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贰
华丽的轿辇所经之处,吸引来了无数视线。那是出生在这个小村镇里的少年,从不曾见过的豪侈之物。
“这驾笼看起来就不是一般武士家可以拥有的!不晓得是哪支高门贵族的小姐?”阿猫扒着窗子说道。可惜她只对当代忍者氏族的家纹了若指掌。
窗内的铃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也在围观的路人中。望着锦缎轿身上严肃的蔓长春家纹,在抬轿侍从急匆匆的脚步中向南贺川更深的方向扬长而去。
官员前来向云璃转述解除婚约时,她身边的侍女们简直不可置信。
是非总比喜事传扬地更快。尽管大名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再议论此事,大家还是对这个拒绝了公主的忍者充满了好奇。仿佛全府上下的人都在对着她的院子偷偷交头接耳,云璃仓促经过连廊时,几个修剪花草的侍女还在小声议论,赶紧低头收了声。
轿夫在她的吩咐下,步伐前所未有地一快再快。外面鼎沸的吵杂声,就像是由一条条非议编织出来的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的将她包围起来。她无心去听清它们的声音,这许是她此生中最接近疯狂的一次冲动。
可是她顾不周全了,她此刻只想马上去到他在的地方,得到他的亲口回答。
田岛收到部下传来的消息,早已带了两位长老到族地外前来相迎。考虑到公主身份显赫,他将在场人数减到了最低。
“失礼了,公主殿下!”田岛欠身致意。作为始作俑者的父亲,他也无法毫无愧疚的正视这位柔弱女儿眼中的伤痕。
她一眼落在田岛身后一定距离开外的那人身上。“妾身可否与令郎谈一谈?”
田岛不便插手。况且,系铃人总胜过旁人。
从决定要闯下这个大祸的一刻起,斑已经有了承担责任的觉悟。他与公主移步到没有侍从的树下。
“妾身心中有很多疑惑……”不等斑开口,云璃先说道。那些疑惑甚至争先恐后,让她很难不陷入语无伦次的混乱。
“今日以前,妾身与您仅有两面之缘。妾身已让您感到了厌恶?还是妾身的相貌,亦或家私素养配不上您?”
“我并没有厌恶你。”斑基于尊卑的低首躲开了与她四目相对。云璃却仰视着追逐他的目光。
“那您为何要推开妾身?”她已尽量压抑着心中剧烈翻涌的酸涩,如歌的声音中还是带出了哭腔。
这本来就是一段不被看好的婚姻,她将全部的未来和信任都投入在了他身上。可是他却先推开了她,留她一个人在风口浪尖上。
尽管当初定下婚约时,完全跃过了他本人的意见,斑还是将责任揽在了身上。
“我想我有必要说清楚。公主殿下,你没有任何不好,即使履行婚约也是我高攀于你。悔婚是我个人的原因,与我父亲和家族无关,也不是你的过错。你可以把全部的怨恨都归结在我身上。”
“难道是在妾身与您相遇之前,您心中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吗?”
这样的注视让斑看到了另一个,总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女子。
‘她’的目光看上去是那么令人犹怜。就像一支经受着狂风骤雨的小花,让人忍不住想要拂去,滴淌在她娇颜上的泪水。
“与她无关。”斑没有否认。“抱歉,是我不能够娶你。”
他的话令她心中又再一沉,令他如此坚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已变得不再重要。
“妾身需要的并不是您的道歉……”虽然只有两次相见,她却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了他。她多么盼望,他在下一句话中能够回心转意。然而,他就连下辈子这种,此生都不用去实现的承诺都没有给予她。
“除了道歉,我无话可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处理不当,给你带来了很多影响。将来若有我力之所及,可以帮助公主殿下你去解决的事情,我一定竭尽全力。除此以外,请恕我无能为力。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那么心不在焉。深邃如炬的眸子明明那么专注,却又好像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这是他第一次抛开尊卑礼节,正视着她。他越是清醒平静的语气,仿佛越为锋利伤人,穿过她的耳膜,使她肝肠碎裂。
“妾身明白了。”
云璃朝远处的田岛微微颔首,转身走上了轿子,保留了她的优雅与尊严。
出了宇智波族地,又行至了不远。云璃吩咐侍从停下轿子。一路从城都到小镇,再到田间树林景色嫣然。从来都不能掀开缝隙,只能余光远远的看一看轿外的世界。云璃忽然想走近去看看那些花草树木。“你们都先回府去吧。”
“这怎么可以呢,公主大人?至少留下我和阿……”
“妾身记得回去的路。妾身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您一定要小心!我会让轿子在前面小镇口等您。请一定小心!”侍女们闻言只好先离开了。
惆怅已经在那晚陪泉奈喝干。最近两日,铃兰走访了几个从阿猫那里问到的供货商。不算忙碌,倒也充实。
阿猫与奶奶家住在相反方向。铺子打烊后,铃兰漫不经心地衔着一根草茎,迎着溶溶夜色,沿着小路往回走。
从今天早上开始,心中便隐隐觉得失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没来由的失落都一整天都伴随着她。
今晚月朗风清,格外空明澄澈。经过南贺川时,江边蒙落上银纱的樱色衣衫吸引了铃兰的注意。在稀疏的树丛下,女子单薄而颤抖的身躯格外醒目。她的情绪看起来似乎不太稳定。
铃兰担心她会掉到河里。出于对陌生人的警惕,她没有贸然上前。
“谁在那?”云璃听到草地上的脚步声,起身回过头来望见彼此,两个人同时怔住了目光。
她柔润的樱唇微张,就像一只良好教育的柔弱白兔,眼中的惊恐还未彻底散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双面镜设在她们之间。
铃兰错愕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华贵的衣袍外,披着一层月华的她犹如天降的神女。
“你好。”铃兰向她打了一个招呼。想她此时应该不会讨厌和自己聊聊。
“你介意吗?”她坐在她旁边的草地上,拿出一支烟。只不过对着自己的脸孔说话,好似在自言自语,难免有些不太适应。
“啊,不!你请随意。”惊讶带给她的震撼一时取代了难过。云璃破涕为笑的看着铃兰,“真是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奇妙的事情。简直就像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铃兰。”除了她的语气没有那样婉转动听,开口竟然连声音都没有很大的差别。
铃兰点燃烟,吸了一口。白烟在她指尖袅袅而散。本来已经决定戒掉了,只是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看向云璃,“你呢?”
“松……妾身名叫云璃!”云璃不会说谎,但她不想让这个庄严的姓氏,像阻隔开花花草草一样,将她们阻隔开。
“很好听啊。”她不愿意提及姓氏,铃兰也没有追问。不过即便她不说,大概也能确定她的出身绝不是普通贵族名门。优雅讲究的由衣已是出身富足的小家碧玉,而在眼前这位女子面前,不管衣饰还是举止谈吐,由衣完全相形见绌,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容貌如此相似,不晓得年纪是否也不相上下呢?”云璃见她与自己年龄相仿,便说道。“妾身下个月就满19岁了。铃兰姑娘呢?”
“不知道。在有人告诉我这些以前,我已经被父母抛弃了。”
“对不起!是妾身太失礼了……”
这点伤疤对于铃兰来说并不算什么,她吸了口烟道。“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不担心有坏人出没吗?”
云璃现在想来,也责怪于自己的鲁莽。她望着倒映在水中的草木,就犹如她这场镜花水月的爱恋。
纤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想起斑来,方才被惊喜麻痹的神经又再开始了隐隐作痛。
“妾身喜欢上了一个人……。原本有幸能够嫁给爱情,成为他的妻子,可是他突然悔了婚。”
“虽然妾身不明白其中的具体原由,但是他亲口承认,有了心爱之人。究竟是何种原因让他要坚定的拒绝妾身,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声音太过动听,彷如潺潺清泉,那里面的悲伤也流进了铃兰心底。感情目前是铃兰最为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问题,毕竟自己还是一个怯懦到绕了很大一个圈子的逃避者。
铃兰也想象不到,什么人会拒绝面前这样不可方物,只限在人们梦中出现的女子。
“与他见面之后,妾身想了许多。起初也怨怪过他为何如此决绝无情,就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都不留给妾身。冷静下来再忖量,反而感谢了他的诚实。就算他迫于压力,非出于本愿的娶了妾身为妻,妾身得不到他的心,夫妻同床异梦将来终究不会幸福。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便死心……”她顿了顿,道。“妾身虽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仍然做不到心如止水。”
“听起来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呢。”
“是位非常强大,让人拥有安全感的人。”云璃的话风突然转向了她。“铃兰姑娘有喜欢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相比于他的弟弟,陌生的云璃让人轻松很多。她将抽完的烟蒂收进小袋子里。“我的情况并不比你幸运多少。”
“为什么这么说?铃兰姑娘也被拒绝了吗?”
“他就快结婚了。虽然也不是说,就没有了机会……”凭着作为猎物的敏锐直觉,铃兰能够感觉到,他对自己并不是没有好感。不过一颗男人的真心,是多么奢侈的东西。而她生来就与幸运无缘。“还是各奔天涯,算了罢?”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为了守护别人而活,不像他的职业甚至也这个时代该有的人。”她学着他的样子,捡起一颗石子抛了出去,沉在了半路的江底。“虽然我与他各自走着自己的路,交集不过短短的一瞬。但是将来我们寿终正寝,回看自己这一生的鸡零狗碎,也许他们仍会是最浓重的一笔?”
“听完铃兰姑娘的话,妾身已经觉得好多了。”云璃莞尔轻笑道,“真是谢谢你了!”
“那就好。”铃兰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只要你相信我不是坏人?”
“这怎么可以呢?”云璃推辞道,“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是妾身太过任性了。铃兰姑娘已经陪我很久了,怎么好再让你辛苦呢……”
“继续耽误下去只会更晚。你家宅院在什么地方?”
再谦让下去确实只会耽搁更多的时间。云璃迟疑了一下,便说出了大名府附近的街巷名字。“真的很感谢你,铃兰姑娘!”
“感谢就不必了。”只有回去再向奶奶道歉了。从前都是夜半收工,铃兰已经习惯了夜晚。而她必然和自己不同。“这么晚了,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她们并肩走在小路上,云璃闻言却淡然一笑。“不会的。”
“母亲大人在妾身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大人比较偏爱男孩子,尽管在衣食用度上从无区别,甚至厚待于我。可是生活在同一府中,父亲大人却未关注过我。兄长又……也就只有弟弟与妾身亲近。”云璃叹息道,想到那个令人头疼的调皮少年,眼中的温柔又明亮起来。
“至少比起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好得多了。”
两个人一路闲谈,宏伟的大名府以将近眼前。铃兰曾和由衣去到过水之国国都,它看上去比贫穷的水之国气派得多。远远便能望见那繁复不可冒犯地威严瓦顶。
“送到这里就行了,已经可以看到妾身的家了!”她们停留在一条院落稀疏的街上,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大名府其中之一的偏门了。云璃忽然想起,被她忘在南贺川的轿子。“妾身真是糊涂,白白让铃兰姑娘陪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只好稍后再派人去唤他们了。
铃兰环顾周围这条街上有几间豪华大院的门面,想来她家就在其中之一了。
“那我就先走了。”
“能够认识铃兰姑娘,是今日唯一一件让妾身感到无比开心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可惜今天太晚了,请你在此稍后一下,妾身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陌生人反而让我感到不自在。”
铃兰执意推脱,云璃也不好再坚持。她道,“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铃兰姑娘可以和妾身成为朋友吗?”
她从小就想要有个姐妹,难过时彼此陪伴,快乐时相互分享。或许因为容貌相近的缘分,这个清冷的女子带给她的亲切甚至胜过亲族之中的姊妹。初次谋面却仿佛已是相交多年的知己。
“只怕不太合适吧?”铃兰还是深有自知之明的。虽说现在的她一身洁净,只是一个底层中最普通不过的庶民女子。与这位煜煜生辉的女子,中间相隔的差距如同云泥。
“铃兰姑娘,你是位好女孩。”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该是我要感谢你了。”
“那妾身就当做你答应了。真的很开心!过几天妾身会再去打扰你的,到时候可能会上妾身的弟弟,他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恩。那么,过几天再见了。”从她亮晶晶地眼睛里看得出,她真的很开心。云璃笑着和她挥着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墙院后,铃兰才转身往回走。
铃兰回到奶奶家时,已经是过了午夜。简单的洗过澡就上床入睡了,一觉无梦。
睡到半夜之时,铃兰突然被一瞬的绞痛惊醒。好像被人勒住了脖子,她只觉胸腔内彷如窒息一样,喘不上气来。
铃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可是并未给她带来多少缓解。白天还不觉有什么异样,也没有经受到什么磕碰。她的身体一向令人信赖,平时就连头疼风寒这种常见的病症都鲜少患上,难道是搬东西时不小心抻到了吗?可却又不像是那种肌肉的酸痛。
静静坐了一阵,混乱的心悸才渐渐平息。铃兰又躺了一会,直到窗外微微泛起一点露草蓝色。
反正也再睡不着了,她索性起来梳洗准备去往店里。也许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没事了。
铃兰没有叫醒奶奶。天还是一片墨蓝,清冽的空气中透着寒意,路上几乎没有人。
经过南贺川一段时,铃兰看到河岸边围站着五六个男人。他们似乎正在打捞些什么。有些人不用刻意寻找,即使在人群中也能凭着锋芒第一时间锁住别人的视线。
昔日的花容玉貌,经过河水的浸泡已面目全非,保留下的只有她春分般的温柔。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腰带不知了去向,衣衫凌乱不整的敞开着。斑俯下身为她盖上了最后的洁白。
常年见惯各种伤口的忍者,可以断定雪白脖颈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就是导致这个女子香消玉殒的最终原因。尽管她死于自尽,发生在她身上的惨剧,还是让人不禁动起了恻隐之心。
铃兰一眼看到了露在白布下面的薄樱色衣袍——是云璃!
“你不能过去!无关人员,快点离开这!”
“我认识她!”铃兰想要冲过去,却遭到了宇智波族人的阻拦。
“那也不行。”
斑和其他人闻声回过头来。他们已经派人通知了大名,火之国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斑对火核低语交待了几句。
正在铃兰与族人争执期间,火核走了过来,支走了族人道。“这位姑娘,你认识公主殿下吗?”
“你说云璃……她是公主!?”昨晚与云璃交谈过的点点滴滴一下涌进铃兰麻木的大脑。她举手投足间的涵养,以及含蓄的笑靥……公主殿下,她确实当之无愧。
只是那个强大的、拒绝了她的人——铃兰望向河边,撞上了斑严肃的目光。
火核说道,“这里马上就要有很多人来了,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
铃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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