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天外来客


短短两周,北风刮落了树叶,冬天的气候日益让人难受,流浪猫跟着晚间的风奔走,像一阵鬼影。

        麻山修好红棉袄留下的划痕,继续在物管边上停车;物管似乎大发慈悲,将那条盲肠似的缝隙赏给了他。栗寒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迷恋绘画,每天呆在阳台上扑捉云彩、天空和脏兮兮的山岗。在最新的画布上,偶尔飞过的鸟群是黑的。她也许为了抵消某种不便深谈的想法,某种担心。因此,她丢掉画笔那天麻山一点也不惊讶。麻山把她最近的画一股脑塞进储藏室,它们压抑、模糊、雷同,让人喘不过气。

        “没劲。真他妈没劲。”她说。

        “想出去工作?”麻山说。

        “不想。”

        “饿吗?”

        她没说话。

        麻山去了厨房,做了两块火腿三明治。他走回来,她大口大口喝水。

        “有份工作,也没什么不好。”栗寒说。

        麻山没回答。他的意思很明显:没有工作,也没什么不好。

        “我累了。”她说。

        “我知道。”

        “我不饿。”

        “吃一点吧。晚饭的时候,我给你做西红柿蛋汤。”

        “随便。”

        她接过三明治,小口小口吃着,像只兔子。今天她穿了灰色棉布衫,领口很低,差不多能看见胸部了。雪白,饱满。

        “出去走走?”她用期盼的眼神看麻山。三明治就吃了一半,她顺手搁在饮水机上面。

        他们在楼下遇见一伙中年人,他们热烈谈论小区房价。这不是他们关心的,正如他们从来没什么朋友。麻山更想知道那个消失的老保安是否还有脸回来,红棉袄是否恢复了供电供水?他们和周围的人保持着距离。有人想凑近搭讪,他们低头走开了。

        从未遇上梦遥。

        对门邻居大概是位教师,每晚八点至十点,他家里就传出一批孩子的读书声。麻山偶尔在楼道里碰见他,这个年逾五旬的老家伙冲麻山严肃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他的老婆更严肃,紧绷绷的脸像水泥抹出来的。两人从不并肩出门,看起来不像两口子,倒像是两兄妹。周末夜晚,他们欢爱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女人的喊叫大得离谱,热情像原子弹爆炸。麻山和栗寒先是被吓住,然后大笑,但没多久就厌烦了。他们有些悲伤,觉得快感被他们打了折扣。只好降低分贝,减小幅度。这样一来,他们似乎成了被监视被窥探的坏人,为了让别人快活,自己那点快活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甚至有些卑劣无耻。

        麻山的卡罗拉很快又遭了秧--这一回,划痕很深,像白花花的肋骨。车尾有一个大大的X,大概是新纳粹分子手笔而不再是佐罗“Z"。第七次了。第七次。如果这还不算报复,也差不多成了羞辱。正如突然暴露的红棉袄,他们都成了被惩处的对象却找不到惩罚的源头。就连一边呆着也越来越困难了。

        与保安队长交涉无果,他们不再就此发表看法--麻山很累,但无法睡着。梦境也躲得远远的。黄昏时分,栗寒打通了物管主任电话,后者解释说:一,相当同情。二,爱莫能助。麻山夺过电话,冲这个从没露面的杂种大声说,“我要投诉你们!我要找报社找电视台!”对方沉默数秒后说,“对不起,我们做了该做的。你要是觉得找媒体有助于解决问题,那是你的自由。”他的嗓音软得像个京剧小生,这给了麻山咆哮发泄的机会,他连珠炮似地喊出来,很快演变成人身攻击和随口谩骂。物管主任叹息着,挂了电话。麻山望向栗寒。她两手叉腰,摇着头说你看着办。麻山拨打了电视台《都市现场》热线,这档晚八点的新闻节目在南昌拥有超高收视率。一个记者回话说,明早就到。

        夜晚被沉默泡得发白,有一阵子他们听了听古老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瞪着广袤的墙壁发呆。四周有声音:喇叭声、广告声、笑声叫声,孩子打闹声。渐渐逼近又缓慢撤退。新的乱糟糟的声音涌上来,你再也无力分辨了。麻山问栗寒,这事万一搞大了,如何收拾?她一声不吭。他又问一遍,摸摸她微凉的手,她转过身,抽出手。他不再说了。过了很久她才说,

        “走一步算一步。”

        “嗯。”

        “过分呐。”

        “就是。”

        “我渴。”

        麻山起身接水。饮水机的共振像三只小狗默默啜泣。他发了一会呆,这才发现自己也很渴。他咕咚咕咚干掉三杯,然后接满,走回卧室。

        “我觉得,”栗寒挺起身体,眼神有些病态。“我喜欢男孩。”

        “随你便。”

        “男孩和妈妈亲呢。”

        “那我该喜欢女孩?”

        “不行。你让我生个情敌?”

        “好啊。”

        “好个屁呀。我随口一说。”

        “我知道。”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次日一早,两个年轻记者准时采访了麻山。之后,摄像师扛着机器直奔物管。麻山和栗寒默默吃了早餐。卡罗拉就趴在楼下--垂头丧气,凄凉无助。他们安静等着。十一点,栗寒做了午饭,问麻山是否邀请记者们吃了再走,麻山说他也不知道,没准记者们自有安排?

        饭熟了,菜好了。麻山和栗寒呆在饭厅,没有一点胃口。中午的时候手机响起。不是两个记者的任何一人,声音粗糙但十分客气。“我保安队长啊。老麻,主任让我转告你,能不能,让电视台不要播出?”

        “他接受采访了?”

        “他委托我接受采访。”

        “他说过,找媒体是我的自由。”

        “不要这样,老麻。”

        “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能找出你一大堆问题。比如,一天夜里,下雨的夜里,你们盗用了一只属于物管的安全锥筒。”

        “盗用?”

        “你心里清楚。”他叹口气。“老麻,何必呢?你是业主,不是天外来客。”

        麻山握住电话的手微微发抖。

        “去你娘的!”

        栗寒看着他,目光深沉复杂,让他想起多年之前还在热恋期的一次经历--把威胁他们掏出钱包的小毛贼打跑了。当时他和栗寒绕着青山湖遛弯,那小子窜出来,手里拎一把牛角小刀。栗寒凶得像母狮子,横在麻山身前说有种你来呀,往姑奶奶这儿来!她指着胸口。麻山冲上前将他一脚踹倒。那小子将凶器抛入翠湖,龇牙咧嘴爬起来飞也似地跑了。

        现在,他们仍然无所畏惧。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怕这一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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