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他很温柔
凌晨，00：52。
该死的隔壁。高跟鞋声，音乐声，反反复复，像恶魔一样在江叶耳边狂喊。
她租这间房子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快要疯了！
是，她承认自己为了低价所以才定下，可是低价也是出了钱的，出了钱想要一个容身之处，想要一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00：53。
她翻身坐起来，明明刚才在睡觉，却穿着严严实实。不为别的，她怕有监控。
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把脸，冰冷的水，在这冷冬天里，简直是要杀人。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心中膨胀着一股憋人的气，让她难受。
拿起毛巾随意擦了擦，她回到屋里，迎面哐啷一声，天花板上掉下一块墙皮。
够了，真的受够了！
一套回迁房，分成六室，她只能租得起其中一小间，每个月活活花九百，还是商用水电，自讨物业和取暖。而隔壁五间房，好像住了十几个人一样，总是能在不应该的时间带来刺耳的噪音。
找房东没有用，找物业没有用，找警察也没有用。怪只怪她穷，刚毕业，二十二岁，存款0，助学贷款倒是有不少等着她还呢。
屋里除了衣柜和床什么都没有，她的行李通通乱七八糟地堆在那。天花板时不时地漏水——因为楼上这地方用来做厨房。掉墙皮都是常事了。窗户像纸糊的从来不敢开，一碰万一砸下楼还得她赔偿。
灯坏了不知道多少次，小活找电工人家都懒得来。倒是前阵子她屋里的床板塌了，房东总算带着师傅来了一趟，可结果呢，给续上一块板子就走了，压根也是什么都没修理。
她坐在床边，拿起地上的黑色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份合同，里面还夹着一份遗嘱复印件。
就在不久之前，也就是她刚毕业之后，突然有人上门找到她，说她母亲生前给她留了一套房子，还有一笔巨额的存款。只要她签下合同，就可以全部得到。
合同条款没有什么特别的，非常简单，就是让她承认母女关系，签个名就行。
说实话，她从记事起就在福利院，一直以为亲妈早就死了，都二十二岁了，突然给她来这一手，真的很难接受。
不过么……既然是送上门的钱，也没有不要的道理吧？
江叶真的很心动。
而她之所以没有马上签下合同，其实是因为合同后有一份奇怪的附件，上门写着看不懂的文字，又或者说是鬼画符？反正连电脑都识别不出来，还要求她必须也在附件右下角签名，并按手印。
她没见过亲妈，也不知道那个亲妈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信仰，总之这东西诡异的很，她就一直犹豫着耽搁了。
现在……
妈的，真是忍不了，签了吧！能怎么样呢，反正她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怕失去。
抽出笔来，前前后后总共签了四五个地方。在签完那个附件的时候，眼前隐隐约约一晕乎。她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睡得不好，出现幻觉了吧。
把合同一扔，她打开手机音乐外放，又戴上耳塞，爬上床，仰躺着。
只签名当然不行，她明天得去见代理人和律师走流程。
今天么，就当做是在这狗地方的最后一天吧！
睡觉！
深吸一口气。
严寒季节，她连被子也不盖，就这么躺着，伴随着隔壁动次打次的吵闹，对自己洗脑：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
江叶有一个秘密，但是由于她没有朋友，所以没有人知道。
她几乎每天都会做梦，梦到一些讨人厌的事情。有些是已经发生的，在她脑海中反复轮播。有些是没有发生的，可能只存在于她的想象。
在梦里，她会受尽委屈与折磨，直到她产生想要死的念头，悲痛欲绝之际，梦才会戛然而止。可她醒来后满脸泪痕，依旧久久不能回神。
不过最近几年情况有所好转，因为她的梦里出现了一个很强大的男人。只要她受欺负了，男人就会及时出现，帮她教训那些恶鬼一般的混蛋，并立刻带她离开，避免她走向最后的悲伤。
今夜，她梦到了自己的高一时代。
她的高一同桌叫王淼，和他后面那个吴娇阳一样，俩人就像滑稽演员，最喜欢拿别人的短处打趣。被打趣的人还必须笑着回应，因为一旦不给面子，他们就会拿着你的破事满世界嚷嚷。
江叶不懂如何与人相处，内向惯了，没有那么圣母和厚脸皮，面对王淼和吴娇阳的一次次攻击，她大多沉着脸不言不语。
这一反应惹恼了他们，终于有一天，王淼从她的桌洞里翻出一个日记本，黑色钢笔字迹上不知道被谁用粉色彩笔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宋澈。
后面还跟着一个爱心。
连翻好几页都有，就像丑陋的狗皮膏药式广告，粘在江叶的头上，让江叶一下子就恼红了脸。
偏偏王淼和吴娇阳一唱一和，激动大喊：“卧槽江叶喜欢宋澈！江叶喜欢宋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而江叶这个一向低调透明的人，成了热闹的中心。
她面对别人异样的打量，还有走到哪儿都听得到的窃窃私语，心里就像要疯了一样委屈。
宋澈，那个学习委员，表里不一，擅长假模假样。他家挺有钱的，一双球鞋都是几千块，手机也是最新款，打游戏充值一次活动的费用都够江叶吃几年的饭了。
这样的人……
江叶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江叶只会觉得恐惧，害怕！甚至觉得自己跟宋澈这种人同屏出现都像上帝的恶性玩笑，像踩在她的伤口上告诉她：你看，同样都是人，人家过得多好。
梦里的她无法喘息，捂着耳朵后退，嘴里不停地安慰自己：
“假的，都是假的，只是梦，没事的，没事的……”
“江叶！”突然有人喊她，笑着问，“你嘀咕什么呢？”
江叶瞳孔一震，缓缓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宋澈那张讨人厌的脸。
宋澈应该长得挺帅的吧，好像很多女孩喜欢他，但江叶讨厌他，所以看不出来。
他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然后说一些恶心的话。就比如现在，他问：“江叶，你舍友说你冬天不洗澡，内衣都穿成黑的了，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
难道要她当众脱了给人看吗？
小六子到底吃了几碗粉，提出问题的人，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江叶的身体在颤抖。可宋澈不会在乎，他还在问：
“你校服是不是选小一号的？屁股那么大，每次走路还故意晃。”
“听说你没有爸妈，那你是怎么长大的？别生气啊，我就是好奇，你肯定申请助学金了吧？但我看你长得挺胖的，应该不缺钱啊。你是不是故意骗人的？我要去告诉老师！”
“你桌洞里是什么啊，卫生巾？真脏，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害羞……”
“哎，吴娇阳说你晚上打呼噜，跟猪一样，她都录下来了，就发在群里，我放给你听听？……”
不听！
她不想听！
被人故意写在她本子里的“宋澈”的名字，因为身体正常发育而收到的辱骂与嘲讽，被多人举报后强行撤掉的贫困生助学金名额，在宿舍被偷拍后传到群里的照片……甚至连睡着了都要被录视频配上搞笑音效！
够了！
她捏紧拳头，双眼像干涸的井，泪流不出来。
她知道这是在做梦，可是梦到底怎么才能醒过来啊？
不，这怎么会是梦呢，这全都是真的……
她干哭两声，呼吸不畅，根本无法解脱痛苦。转过头，看着光影斑驳的窗外，像一场迷人的陷阱。如果跳到陷阱里，能逃走吗？
“砰——”
一阵震天响声。
“你他妈怎么又在犯贱！”
“哐啷——”
江叶慌张回眸，只见一个穿着外校校服的男生突然闯入，一脚踢碎了后门，然后又一脚踹倒了宋澈。
是他！
跟文质彬彬的宋澈不一样。他又高又壮，身材粗犷，力气也很大，单手就能抡起桌子来，高高地举起，眼看着就要重重地砸下去了！
砸向宋澈！
砸吧！
江叶心里在冷笑。
她阴暗地想着，没注意到自己的眼角终于有泪滑落。一滴接一滴，连成一片，沾湿她的脸颊。
有他来，不会有人再欺负她。
闭上眼睛，呼吸在脑海中放缓，得以放松的她意识在下沉……
“喂。”
温柔的一声拉住了她。
转眼间，梦里的画面陡然大变。
她来到了操场上，空旷无比的世界，红色跑道，绿色树叶，暖色阳光，到处都是闪着梦幻的滤镜。
她转头，是刚才那个替她揍宋澈的人。他手里正拿着一瓶水，递给她：“喝。”
“我不渴。”
“喝。”
江叶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喝？最近你总是让我喝水。”
他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
几年了，她已经记不得了，从某一个普通的夜晚开始，她的梦中突然频频出现这个男人。他很凶，但对她很温柔。
她很喜欢他，也很依赖他。尽管他只在梦里出现。
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一垂眸，她意外发现男人的校服上竟然别着一张校卡。
每次梦里的环境变化，他们的穿着都会随之变化。今天是高中时代，江叶穿着校服，男人自然也穿着。只是梦里的光太模糊又刺眼，江叶努力地去看，还是看不清校卡上的字。
她伸出手，想要把校卡扶正，看个究竟。
男人顺势低头，似乎也对那张校卡的出现很茫然。
就在江叶的指尖触碰到校卡边缘的那一瞬间，“呼啦”而来的狂风瞬息笼罩了江叶。这场梦就像高空坠落的玻璃瓶，让人猝不及防，“轰”地一下，碎了！
她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和那丑陋的天花板，半天也没回过劲来。
胳膊还维持着伸手的动作，看起来怪傻的。
好冷啊。
冬日，没有暖气的出租屋，就像冰窟。
她放下手，抹去眼角冰冷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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