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圣
辛珂出府时,一众仆从早早地候在了马车旁。
熏风吹起镶金窗牖所覆的一帘绉纱,一旁的玄色身影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是闻琏。
他神色平常倚着车舆一侧,见辛珂由侍女牵引着迈出府门,只是扯起一抹不明其意的笑,目光如潭朝她看去。
“多日不见,不知郡主伤势如何?”
“劳公子挂心,已无大碍。”辛珂温声回复道,却未将目光投向他,眼神示意一旁的桃袂扶她上车,桃袂立刻心领神会,正欲上前一步,却陡然被面前的高大背影拦了去处。
她只觉臂上一紧,转眸间,一张温和无害的俊秀面庞映入眼帘,闻琏眸间揣着星点笑意,嗓音清润,道:“郡主且上,有在下扶着,放心。”
到底是本性唐突还是故意为之,辛珂不知,失语半晌终究还是抑住了心中几欲发出的嗔怒,只是在钻入车中的一瞬,听见那少年用仅有两人可闻的声音轻声说了句:
“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郡主唤我沉玉便好。”
她身形骤地一僵,回身,目光落在仍被锢住的小臂之上,语气带了些无奈:
“沉玉公子,烦请放开。”
少年人闻言轻笑,动作轻盈随着上了马车。
轮毂声嗡嗡作响,伴着娓娓马蹄踢踏,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
两人俱是无言,辛珂轻呼出一口气,终是出言打破了这片寂静:“还未知晓闻公子乃何方人士?”
闻琏仍是那副表情,眉梢微挑,对她的提问显得有些兴致盎然。
“江湖人士,在外闯荡,四海为家罢了。”
“公子可有亲眷在栾都?”
“不曾,只是游历至此。”
“公子武功了得,想必是出身江湖名门?”
“在下一介平凡武夫,郡主说笑了。”
“那公子为何执意留在王府?”辛珂定了定心神,大着胆子对上他视线。
非是她胆小至此,只是每当与面前此人目光相触,总是会不自觉由心内淌出一股陌生的冷意,那感觉来得突然,加之他那双眸实在担得上是摄人心魄,仿佛多看一眼自己心中所想便能被他察觉个透彻。
辛珂不是个甘于被动的人,心下也不免懊恼,不知若是换了原主,又是怎么与这个口蜜腹剑的家伙相处。
闻琏惯是一副悠然作派,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又笑了:“郡主自上车起便如审问犯人般对在下一通问询,在下也想问问郡主,有没有拒绝的权利。”
“闻公子若不愿,自是可以。”辛珂垂下眼睫,错过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怔然。
少年眸中复又显出玩味,语调上扬,多了些揶揄之意:“那便,多谢郡主了。”
瞧不出他话中真假,又套不出他真实目的,辛珂只能放弃与之交流,就此作罢。
车外渐渐呈现出人声熙攘之相,她轻手拨开纱帘一侧,露出街道一方流动的天地。街贩叫卖声与百姓交谈声串织着谱成曲儿朝她耳边钻去,沿街餐铺飘出垂涎香气,展在摊上的各式珍玩珠宝一一在她眼前掠过,人流如织,卷起城内街头的烟尘喧哗,铺陈盖在栾都这条直通皇城的桂盏街上。
这是曾经在大夏也难以瞥见的景象,她不禁看得有些忘怀,或许是王府马车本就奢丽,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直到她与酒肆门口手拿糖葫芦的毛头小孩对上视线后,那小娃儿惊得一下掉了吃食,辛珂这才后知后觉悻悻地放下了帘。
未曾想转头便对上了闻琏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郡主很留恋这街景?据我所知,王府离这儿并不远。”
“咳,以前出门少,觉得有些新奇便多看了会”
反应过来自己所言的辛珂有些瞳孔震颤。
糟了!她怎么一不小心就接错话茬了,她且不知道郡主本人是不是个整日流连街头玩乐的主,现下正失着忆,又是怎么能毫不犹豫给出自己出门少这种说法的?方才所言完全是不经意将自己这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身份给代了进去。
她只求闻琏并未注意到这漏洞百出的说辞,便语气生硬地转了话题——
“闻公子若是有兴趣,改天可以一同来逛逛。”
本以为这种莫名其妙的邀请闻琏一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好似笑得更开心了,拖长的语气似意有所指般,引得辛珂无端出了冷汗。
“好啊,在下也觉得,甚是新奇。”
马车晃悠了一个多时辰终是抵达了宫门外。
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朝辛珂伸来,她掀起眼帘朝旁一瞥,动作踌躇得紧。这自来熟的家伙先她一步下了马车,此时正手掌朝上递到她眼前,目光里溢的满是好整以暇的愉悦。
候在宣庆门等着迎接的宦官迟迟见不着人影,走近前来便扯着嗓子问出了声:“郡主许是伤未好全?不然奴才多寻几人来扶您?”
来之前桃袂便告知过不少,辛珂认出这是侍奉御前的孙公公,尽量放稳了声音:“不必。”
循着话头又对上闻琏那张脸,瞧见他神色由先前的无声催促转为些许满意的欣然,她只觉得后槽牙无声摩擦了几个来回。
这家伙行事乖张得实在叫人心烦,偏生她又不好开口说什么。
辛珂仅将手腕搭于他掌上,踩着马凳正欲离厢而下,手心盎地传来覆盖之感,只见闻琏不知何时已然握住了她整只手,本应隔在腕间的布料被风扬起,她用力想甩开,没成想这人用力极浅,出乎意料地顺利挣脱开后,辛珂只觉脚下突地向旁倾去,原是那受力不稳的轿凳翘起一角,整个身子也随着向车厢外倒去。
这番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发展令她在心内叫苦不堪,不料却最终跌进了一个毫无温度可言的怀抱,她浑身起了寒颤,与那握住她的沁凉掌心如出一辙,不难猜出是谁。
待到堪堪站稳后,含着哂笑的低语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将那宦官的惊呼声似也隔在了千里外:
“郡主好兴致,是嫌之前伤得不够尽兴?”
本想反驳对方的妄为之举,余光却瞥见孙公公抱着拂子颤颤悠悠往这边绕来,辛珂略带责备地瞪闻琏一眼,抽身拉开了距离。
“郡主……!您没事吧?哎哟,可吓死老奴了,您要是摔伤了哪儿,圣上那边我可惨喽!”
“公公放心,我无事的。”
这厢宦人瞧着两人,滴溜溜的眼珠转了半晌却是落在了少年身上,咧着嘴直笑,说:“好在有这位郎君,老奴没认错的话,您就是那……闻琏公子罢?”
孙公公抖了抖臂弯处的拂尘,稍显枯槁的面上挤满笑意:“久仰闻公子大名,当初老奴知晓您救下郡主后便已是内外感佩,如今一见,这般萧肃风姿,当真是应了那句英雄出少年哪。”
没想到宫里竟早已了解得如此清楚,辛珂听得心惊,撇过头便想看看闻琏是何反应,却见他眸光潋滟似盛水,端着一脸的担忧与失落直直看着她。
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
这副表情当然不止落入她一人眼中。
许是夸得已有些词乏了,一直未曾得到回应的孙公公定睛一看,玉面公子正神情抱屈直盯着一旁的郡主,方才所言也不知有几个字蹦进了他耳中。
宦人面露尴尬,还夹杂着些惋惜。
一番话说得夸张好歹有三分出自本意,这少年容貌身段没得挑,就是
孙公公心下一叹,栾都谁人不知她郡主辛珂是个刻薄刁蛮的主,这小公子暂且是仗着救人一命的恩情,以后不知要吃多少亏。
辛珂没想到此人竟比那戏园子里的伶人还会演,先前还揣着明白讥讽她,现在却装出一副委屈相,活像方才被她一下撞断了哪处的骨头,疼得眼眶恨不得跃出几朵泪花才算罢休。
她且移过视线不去看这戏精,一套行为下来却叫那孙公公瞧得是心下了然。
合着讨好之意,他讪笑开口:“陛下怕是要等急了,还是先让老奴为两位带路吧。”
宦人一身宫服搁前方巍巍颤颤地引。
闻琏步履从容,他慢辛珂半步,倒像个恭敬的随从般只走在她右后方。
辛珂觉得自己正憋着半肚子火。
“你何必装模作样。”
“郡主这是何意?”闻琏挑挑眉,像是不明其意般看向她,脸上哪还见委屈的影子。
辛珂皱眉:“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他顿了顿,嘴角咧出一个恶劣的笑,“郡主可不配知道。”
辛珂下意识往旁挪,嘴上却不服输:“不爱说便不说,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少年闻言弯了眉眼,笑意仍未达眼底,他语气亲昵,辛珂听着只像威胁。
“郡主明白就好。”
入目是顶盖黛瓦流光溢彩,飞檐盘龙,镶绿剪边,池水环绕一侧,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漆红的宫墙连着殿宇,漫出庄严却不失华美的气势。
比起大夏宫闱的富丽堂皇,眼见的雕梁画栋倒极是契合传闻中那位东虞帝王的稳重泰然之蕴。
辛珂心中不免起了好奇的兴味。
到底是端了几分谨慎迈上殿前,却见那宦人并无通报之意,眼中似有诧色,清了清嗓子道:
“郡主即刻便进去罢,陛下和娘娘们都在殿内等您呢。”
孙公公说着便退到了一边。
中年帝王面色柔和,见辛珂进了殿,眉梢挂起慈父般的笑意:“珂儿,你来了。”
“参见陛下。”辛珂盈盈朝殿上一拜。
有女子莺声调笑传来:“瞧这丫头,几日不见,倒像是与我们生疏了。”
她抬眸朝声源处看,身着水蓝轻纱的女子颜若芙蓉,云堆翠髻,正眉欢眼笑地望着她,却并非主座之人。辛珂又朝元乾帝身旁看,盛装女人头戴金凤冠,稍显年长的面上本沉穆,闻言只但笑不语,比起前者却终究多了几分疏离之感。
“拜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屈了屈身将礼数做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沾上些亲切的悦意,“娘娘说笑了,便是陛下不召见珂儿,珂儿也是要主动来看望的,又何来生疏一说?”
“珂儿伤势初愈,朕见尹贵妃思你思念得紧,便着急宣你入了宫,珂儿要是有不快,可不要怨在朕身上啊,哈哈。”
元乾帝语气轻快,边说边秉着笑睨不远处的贵妃尹意欢一眼,后者含羞垂了头,再度望向辛珂的眼里缀深了几分殷切笑意。
“郡主在府上恢复得可好?若是觉得无趣,不如搬来我黛璜宫住几天,三皇子也想念你这堂姐呢。”
皇后赵绮兰轻轻开了口:“王府仆从皆是皇室甄选的得力之人,想必不会碍了郡主的恢复。”
辛珂也跟着笑:“是啊是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得了空必定亲自拜会娘娘。”
元乾帝似是对此话并不赞同,意带不满,说:“得什么力?若是真有本事,珂儿先前也不会出这档事,依朕看,是时候该换一批新人了,意欢素是体贴珂儿,此事便交由她全权负责。”
帝王声如洪钟,一语落罢,赵皇后脸色却是白了白。
一旁的尹贵妃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娇笑着接过话茬:“陛下放心,臣妾定会好好挑选,寻出姐姐口中真正得力之人。”
殿内短暂陷入了安静。
外头忽地响起通报声,宦人嗓音尖细:
“太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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