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恶魔的笑声

黄灿灿的油菜花，粉墙黛瓦的房舍置身于青山绿水之中。小溪旁的民居都挂着红红的灯笼，好像一个穿着黑衣白裙的素净女子，却在唇间点着艳艳的红，像狐妖一般蛊惑着世人。

        沿着如画般的风景小路行驶了超过半小时，越野车总算进入了水墨李坑。望着窗外的景色，涂大民拿起廉价的抛弃式打火机点燃一根烟。

        最是人间四月，婺源的村头长满了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它们在春天的枝头毫无遮掩地绽放，不去担心是否韶华短暂，只将生命交付给乡间素朴的春光。每一个外来者需要绕过这片芳菲的花海，才能抵达梦里的村庄。

        往西的这条小村道经过鬼林。伫立在村口以及院墙旁的诸多古樟树，加上青石铺就的驿道，让人完全无法和这个可怕的名字联想在一起。然而，只要往森林里再多走一步，这个雨刚停歇的夜晚就会看到鬼火。

        涂大民家在这条小径的尽头，位于村子的边缘地带。一看到右手边出现粉墙黛瓦和飞檐翘角，涂大民就捻熄了刚才点燃的香烟。两个女儿从小就直嚷着不喜欢烟臭味，最近更受到妈妈黄华的影响，只要一看到爸爸抽烟就翻白眼。

        小径在一过这房子没多远就隐约到了尽头，附近并无其他住家。屋子前方有一小块地，栽种蓝莓等植物，侧后方则有个兼作车库用的储藏室。隔着小径的另一边是一片荒地，往后是整块休耕的田地，目前长满杂草，再过去就是森林了。

        涂大民将越野车停在大门前，因为得先将车上的行李放进家里，才能把车停进车库。他把塞满名产的提包挂在左臂，接着打开后备车厢，拖出装有茶叶的礼品盒。勉强耐着双臂上的重量按下门铃。屋里却没人回应。

        涂大民咂了咂嘴。一家人从前天就到了位于南昌市区的亲戚家中暂住，但大女儿大红因为美术社团晨间写生的关系，独自搭了今天早上的第一趟班车回家。之前听她说写生在中午之前就会结束，看来似乎还没回到家。看看时钟，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涂大民看看地面。现在天气已经放晴，但地上依旧微湿；可能是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没办法，只好在双数抱着礼品盒及提包的别扭姿势下，勉强摸了摸西装上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串钥匙。顿时感觉背后有道目光，让他忍不住转过头。

        从隔着村道的那片荒地再走七、八十公尺的小丘陵茶园里，有名正在进行摘茶作业的农妇。两人目光一交会，农妇就从远处对他轻轻点头打个招呼，涂大民也回了一礼。从这里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但视力极佳的农妇应该能连自己的表情也隐约看见吧。村子里几乎没有人家刻意装上防盗门，因此每次涂大民一家人拿出钥匙开关防盗门时多少都会吸引异样的眼光。涂大民将这股不舒服的情绪全归咎于大红。这孩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不是答应中午之前就会回去吗！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下，拉开有点卡住的门，走进昏暗的泥地前廊。

        脱下皮鞋，一脚正准备踩上门框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协调，就像有人从后方猛拉他的衣袖。

        怎么回事？

        他纳闷地转过头看泥地前廊，立刻察觉到原因。大红的那双耐克运动鞋好端端地排放在前廊角落。

        中学三年级的大红即使在自己爸妈眼中也是一个一丝不苟的孩子，别说是鞋子脱下来后乱丢，她根本不可能把一双鞋放在外头前廊上，穿着另一双鞋出门。

        既然这里摆了双运动鞋，就表示大红已经回到家。

        涂大民朝着屋内大喊：“大红！”

        没有反应。这也难怪，否则先前就有人应门铃了，但涂大民心中却窜过一股不安。

        “大红，你在家吗？”

        他当场放下礼品盒和提包，快步从大门穿过客厅旁的小边门，多年来住惯的这个家，似乎突然变了样，散发出异常不祥的感觉。涂大民踩在清亮的木质走廊上，脚下轧轧作响，每天早晚都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却只有今天听来像是恶魔的笑声。

        “大红？”女儿房间的门敞开着，涂大民愣在门口。

        “大……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仿佛恶梦一般。涂大民飞奔到瘫倒在床上的女儿身边，单膝跪下，抱起女儿拼命摇晃，她却没有任何反应。涂大民口中的无力呼喊还没发出就已消散。

        心爱的女儿没了气息。纤弱的身体渐渐地、渐渐地变冷。

        听见门铃声。

        一声。两声。再隔了一会儿，第三声。

        涂大民宛如大梦初醒，缓缓抬起头。

        接着传来打开大门的嘈杂声。在他半麻痹的意识角落，突然想起先前没锁上大门。

        “老——涂？”

        一个拖得长长的声音。

        “你在家吧？我自己进门喽？”

        接着是一声声沉重的脚步。

        涂大民低头看着女儿的尸体。

        他变成这样到底有多久了？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人对这个乖孩子痛下毒手？她做错了什么？难道问题出在不该让孩子一个人先回家吗？还是……

        “嗨，你果然在家。”

        房门咿呀推开，和涂大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涂远扯开大嗓门，最后却倒抽一口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红……生病了吗？”

        体重将近一百公斤的涂远来到涂大民身边，就算他没转过头，也能从席梦思凹陷的程度察觉。

        “不好啦，快、快叫救护车，老涂！”

        “没用的。大红已经死了。”

        涂远整个人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接着又突然站起来，踩着沉重的脚步奔出走廊。

        待会儿黄华和小蓝就回来了。

        涂大民脑中浮现两人的面容。以为泪已经流干的双眼，不经意又轻轻泛起泪水。

        涂大民松开领带，右手掐住自己喉头，强忍着不发出声，暗自呜咽。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要怎么跟她们俩解释这一切？

        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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