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太平换了精致的华服，乘马车前往宫中赴宴。
晚宴与往日并无二致。李显着常服，笑意盈盈地对众人道，“今日是内廷家宴，大家无需多礼，品美酒、赏乐舞、看百戏，要尽情尽兴。”
几十盏华灯亮起，宦官代替圣人宣布举觞开宴。
黄金盘子鹿以肉鲜，琉璃碗中翅羹多汁。碧玉酒杯的兰陵美酒倒映着鬼魅的人影。
看堂上，舞女们摇曳裙裙，婀娜旋转。随着曲子节奏的加快，她们的舞步也越来越激昂热烈。曲终四弦一声，舞曲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
随后，教坊司乐队吹筚篥，擂大鼓，一曲《秦王破阵乐》让安静的空气又躁动起来。披甲执戟的武士交错屈伸，首尾回应，往来刺击。武士演奏完毕并未离场，退后几步立于众人身旁，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此刻，安乐公主从席位上起身，走来堂中央，跪倒在李显面前，“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安乐，今日是家宴，有什么事明日朝会再议。”李显并不想让女儿破坏这宴会的好氛围。
“父皇，兹事体大，还请父皇听儿臣一言。”
坐在李显一侧的韦皇后也随声应和，“陛下，安乐向来不会轻重不分，既如是说，不如就听听她的吧。晚宴，待会还可以继续嘛。”
李显对韦皇后的话向来言听计从，于是温柔地看向安乐道，“好好好，朕的小公主，说吧，有何事非要在此刻禀告？”
“儿臣要指控她，”安乐伸手指向坐在宴席间的太平，“太平姑母，参与太子李重俊谋反一案。”
李显脸色骤变，面色凝重起来，他猝然起身道，“安乐，你说什么？此话可乱说不得。你有何证人证词？”
“儿臣有两个证人，都在殿外候着了。请父皇传他们上堂。太平姑母到底有没有谋反，父皇一问便知。”安乐自信十足，坚定地回复。
“将人带上堂来。”
两人拖着一人进入大堂，将其置于堂中央，那人无力地跪倒在地，如一只没有骨头的八爪鱼，脸上、衣襟上尽是暗红的血迹。
上官婉儿并没有比他好多少。被两人搀着，虽能勉强行走，但也面色惨白，虚弱无力。她跪在那人的一侧。
从始至终，太平都安静地坐于席间，未发一言。满身的珠光宝气，让她看上去贵气十足。她只是偶尔转动一下拇指上新戴的玉扳指。
她看了一眼婉儿，此刻的她孱弱的让人心疼。太平很清楚，这宫中有太多的严刑，能让人痛苦万分，但表面看上去又毫发无损。
婉儿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太平，敏锐地注意到她手上那枚晶莹剔透的扳指。从前参加各类宴会宴请，她自然认识它。婉儿决定将计就计，把戏演到底。
“你们将太平姑母参与太子谋反一案以及她后来欲杀人灭口之事，如实地禀报父皇。”安乐起身，将“舞台”交给二人，自己则退回到了坐席间。
遍体鳞伤的裴绪率先开口了，“太子起兵之际，曾广泛发动宗亲，拉拢他们一起谋事，太平公主也在其间。她也同意了，私下招兵买马，紧锣密鼓，与臣也走动地更为密切她虽不站在谋反的最前锋，但幕后计谋，未曾少了她”
“怪不得，那日我训斥李重俊那个奴才的时候，姑母出来拼命维护。”安乐在一旁冷笑道，“姑母一直都对他抱有同情和爱怜之心，被人一蛊惑，谋反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她又看向婉儿，“上官昭容，你也该说说那日你为何会在荐佛寺与姑母见面了。”
婉儿直起腰身，朝皇帝施礼后，缓缓开口道，“那日，是殿下特意邀我去那寺庙之中，她给了婉儿件东西——一包有毒的□□，让我借助自己职务之便，伺机潜入监狱，将裴绪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我虽与她有旧交，可此事涉及谋逆，我害怕极了，所以第一时间便将她所有的计谋全都告知于安乐公主”
李显脸色铁青，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无动于衷的太平，眼里的光充满肃杀之气，随即开口道，“太平，你回答朕，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反？”
听到圣人如此说，太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缓缓起身，走到大堂中央二人跪着的地方。
“显哥哥，请让我先问几个问题。”
“裴绪，”太平转身，居高临下对跪在地上之人道，“你说本宫参与太子谋反一案，那你来说说，本宫参与这谋反，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显哥哥已经给了本宫无上的声名显誉和荣华富贵，参与谋反若成功了，本宫左右得到的不过也是如此。你说，本宫为什么要冒着丢失一切的风险，去跟随太子造反呢？”
裴绪默然。
太平蹲下来，华裙堆叠在一旁，长帐绕身，裙襟上石榴花一圈圈地盛放着。她来到裴绪近前，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衣领，“你自己谋反就罢了，显哥哥仁慈，也不会牵扯你的家族。可你若随意攀咬皇亲谋反，如无实证，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裴绪努力睁开红肿的双眼，细致地辨认她手上戴着的玉扳指，终于确认那就是自己父亲的随身之物。
太平如此对他说，亦是在点他。换句话说，她已经控制了他的家人。
他将头垂的更低了，随即喃喃道，“太平公主没有没有谋反”
安乐断然没有想到他会临堂翻供，气得起身直骂，“好你个裴绪，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如实说！”
太平泰然自若，她放开裴绪，声音掷地有声，“说，谁让你陷害本宫的？说出幕后主使，本宫可以保你家人无虞。”
“是安乐公主逼迫罪臣如此说的。”
“你你血口喷人混蛋，出尔反尔的小人”安乐丝毫不顾及形象，在宴会上便开始破口大骂。
“安乐公主急什么？”太平睥睨道，“他说我谋反，说受你指使，这自然都是不能信的。”
太平道，“显哥哥，此人谋反罪不容诛，先是污蔑我参与其中，接着又随意控诉安乐公主背后指使，其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内部相斗，其心之歹毒，可谓无穷。请显哥哥开恩，交由我处置。”
李显早已看清楚了一切。再继续说下去，他怕是会将安乐如何密谋陷害太平抖落的干干净净。
“朕准了，他诬告你，你处理吧。”李显摆摆手，别过脸去。
太平从一旁武士身边抽出长剑，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一道寒光闪过，裴绪脖颈便鲜血汩汩地流，随即整个人栽倒在地。
太平将剑扔在一旁，擦掉手中溅上的血，又来到婉儿跟前，同她道，“那日在荐佛寺与上官昭容偶然相遇，如何就成了本宫特意相约呢？还让你替本宫灭口，真是天大的笑话。”
婉儿俯身跪拜，太平的声音便从上方冰冷地传来，“上官昭容，本宫要杀他，还用着你吗？”
“婉儿知罪，求殿下责罚。”
“绿潭，上官昭容口不择言，谎话连篇，污蔑起本宫来丝毫无所顾忌，替本宫狠狠地掌嘴，好好教育教育她。”太平看向站在她席后的绿潭，下了命令。
“是，”绿潭领了命，来至婉儿身前，“上官昭容，得罪了。”
太平转过身去，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们。
绿潭扬起巴掌，用足了力朝婉儿脸上打去。
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大堂万籁俱寂，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幽深的宫殿回荡开来。
安乐公主欲上前理论一番，韦皇后朝她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十几巴掌过后，太平低头喊一声，“够了。”
绿潭停了手，退在一侧。太平回转过身，径直来到婉儿面前，俯下身来，一双明媚的眸直直地盯着她。只见她无力地跌坐在地，脸上残留着明显的巴掌印痕，嘴角挂着一抹鲜红的血。
“若还有下次，你身侧之人，就是你的下场。”太平伸手扬起她的脸，“贱婢就是贱婢，从掖庭出来，无论身居何等高位，总也摆脱不了卑躬屈膝的奴性。”
太平起身，对李显道，“显哥哥，今日的晚宴实在让我大倒胃口。我不胜酒力，准备回府去了，太平先行告退。”
李显摆摆手，默许了。
一乘马车停在宫殿外，等待着主人。雪花飘落下来，星星点点，与月色融在一起，薄薄地将马车顶铺了一层银白。
走出那宴会殿门，在一处僻静的宫墙角落，太平看向绿潭，责问道，“方才在大堂只是演戏而已，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
“”
“我卖力了才能骗过她们不是吗？那是在保护她呀。”绿潭无不委屈道，“再说了，说狠狠地打，也是殿下你吩咐的”
“你，”太平无奈道，“你越来越放肆了都学会同本宫顶嘴了是吗？”
“奴婢不敢。”绿潭低眉柔声回答。
“你有什么不敢的……”太平将身上碍事的大氅脱下来递给她，“你先去马车处等着吧，本宫去去就回。”
绿潭眼珠子一转，便知她心意，拉着她的胳膊道，“殿下，此刻宫中形势复杂危急，你不能去上官昭容那儿啊。”
“本宫必须要去见她。”太平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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