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秦英在西平街的私宅有内外两进院子,据那里的丫鬟说,所有的下人都住在外院,而秦氏住在里面的阁楼,平时除了负责打扫的下人外,便只有两个人能进得去,一个是之前的翎儿,一个是翎儿被关进衙门后的风婉。
与云向迎所说的一样,秦氏喜欢清净,不太爱出门,白日里经常在内院写字作画欣赏外面的风景,当她有吩咐的时候,才会唤人。
从这一点看来,她与云向迎的性情其实倒是相投得很。
安子睿问秦英如今的贴身丫鬟道:“那入夜之后呢?二夫人都喜欢做些什么?”
那个名唤风婉的丫鬟直率又放肆,掩唇一笑:“官爷这么问,便是已经听说过了,我家二夫人的确养了几只兔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拿来喂一次,每到那时,任谁都是不能去内院的,连二夫人从京城带过的翎儿亦是如此。”
既多年混迹在男子当中,许长恒自然也明白她说的兔子便是指象姑馆中的男妓。
风婉是说,秦英包养了几个男妓,每过一段时日便会召一个过来服侍她,而每到那时,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
想来也是,虽说秦氏风流,云向迎也一直纵容她,但南和县应该还没有哪个男人的胆子大到敢公然出入秦氏私宅的。
只是没想到坊间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有些竟会是真的。
“其实,几位大可不必不好意思,我家二爷也吩咐过,无论二夫人想做何事,由着她便是,”风婉抿嘴笑道,“若无二爷的默许,整个寺明州有哪条汉子敢碰云家的二夫人,二夫人她哪能在这里风流快活,只是谁都不说破而已。更何况,夫人她也从不忌讳旁人会如何看她,如今既然她人都不在了,那便更没什么说不得的了。”
听她如此毫无顾忌地将此事如实道出,饶是见多识广的陈中泽也不由看了许长恒一眼,看样子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
安子睿又问:“那二夫人相熟的都是谁?是哪家馆子的?”
南和县的象姑馆大多挂着茶室的风雅名号,既有女茶倌也有男茶倌,除了能在茶室招待客人外,更能外送茶水,但说是来送茶的,其实送的只是人而已。
不过,如今这世道哪有女子敢明目张胆地传召男妓,象姑馆服侍的也大多是男人。
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这位云家的二夫人。
“咱们南和县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只有两家茶馆,夫人虽然没有亲自去过,但里面有名有姓的却都来过这里。不过,近一年来,夫人独宠一个,那就是南风馆的头牌司玉,”风婉盈盈一笑,道,“夫人说,司玉相貌最好,对她也最为体贴,将她服侍得极好,甚得她心。只是,夫人对他渐渐地也没了什么兴致,这几个月来也很少再见他了。”
她答得落落大方,仿佛说的不过再寻常不过的话,反而让他们不由有些尴尬。
对陈中泽使了个眼色,安子睿示意他立刻去一趟南风馆。
“昨日,不,”等陈中泽离开后,他问风婉道,“是近些日子,二夫人都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可与何人结过仇?”
“这半个月来,二夫人只出过两次门,第一次是前几日,她坐着马车去了一趟东城门,在那里停了一会儿,”风婉特意瞧了一眼许长恒,道,“之后的事,这位官爷也是知道的。她的贴身丫鬟翎儿冤枉衙门的宋姑娘偷东西,说起来,宋姑娘应该是唯一一个与二夫人结仇的人。”
许长恒借机问道:“那次,二夫人可是故意指使翎儿那么做的?”
风婉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便不知情了,二夫人对我们这些云家来的下人并不信任,很多事情,她只对翎儿一个人说。”
见时机差不多,安子睿终于问她最为关键的那件事:“昨日呢,你可见到二夫人出门?”
“昨日暮晚时,二夫人的确是一个人出了门,还特意叮嘱我不可以跟着她,更不能让二爷知道,”风婉细细回想着,道,“当时她说她有事要出门一趟,任何人都不许跟着,连马车都没有坐。所以,奴婢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安子睿疑惑问道:“她不让你跟,你便真的没有跟吗?”
“二爷曾经吩咐过,二夫人的话便是他的话,让我们务必听着,不可忤逆。”风婉理所当然地道,“奴婢便是奴婢,若是忤逆了主子的命令,那是自寻死路。之前夫人刚搬来西平街的时候,便有个不知死活的劝她收敛些,结果第二天便被她不知给发卖到哪里去了,这种事二爷也做不得主。人都是惜命的,虽说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夫人她也不会独自出门,可她的话就是天,咱们这么做奴婢的唯有听从,更何况昨日还是奴婢的生辰,我可不想生辰也变成了死忌。”
她说得极为肯定,安子睿只好问道:“那她一夜未归,你们也不曾去找她吗?”
风婉摇头,解释道:“既然二夫人没说她什么时候回来,那便是归期不定。更何况,昨晚又一直下雨,奴婢只是想,她大概是被大雨耽搁了,所以不能赶回。”
安子睿颇有些无奈道:“你们对你家夫人倒是颇为放心。”
“以二夫人的家世背景,我家二爷都得罪不起,更何况我只是个小小奴婢,”风婉不以为然地为自己辩解道,“若是昨晚我得罪了她,今日我便不知被发卖到何处了,这很奇怪吗?”
见安子睿辩不过她,许长恒问道:“昨日二夫人出去的时候,穿的什么衣裳?戴的又是什么簪子?有没有戴着其他的首饰?可曾带了银子?”
风婉想了想后,答道:“浅红长裙,翡翠金簪,耳环项链也都戴着,自从翎儿走后,便由我服侍夫人,她偏爱浅红,衣裳十有八九都是这个颜色,我不会记错。至于银子,奴婢便不甚清楚了,毕竟二夫人的月钱都是云府那边直接送到她手上的。”
可躺在破庙里的秦英穿的明明是一件桃红粉色的轻衫,而且料子廉价做工也粗些,簪子更是不同。
风婉十分肯定地回应了他们的质疑:“二夫人没有这个颜色的衣裙,也没有用过木质簪子。”
秦英住在内院阁楼的二楼,她的屋子布置得比云府的要雅致许多,不仅有她专用的书案,而且墙上挂了许多水墨画,大都题了诗,而且落款是“诗书”。
许长恒将那些画仔细地都看了一遍,虽然也没瞧出什么名堂,但越看便越觉得眼熟,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些画。
她不由问风婉道:“这些画可是从别处买来的?”
“都是二夫人自己画的,每隔几日便全都要换一次。”摇了摇头后,风婉解释道,“诗书是二夫人的名号,听翎儿说,之前是另外一个,但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这个。二夫人的书画还有很多,都堆在旁边的库房呢,简直快堆满了一个屋子。”
她的书案放在窗边,上面摆放着各色笔墨与宣纸,若站在书案前,可以看见外面高低起伏的各种瓦舍院落,视野还算开阔。
风婉道:“这书案原本不在这里摆着,是夫人特意吩咐人搬过来的,她说这里看得远。”
而她的衣橱中,的确大多是浅红色衣裳,首饰盒中也都是金簪银钗,并没有桃红粉的衣裳与木制的簪子。
安子睿看了看上面摆满了胭脂水粉的梳妆台,问风婉道:“二夫人平时出门时,可习惯化了妆容后再出门?”
风婉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何止出门,即便是在家时,二夫人也是惯于化了妆的,而且她尤其喜欢在暮晚时化妆,可能是为了让那些客人看见她的美貌吧,不过,哪怕是没有客人来,单单只是坐在这窗前,她也是要梳妆打扮的。”
与许长恒对视一眼后,他又问:“那昨日她出门的时候呢?”
“自然也是,”风婉肯定地道,“昨日清晨一起来,奴婢便帮二夫人上了妆,在她出门前并未卸过。”
可秦英死的时候,不仅连衣裳鞋袜与首饰都换了,而且还是素面朝天。
这又是为何?
见他们查得差不多了,风婉主动道:“这是二夫人经常住的屋子,但若是有客人来了,她便会在楼下的一间屋子里过夜。”
下了楼,他们又随着风婉去了一楼的屋子,里面的布置很寻常,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屋子。安子睿去翻看床榻,而许长恒觉得里面有些昏暗,去推开了窗子。
窗子外是一道与邻里隔开的围墙,很高,墙头上长满了青苔,她抬头扫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安子睿唤了她一声:“长恒,过来。”
她转身过去,安子睿问她道:“你觉得不觉得,这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她仔细又看了一遍,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着问:“椅子?”
这屋子虽然布置简单,但有床有桌,桌子上还摆着茶具,却偏偏没有椅子。
安子睿点点头,转头问站在门口的风婉:“这屋子没有椅子吗?”
“以前是有的,”听他这么问,风婉也觉得有些奇怪,道,“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或许是二夫人觉得无用,让翎儿搬到别处了吧,这内院我也以前很少来,倒也不甚清楚。”
安子睿没有再追问,转身对她道:“既然她不知道,那我们就去问知道的那个人吧。”
他说的那个人,自然是被关在南监的翎儿。
让她先回去向安川禀报他们查到的结果,安子睿自己去了一趟南监,等她到了安宅的时候,陈中泽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她问道:“怎么样?”
“我去的时候,那个南风馆的头牌还在家睡大觉呢,听到秦氏被杀的消息,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笑过司玉后,陈中泽的脸色不太对劲,吞吞吐吐地道,“我问过了,他一向是白日在家睡觉,晚上出来去南风馆,不过,昨日他虽然没有去南风馆,但从暮晚开始,他便在酥云楼陪客人喝酒,一直到今天清晨,所以,人应该不是他杀的。”
察觉到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她想了想后,问:“酥云楼是你家的酒楼,你可查到他是去陪什么客人了?”
“我当然不可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了。”果然,陈中泽突然急红了脸,一跺脚,指着老天大骂,“陈家那个死老头子,娶了十房姨太还祸害了那么多个丫鬟不说,竟然还不过瘾,如今居然又惦记上男人了,简直不要脸!老天爷,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睁睁眼,快点把那个糟老头子给收了!难道还要等他活活地将我娘气死你才肯善罢甘……”
最后那个“休”字还没喊出口,一个砚台便从安川的书房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陈中泽的脚边,吓得他“啊”地大叫一声,捂着并没有被砸到的脚跳到了一边。
她也总算听明白了,原本司玉是给陈中泽的父亲陈老爷子陪酒了,难怪可以在他家酒楼里待了一夜。
同情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道:“陈大哥,难为你了。”
陈中泽委屈地撇了撇嘴,正要开口,却蓦地放下了两只手勾着的那只脚,端端正正地站好了,脸色也在转瞬间恢复如常了,拱着手对着只有一只脚踏出了门的人道:“老大来了。”
她这才看到安川已经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连忙也跟着行了一礼。
安川看了一眼她,问道:“都查到什么了?”
她将事情的详细经过讲了一遍,安川听后稍一沉吟,对陈中泽道:“你带人去沿街打听一下秦氏离开私宅后究竟去了哪里,不过,虽然她是云家的二房夫人,但一向深居简出,人们向来只认云家的马车,对她并不一定熟悉,所以,你要以她当时的穿着打扮为主。”
等他走后,安川又对她道:“你去换一身便装,准备马,先在门口等我。”
他不说去哪儿,她也不敢问,只能先去做准备。
等收拾好后,她牵着马在衙门口等着,不远处,卖包子的何姐招呼她来吃刚出炉的包子,她恰好也有些饿了,便过去了。
何姐从她的手中接了钱,笑道:“这些个衙役,就你一次都没有赖过账,他们个个都巴不得白吃还白拿。”
她笑着道:“陈大哥不是替他们付了钱吗?”
何姐努了嘴道:“那是小陈大方,若是他不出钱,那些个没良心的也总想占老娘的便宜。”
两人正说着话,她瞧见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男子急冲冲地往衙门而来,但临到了门口,反而踟蹰了起来,直到守门的壮班衙役看见了他,他才不得不走了过去。
但没过多久,那人便被其中一个衙役往外推了一把:“滚,什么人也敢往衙门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但那男子并没有立刻离开,声音极好听地道:“草民只是想打听一下有关云二夫人的消息,还望两位官爷行行好,告知草民一二。”
说着,他掏了银子塞到了那两个衙役的手中。
那个衙役收了银子,却道:“你这银子脏得紧,我们兄弟花着也膈应,赶紧滚!”
另一个还客气些:“这尸体都刚拉回衙门,我们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走吧,如果实在想打听,还不如去云家瞧瞧。”
何姐嗤之以鼻地道:“如今这些个守门的,是一次比一次不要脸了,嫌弃人家的银子脏,还不是到了晚上照样偷偷摸摸地去南风馆寻欢作乐。”
她一怔,停了下来:“何姐认识那人?”
何姐点头,道:“南风馆的头牌,叫什么司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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