然是坐在椅子上，可他的头都快贴到膝盖上了，他说了声对不起。
“我还没有打算和谁结婚，也没有打算成家。这是我的人生目标，所以，我不能和她结婚。”
啊？?母亲愚蠢地插上一句话后就不再说话了。而父亲抬起一直放在膝盖上的胖胖的胳膊，抱在了胸前。他说：“你认为这个理由就能解决问题吗？?你的人生目标难道比我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要重要吗？?”
父亲直直地看着陆友的脸。小石以为陆友会把脸转过去，确实，他不能再回望着父亲，应该感到害怕和羞耻。
可是，陆友却不是这样的。他抬起头对视着父亲，回答说：“当然不能解决，不过，就算解决不了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可能改变自己的人生目标。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和她讲得非常清楚了。”
父亲突然失望地放下胳膊，回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女儿。
姐姐耷拉着两个肩膀，一双茫然的眼睛呆呆地盯着桌面。
小石发现姐姐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这是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不流泪的。
可是，姐姐的眼睛一直都是红红的，眼泪并没有流出来，一直包在眼睛里。小石觉得这就是姐姐对一切都不再指望的证据。
面对姐姐，陆友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最后决定。我的目标就是这样的——就算得不到你们的理解也没有办法。
因此，在这一瞬间，姐姐彻底失望了。既然这样，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了。现在姐姐眼睛里的泪水，和家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因为打击、冲突和伤心所流的泪水，一定是不同的，这既不是伤心的泪水，也不是愤怒的泪水，这是一种被断了后路的痛苦的泪水。而且姐姐割断的不是这位叫作陆友的活生生的人，她割断的是自从自己爱上他以后，对他的温情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是的，姐姐自己的那颗心也被割裂了。
可能非常痛苦吧。可姐姐只是两眼红红地静静地坐着。既像是要保护正在孕育之中的婴儿，又像是要从孩子那里寻求温暖，她的两只手轻轻地捂住了腹部。
一想到这里，小石的眼睛也湿润了。他使劲地甩了甩肩膀把眼泪忍住了，然后叹了口气快步向走廊走去。
推着送饭小车的工作人员正要上电梯，小石接过盛着姐姐晚饭的碗向右拐了个弯回来了。饭碗上还冒着热气，味道很不错。最近，医院的伙食非常不错，热的就是热的，凉的就是凉的。
那天，陆友没有吃一口家里准备的饭菜。就连母亲端出来的茶和小石倒的咖啡，他都没有碰一下。顽固——而且是面无表情，在他讲述自己人生目标的时候，茶和咖啡都凉了。很奇异，小石非常清晰地记得一边冒着热气一边变凉的饮料和根本就不看它们一眼的陆友那僵硬的表情对比时的情景。
“这个自私的家伙。”
父亲这样评价陆友，只有这么一句。
“如果当初没有打算成家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女儿有这么深的关系？?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知道这样可能会让她怀孕的。”
面对父亲这样的指责，陆友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他长得很端正，而在他那男人很少见的皮肤细腻、漂亮的额头和脸上，看不出有一丝的后悔、胆怯、愤怒和悲伤。
看着陆友的样子，迷惑的小石突然想到了“复制品”。人造人，完全模仿真人做出来的假人，当然，它们是没有生殖能力的。因此，对于父亲的指责，陆友这样回答也就不奇怪了。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不会有孩子的……
可是，事实上，不是个复制品的活生生的陆友这样回答。
“我不想要孩子，那是她太不小心了。”
父亲呆呆地张大了嘴，一动不动。不小心？?好像是机械操作一样，对不起，我按错键了。
“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那是你的孩子，和你血肉相连，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你舍得抛弃他吗？?”
似乎是再也受不了了，母亲小声咕哝着，像是在请求一样。为了防止自己突然有什么举动——扑向陆友，或抓住他摇晃——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拧在一起。
听到母亲的声音，陆友看着她的脸，然后就把目光转到了别处。就在那一瞬间，小石还抱有一线希望，也许他的心也在动摇？?也许他会因母亲的恳求而感到心痛？?可是，他错了。他那不再看着母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神情，他非常讨厌为了女儿而哭着恳求的母亲的样子。
这样不行——他这么想着。
“好了，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
父亲有气无力地说。陆友什么也没说，轻轻地低下了头，然后站起身，一点声音都没有，穿过客厅离开了。没有人送他，包括姐姐。
客厅里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与其说是愤怒和悲哀，倒不如说是碰到了一种不可理喻、微妙的、高深莫测的生活一样。
“对不起，”姐姐咕哝着，“不要再为他生气了。”
父亲慢慢地把身体转过来看着女儿，他想打人：“你，还要护着他？?”
“不是这样的。”姐姐抱着肚子摇摇头，“不是护着他，我只是想说真话，他也很可怜，从小和家里人的关系就不是太好，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所以，他不知道——家庭、父母和孩子等等，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他也很为难。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会说那样冷漠的话。”
真的……她哭了。
这是纵容他的一种解释。小石想。
父亲摇摇头，姐姐的话没有错，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女儿才能明白……
母亲是现实的。她擦了擦眼泪，用强硬的口气问：“你还想把孩子生下来吗？?”
姐姐没有丝毫的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因为这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是因为有了孩子，那个男人就会改变想法回到你的身边？?”
非常残忍的问题。姐姐也有点害怕了。
“这么说……这么说，你想让我把孩子做掉吗？?我不想这样做。”
她的回答语无伦次。母亲盯着她的脸继续往下问。
“真的吗？?你真的要留下孩子吗？?”
“真的！?”
“你为什么要生？?这可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你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吗？?那家伙，根本就不关心你的任何事情，你已经被那个男人抛弃了，明不明白？?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想替他生孩子？?”
“因为这是我的孩子！?”
姐姐大叫着回答，她的脸被泪水浸湿了。
“不能杀死他！?绝对不能杀死他！?”
父亲小声说：“生下来之后，我们可以送给别人当养子……”
姐姐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愿意！?这是我生的孩子，我绝不会放手！?这是我的孩子，我已经说了好多遍了，你们还没有听明白！?”
母亲站起来，绕过桌子，坐到了女儿旁边。她用两只胳膊抱住姐姐，第一次用温柔的声音说：“知道知道，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好了，别再哭了……”
从那以后的半个月时间内，在小石看不到的地方，父母和姐姐、父亲和母亲、母亲和姐姐谈了好多次。最后，事情有了结果：让姐姐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来后就当作是家里的孩子，大家都会疼爱他，精心地把他抚养成人。
这样，姐姐当然忘了陆友，开始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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