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提防深渊

傍晚的光线十分柔软，几棵杨梅树绿得发黑。人流渐渐密集，男人女人涌入蔬菜店、熟食店、小吃店，像贪婪的打劫者。

        一个肥胖的物管女工接待了麻山，她拨打了保安队长电话，说他马上赶到。你不是第一个，胖子直摇头。大概十几起啦。没办法，没一点办法。她同情地望着他，伸手拽拽浅色衣领，让它敞得更大些。

        “是我占了别人的车位。”麻山说。

        “谁的？”

        麻山说他正想请她帮忙查查。

        “美女？”

        他呵呵傻笑。

        她在键盘上敲打。“18栋2单元3０１。梦遥。做梦的梦，遥远的遥。”

        “非常感谢！”

        匆匆赶来的保安队长没穿保安服，看上去像个地痞。

        “好几起了！我们怀疑是团体作案。”他带麻山去了监控室，点一支烟。昨夜的监控视频画质太差，一切都模糊不清。保安队长拼命抽烟，麻山头晕脑胀。半个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算了，”麻山说。保安队长挠挠头，“不好意思。设备落后，人手不够啊。你想，全小区几百辆车，我们才十二个保安。才十二个，尽快买个车位吧。夜长梦多。”

        “物管不给个说法？”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麻山找到一个画了框的车位。没交钱，但他找到了车位。一个还没售出的车位。栗寒建议写上他们的车牌号。换句话说，他们的卡罗拉在小区里遭了殃，难道无权配发一个临时性车位？

        他们站在双人床一般空旷的车位上，能听见对方的砰砰心跳。这里偏僻幽静，他们惊讶于小区还有这么好的地盘，就像为他们量身定做的。现在就差一只锥桶了---大红色，高57公分，锥底直径20公分，全国或者全世界统一标配，它才是车位的拥有证明。南门花园就有十来只，它们属于三个老保安---南门花园仍是少量流浪汽车的临时停放处，每次收费十五元（２４小时）。麻山亲眼看见他们买来锥筒，将每一个车位布置得井井有条，每晚都在收钱。交费的业主要么晚归，要么永远无法拥有一个正当车位。当然，卡罗拉也曾经在那儿混过几夜，经过讨价还价，最终以每晚十二元成交。如今，三个老家伙都抽上精装金圣烟了。

        就上南门花园偷一只吧。

        麻山吓了一跳，栗寒却兴奋得个孩子，两眼闪闪发亮。

        傍晚突然降临的细雨让路灯光亮如水银。南门花园岗亭刚换班，一个老家伙缩在角落里看报纸；另一个机动保安坐在廊下打瞌睡。在四五个临时车位上，十来只锥筒惨白发亮。麻山和栗寒头发全湿了。她走向车位，一片楼房阴影覆盖了她。他溜进黑暗，攀上花坛，夹竹桃洒下的雨水灌进领子，一激灵地冷。岗亭里的保安一动不动，廊下保安还在打盹。

        栗寒猫腰抱起一只锥筒朝他扔来。它在空寂的雨夜发出噼啪脆响。岗亭里的保安连头都没抬。麻山搂住这个滑溜溜冷冰冰的塑料玩意儿，跳下花坛飞奔。栗寒紧紧跟上。曲折的弯道、坡地和小巷仿佛迷宫。终于找到卡罗拉，他们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锥桶像儿时电影里被游街的老地主的高帽子，他把它举到头顶。栗寒笑了很久。

        雨势渐大，他们不得不紧紧拥抱；雨水顺着栗寒的长发淌下来，他们呆在彼此熟悉的气息之中，搀和着奇异的凉丝丝的水味。她湿透了，他越抱越紧，远处灯光朦胧。他们退后又凑近，四脚紧贴，在滑溜溜的水泥地面上来回移动。移动。就像提防着深渊。

        早晨麻山移出卡罗拉，将锥筒戳上车位；栗寒买了白色喷罐漆，在这面坚硬的水泥地上喷写：“赣A51067，固定车位，占用违法！”最后，他们搬出家里一只老掉牙的方凳，用一根粗大的麻绳将锥筒和椅腿绑在一起。

        真像那么回事了。

        晚上开车回来，它就在那，粗糙，冷漠，霸道。前后左右的车位全被占满，唯独他的车位空着。车位。他的。夜里，他和栗寒多喝了两杯，顺势倒在昏暗的沙发上，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半夜他突然醒来，开始担心他的车和那个假造的车位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他穿衣下楼，直奔车位。

        没事，一切好好的，车位被卡罗拉完整占有，似乎先天就属于这里，锥筒和破凳子结成的联盟就呆在车身和墙壁之间，明早，它们将被重新摆放出来。回到家，他抱起栗寒直奔卧室。他贴着她躺下来。冰凉的气息惊醒了她，她调头搂住他，像八年前那样轻声呼唤，老麻，老麻……

        次日一早，栗寒将他送到新的车位才停步，站在一棵冬青树下冲他挥手道别。

        他走向卡罗拉。

        他站住了。一道全新的深深的划伤狠狠捅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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