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死无痕迹
红棉袄死在自家澡盆里,下巴和肩膀都生蛆了。
警方排除了他杀可能,但无法揣测红棉袄干嘛自杀。尸检证明他喝了不少闻所未闻的毒药,他们这才知道他是省第一医院的前药剂师,后来下岗回家,还没找到工作。这个42岁男人没老婆孩子,为他料理后事的是两个远房亲戚,传说中被他煽动的小区业主都没露面。他没留下只言片语,似乎突然做了决定,像喝止咳糖浆一样吞下私藏的毒液,之后,他光溜溜爬进浴缸,睁大眼睛静静等待。他的家一团漆黑,物管(或供电局)始终没恢复供电。
他已经适应了黑暗,对每一步行动驾轻就熟。
他干嘛躺进浴缸而不是呆在床上?麻山后来明白了:打开的淋浴阀门表明他想痛痛快快洗个澡,至死还睁大眼睛期盼水龙头里突然汹涌澎湃。但除了失望还是失望。等了多久?半个月?二十天?……红棉袄很快被人淡忘,除了自己和物管,麻山相信没多少业主记得他。当然啦,麻山在商业街附近见过几个窃窃私语的男人,一俟麻山逼近,立即走散了。他们是红棉袄煽动的秘密分子?天知道。总之和红棉袄有关的一切迅速湮灭,像他的死一样,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红棉袄出事次日麻山去了派出所,复述了自己和红棉袄的意外相识。当然没交代梦遥两口子。(很长时间不见梦遥了!)警方追问麻山是否盗窃了公共财物,因为知道他们尚未掌握直接证据(监控录像),麻山坚决否认,并告诉他们小区业主为争抢车位经常打得头破血流,就连保安也从中渔利呐。麻山说他搞不明白警方干嘛不立案侦查反倒盯着一只小小的锥筒;再说,自己像所有的守法公民一样缴纳了物管费、停车费,物管至今连个道歉都没有,更别说物管主任从没露面――这算不算渎职?
“你的意思是,盗用公共财物的人应该同情,被盗窃的服务单位还应当谴责咯?”负责笔录的警察说。
“不,我的意思是--”
他摇摇头,“杀人的、偷东西的来了我们这里没有不喊冤的。”
他让麻山回家等候通知。如果证据确凿,麻山将被检察院提起公诉。
“你们搞错了!你们应该追究肇事者,不是受害人。”
“你可以走了。”他挥挥手。
麻山问警察昨天那个找他了解情况的民警呢?警察说,停职了。
“因为他丢了枪?”
“枪?”他笑了,“是聚众赌博!他这么跟你说的?瞎扯。他长期沉迷赌博的恶习败露啦……干我们这一行,哪能知法犯法。”
麻山望向外面。几棵柏树无精打采,隔壁小吃店的脏水漫过来,形成浊臭的暗沟。一只兔子那么大的老鼠来回溜达。麻山无法想象那个帅气疲惫的民警因为赌博丢了饭碗,更没法确定谁的话才是真的。麻山返回小区。一群野猫在夹竹桃和冬青树下撒欢,到处是垃圾味、阴沟味。麻山想起红棉袄,最恐怖的时刻当属将死的黎明,微凉的空气拍他的脸,他已经无法爬出浴缸……
许久不见的梦遥远远走来。麻山一阵口渴。
“你脸色不太好呀。”
麻山告诉她,红棉袄死了。
“知道。我看着警车把他拉出去的……”
关于红棉袄,她掌握的一点也不比麻山多。
“麻烦解决了?”
“没有。”麻山说了说他的遭遇,梦遥建议他尽快找个律师(从她的语气判断,似乎麻山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红棉袄)。
“要不,买个车位?人在屋檐下啊。”
麻山没吭声。
“你呀,跟物管主任低个头,这事就过去了。赵桂林前车之鉴呀。”
“赵桂林?”
“就是红棉袄。”
“我要不买呢?”
梦遥苦笑,摇摇头,“上帝保佑你!”她走向18栋。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大得离谱。
家里光线幽暗,像猫一样的栗寒为他端茶送水,似乎相当歉疚。麻山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可很多时候的误解不都因为自以为是的了解才产生的?麻山没法确定他们之间是否已经出现误解。不过,在对待物管的态度上,他们没有分歧。
“要不,跟物管主任认个错?”麻山试探着说。
“你说真的?”栗寒说。
“真的。”
“你是在说真的?”
“嗯。”
她抱着一只垫子走进卧室,轻轻关上门。麻山一个人呆坐不动,最终拨通物管主任电话。接听者仍是保安队长。麻山告诉他,他想道歉,行吗?
“太晚啦老麻!……我们很快就把监控视频交上去。”
麻山挂了电话,靠近卧室呼唤栗寒。她半天才开了门。她抽烟了,一切灰蒙蒙的。麻山望着她,十分羞愧地望着。她凑上来抱住麻山,身体如水草般摇曳,“老麻,老麻呀老麻。”
“我在。我在呢。”
她掐灭烟头,不再说话。
麻山不得不向《都市现场》求援,得到的答复出乎意料:相同的新闻无法再次报道,除非有新的进展。麻山问记者什么是新的进展,他说通常意义上,一起纠纷进入司法程序,新闻媒体就无权介入了。麻山的选择很简单,一旦检察院提起公诉,可以等待一审;如果不服一审,可上诉二审;二审后还不服,那就提起申诉,到时候再给电视台打电话不迟。麻山问他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想了想说,大概两年吧。
“还有什么办法?”
“除非……除非有足够的新闻性。”
“你的意思是,我的车,遭第八次暗算?”
“理论上,可以这么理解。”
这天下午太阳出奇的烈,麻山走向卡罗拉,仿佛所有东西都曝光过度了;月季奄奄一息,蓝色瓷砖像巨大的假牙;猫们狗们满地乱跑。岗亭里的老保安睡着了,那个胖子趴在桌上,口水耷拉下来;商业街没什么人,天边乌云翻滚,此时的燥光是为一场大暴雨酝酿时机;几个路过的业主不是太老就是太小;谁把花台上的簸箕撞翻了,大枣洒了一地。
狭窄的停车地带,一个临时性的家,他的卡罗拉老老实实趴着,犹如待宰的狗。麻山掏出小刀,闭上眼睛,慢慢刺入,拖拽刀柄的感觉生涩艰难,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
他睁开眼睛。伤口惨白,很深。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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