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太后殿的气氛压抑死寂,李沁喜一进门就感到一股浓烈的恐惧云集不散。入了内殿,只见堂下跪着一个人,她旁边站着满脸垂头丧气的赫连,太后则神色冷峻地坐在正座。
李沁喜上前,依次向太后和赫连行礼。按照规矩,赫连还站着,她不好坐下,便走到另一侧,同他面对面地站着。
这下人都到齐了,家庭会议开始。
太后在上,对着赫连厉声道:“还不肯坐下,你要王后也陪这这小贱人不得安生?”
李沁喜本能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葵姑则偷偷将她手腕按住。
赫连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娜依,眼中满是不愿和怜惜,但他忍住了,一步跨到左手边的椅子上,咚一声坐下,太后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对李沁喜道:“沁喜,你也坐。”
李沁喜于是也入座,和赫连面对面地坐着,堂下女子则恭顺地跪在两人中间,场面当即就有了夫妻为小三当堂对峙的架势。
太后开口主持会议:“王上,你要将娜依留在身边伺候,想要给她抬高身份做夫人,这些我都不反对,但你搞这么大排场,是想把王后的脸面往哪儿搁?难道你要让你的后宫被一个牧羊女把持吗?你是不是想让整个翰达尔草原都来看奚赫的笑话!”
赫连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他心爱的娜依,架在扶手上的左手紧紧捏成拳头,似乎是极力压抑着心中不平道:“王后依旧是王后,我只是给娜依她应得的。”他边说边剜了李沁喜一眼。
李沁喜正欲反驳,太后却急急截话:“她应得的?什么是她应得的?王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不够算她应得的?还敢动用王后殿的东西,你也不怕把她一条贱命压死了!”
“高月既然已经嫁过来,她的嫁妆就都属于我,这是咱们奚赫人的规矩,什么时候变过?”
这话头就有点跑偏了:李沁喜尚不打算对这位侧妃出手,她只见过娜依两面,根本谈不上什么仇怨,她针对的是赫连的大肆铺排,但太后把话说得好像她舍不得那点东西,为了几个物件就要把赫连的心尖宠怎么了似的,直把他激得红眼,而且听这母子俩一来一去地,敢情赫连为娜依的事早就闹过好几回了?
“母后请息怒,”李沁喜赶忙自辩:“我非是善妒之人。其实这事情只是太突然,我现在还反应不过来,请母后勿急,至少先让我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罢。”
太后的眼神似有些抱歉,叹了口气指着娜依道:“这贱婢本是个无父无母的牧羊女,几年前王上外出狩猎时把她捡了回来养在身边,没想到她恩将仇报,竟反过来吹枕边风,贪得无厌,妄想离间王上与王后,如此祸患,实在该死!”
太后骂得难听至极,但娜依始终低着头,恭顺地听着太后对自己的叱骂,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李沁喜看她瘦弱单薄的身子,怎么也看不出她竟有这般野心和智谋,不过后宫诸事向来不能只看表面,李沁喜心里还是留着神。
“母后!”赫连突然激动得高声道:“娜依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怕委屈了她,才想方设法要给她最好的,都是我的错,我怕底下人轻慢于她,才想尽我所能弥补她。但求母后别忘记了,我心中属意的本就是娜依,她是为了奚赫,才甘心放弃了王后之位的!”
“愚蠢!”太后怒斥:“就凭你为了她敢当着沁喜地面说这些话,她就该死千次万次!”
李沁喜冷冷瞥了赫连一眼,他确实糊涂,君王若想表示对妃子的宠爱,有的是办法,横冲直撞只是最无能也无效的一种。他不明白,王后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种政治身份,就算不是李沁喜,娜依也不可能坐得上这个位子。她心想:这根竹竿还太嫩。
这母子俩都暴躁得很,赫连觉得娜依因李沁喜受了委屈,就让李沁喜做陪衬来宣告她的尊贵,而他对李沁喜太过轻慢,太后就直言要打杀娜依;他们这样硬碰硬,李沁喜不仅听不到什么关键内幕,还容易变成炮灰。眼下不能再让太后把矛盾激化下去了,李沁喜没有别的诉求,只要赫连同意缩减铺排,不要明着下自己的面子,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她可以和他私下解决。再说她礼都备好了,本就是想卖他个人情的。
她起身行礼,正欲开口化解当下场面,娜依却跪不住了,身子不停发抖,脸色苍白,嘴唇也不见几分血色,眼看着就要晕倒,赫连心急如焚,赶忙起身离座和她跪在一起,扶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王上这是做什么?”
赫连已顾不得太后的责骂,焦急道:“母后,娜依身体柔弱,不能再跪了!如若母后执意要罚,就让我和她一同受罚!”
他这一跪,李沁喜自然也得跪,接着通殿的下人全都跪倒一片。
“混账!王后还在这里,你说什么胡话?让你如此自降身份,她就是跪死在这,也是罪有应得!”太后怒不可遏,“你别忘了,你已经是奚赫的王!现在奚赫和显朝的联军还在前线作战,你就做出这种事来,要是传出去扰乱了军心,你拿什么面对臣民?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父王的苦心吗!”
李沁喜低着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瞬寒光。
显朝大军正在西北同敌人相持,任何细微的变动都可能给战况造成巨大影响,显朝已经败过一次,决不能再败,她作为和亲公主,一定要稳住联军后方。想到这儿,她已明白太后叫自己过来的用意了:不管太后再怎么嫌恶娜依,赫连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她知道赫连的做法会引起李沁喜的不满,于是特地安排这场戏,潜台词大概是:“沁喜,赫连太叛逆我管不住,只能委屈你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有我在,娜依对你绝对构不成威胁,我认可的儿媳妇只有你一个。眼下你就先认了吧,咱们好好过日子。”
奚赫人以母为尊,赫连羽翼未丰,太后仍手握重权,太后给了台阶,她就得下。李沁喜柔声道:“请母后和王上息怒。王上情深意重不愿委屈心上人,我身为王后,理应为王上分忧绝无怨言,但请王上听我一句解释,这位姑娘本是宫人,如若王上将喜事办得太盛,难免使其他人心生异思,妄想攀龙附凤,长此以往后宫岂有宁日?母后高瞻远瞩,自是想到了今后的局面,才为王上如此担忧。若母后不嫌儿媳无能,不如就请将此事交我操办,不知母后与王上是否信得过妾身?”
葵姑在旁听李沁喜提出的方案,对她的临场应变颇为赞许。一来太后与赫连身份太尊,由他们主持操办对娜依太过抬举,只有由王后主理才合规矩,而且太后对娜依甚为不满,绝不会想料理她的事情;二来由王后主持纳妃,不至让外面人议论,维护了赫连和王室的声誉,正中太后下怀;三来李沁喜顺水推舟,既显示了对太后的恭顺,又拉拢了赫连和娜依,还不折损自己的地位,妙极。
只是,对金枝玉叶的公主而言,此番忍让是颇委屈的,葵姑知道李沁喜是投鼠忌器,心下不由一叹。
赫连则没想到李沁喜前脚扣了他的人,后脚还能在这低眉顺眼地顺着他,如此反复定有图谋,“她的嘴脸真是恶心,”他心里骂着,冷脸道:“我不信。”
“你给我住口,”太后显然对李沁喜的提议很满意,连喝斥赫连的声音都平和了许多,“你还想怎么样?嫌这不够乱么?王后肯接你这烂摊子,你就偷笑吧。得亏沁喜大度,不然她要是生气,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贱婢,还不叩谢王后留你一命?”
娜依撑着虚弱的身子想直起背来谢恩,李沁喜赶忙摆手:“不必了,妹妹身子弱,得好好养一养,今日还有得忙呢。”
“休要折腾她!”赫连单手扶着娜依单薄的肩头,抬起一双碧瞳恨恨地瞪着李沁喜,像一匹守卫领地的小狼。那眼神看得李沁喜一瞬恍惚,若有所思后,她欲言又止,将脸颊微微撇向一边。
太后训了几句话后,便挥手准许三人离去,此时娜依的样子已很不好,一出殿门,赫连便带着他的心肝直奔王书房,走时冲李沁喜丢下一句:“手段不错嘛,看我怎么揭穿你的皮!”
李沁喜颇感无趣地嗤笑一声,努了努嘴,转身回王后殿。关起门来,殿中已无外人,但葵姑还是小声地问:“公主打算如何操办?”
李沁喜答:“他不是想要我作陪么?晚上我去她殿中喝一杯敬茶,再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也就差不多了。劳葵姑赶紧着人去撤了外面那些摆设,重新按昭仪规格一应置办。”
葵姑道:“按昭仪规格?会否太高了些?”
李沁喜道:“你看他方才要死要活的样子,若不定得高些,不知道又要拿什么罪过来编排我。脏活累活既然揽下了,可不能出力不讨好。对了,今日守在库房门口的那几名侍女,葵姑要将她们妥善安置,等这头忙完了,我再论功行赏。”
“婢子谨遵公主命。”
这时一直默默旁听的陈冬柏开口:“既然公主都已安排妥当,臣就先告退了。”离开库房后,他一直在王后殿里等李沁喜回来。
李沁喜轻轻点头:“有劳陈将军,若不是有你在,我和葵姑恐怕都镇不住那班刁奴。”
“公主过奖了,”陈冬柏淡淡道:“其实臣没有起什么作用。臣原以为场面会很危险,已在袖中藏好了短刀,但并没用上,一路来回也没有见到可疑人物,公主可以放心。”
“我懂,”李沁喜倒吸一口凉气,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嘛。我下次注意。”
陈冬柏仍是淡淡地:“臣绝无此意。”
李沁喜挥挥手:“好了,你也辛苦了,先回去罢。我下午会很忙,晚上那趟你就不用来了,不必担心我,你看过了也知道,王宫里还是挺安全的。”
“嗯,”陈冬柏告退:“那臣正好可趁这段时间出城一趟,游览周边风土人情。”
等陈冬柏一走,李沁喜立马问葵姑:“他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的?我只是客套一下,他为什么要那么当真?你听听他的话,好像是我耽误了他游山玩水似的!”薛遣棠曾说过很敬佩陈冬柏,但就方才而言,李沁喜完全搞不懂薛遣棠喜欢他的原因在哪里。
葵姑笑道:“婢子与陈将军也不相熟,但陛下十分器重他,婢子想,日久见人心,公主会慢慢了解的。”
阿爹都给我找的什么人啊李沁喜默叹一声,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不再说话。
她背下斜斜地压着薛遣棠的刀,突然回想起赫连搂着娜依瞪自己的样子来。她那时一瞬恍惚,只因看到了自己与薛遣棠的剪影。
在一片刀山火海中,薛遣棠不停挥刀挡开袭来的箭羽,另一手将她揽住紧紧护在身后,她记得,那时他下颌的汗被火光映得发亮,眼神便与赫连如出一辙。
“谁还不是有人护着的呢。”她把他的刀从身下抽出来,摆在身边,侧过身用鼻尖贴着冰凉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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