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累赘
白衣探花章无厌与病秧子国师吕清一虽然是出了名的死对头,然昔日朝堂纷争,立场有别,二人又都喜欢在暗中行事。
所以据鱼藏所知,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况且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居然还能一眼就认出来!还真是冤家路窄。
那位吕爷爷早已被掐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满脸通红,双眼翻白,不知死活。
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不知不觉间,老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那日大殿之上,国师吕清一分明已经死了,死了他的剑下,他亲手杀的,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不会记错的……可是,太像了!为什么会这么像……
平日,老头眼睛里总闪着精光。但现在,潜伏在眼角的血丝迅速爬满了眼白,愤怒打败理智的时候,人就会变得格外愚蠢。他一时脑子混乱,什么都想不明白,掐着脖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鱼藏已经不可避免的见识到了很多血腥的场面,但她还是不能适应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放手!”鱼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若是死了,我们就被动了。”
吕清一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洞察人心,布局谋划。
更在于臣服于他手下的势力,神道里面究竟有多少人?分布在何处?实力有多强……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们统统不知。
若是现在吕清一当真死在了他们手上,神道的人必然不会放过他们,敌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局面十分不利。
老头到底是个聪明人,经鱼藏一提醒,瞬间便恢复了理智,松开了手。吕清一死了只能解一时之恨,他活着就是攥在自己手心的把柄,更有用处。
他一松手,吕清一便应声倒地,趴在地上,捂住胸口咳得两眼直冒泪花,咳出几摊血后,哑着嗓子道:“章探花!咳咳咳……别来无恙。”
老头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不想死,就闭嘴。”
吕清一却突然哑笑,面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病态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血色,只见他不急不慢的说道:“多年不见,章探花已经老了,却还是这么轻狂,老朽真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遗憾?”
“闭嘴!”老头一把抓住他后背的衣领,想要将他拽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使不上力气。
见状,趴在地上的吕清一又干笑了几声。
老头忙低头用嘴咬着手腕上的布料,慢慢掀开袖子,却发现粗布之下,从手腕到小臂早已乌黑一片,似炉子里燃尽的木炭,他的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可怕的是,这片黑已经渗进了血液里,还在不停地向四周蔓延。
一旁的桑无枝走上前,将脚踩在吕清一弓着的脊背上,问道:“你搞得什么鬼?”
“怕他死,就把脚拿来!”吕清一厉声呵斥,随即又咳了起来。
老头将袖子放下,对桑无枝摇了摇头。
桑无枝犹豫了片刻,不甘心的将脚移开。
老头将自己发黑的左臂抬起,问道:“乌诛教的武功?”
吕清一点了点头,挣扎着扶墙而起。
老旧的门窗被山间的晚风吹得哐哐作响,屋外林木成荫,却一片默然,连一声鸟叫虫鸣都没有,静得有些诡异。
老头继续追问道:“你手下究竟有多少人?”
吕清一咳了几声,很坦诚的回道:“远比你想的要多。”
他话音刚落,鱼藏忽然觉得手腕一沉,扭头望去,白慕鱼薄唇微动,轻言道:“别怕。”而后拽着鱼藏手腕处宽袖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到身后。
白慕鱼身量修长,骨形却很消瘦,黑衣遮蔽之下,见骨不见肉。
鱼藏站在他身后,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的念头:太瘦了,得补补。
她正胡思乱想,抬头竟迎上了吕清一的目光,不自觉的缩着身子,向白慕鱼背后靠了靠,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了。
背后传了一股热气,白慕鱼按在刀柄之上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避开身后的姑娘。
外面静悄悄的,屋里也轻悄悄的,那支蜡烛眼看着就要燃尽了,垂死挣扎般窜出跳动的火苗,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照得忽明忽暗。
吕清一托着病入膏肓的身子,平静的四处打量。
鱼藏有意的避开了他的目光,手心一直冒汗,她并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好像哪里都一样,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
面前的吕清一明明还是那个一脸病态、行将就木的老人,模样、身段一点都没有变,就连咳嗽的姿势都没有分毫的改变,还是习惯性的用手捂着胸口,但鱼藏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眼前换了一个人。
这不是看门的吕爷爷该有的气场,鱼藏恍惚间窥到了神道大人的真面目!
老头和桑无枝强忍镇定,面色保持如常,身子却紧绷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与面前这个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老人决一死战。
吕清一却毫不在意,甚至隐隐有些不屑的看着众人,说道:“不要冲动,你们杀不死我的,当日在大殿之上杀不死,现在更杀不死。我不想死,连阎王爷都不敢要我的命!”
话很狂妄,说得却极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连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
老头压着怒气,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破旧的木窗只剩下几根满是虫洞的木头架子,冷风夹杂着几片衰败的叶子汇集在破口之处,呼呼的灌进屋子里。
吕清一迎着风朝窗外望去,一轮弯月被遮了大半,漆黑的夜幕里,伸手不见五指,唯见几道兵刃出鞘所发出的寒光,在夜色之中一闪而过。
“章探花啊!怎么如今行事,还不如一个女娃娃?”他收回目光,看着老头继续道:“我要是死了,你们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吗?没了性命,你怎么去见嘉荣娘娘?”
“你……”老头猛地被击中了要害,身形一顿,差点摔倒在地,“闭嘴!你不配提嘉荣的名字!”
桑无枝上前扶他,却发现吕清一已经将目光转向了他。
“你就是玄宗魔教的护法?比我想得还要年轻!放心,今日我不杀你。”
桑无枝将手缩进衣袖之下,自己掐着自己的皮肉,将一股怒气憋了下去,脸色如常。
吕清一见状,微微一怔,眼神里竟然流露出欣赏之意,不过他很快绕过他们,蹒跚着来到白慕鱼面前。
鱼藏伸手拽了一把白慕鱼腰间的佩带,她本意是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白慕鱼却理解错了意思,回头张了张嘴,无言地安慰道:“没事,别怕。”
有白慕鱼挡在自己面前,鱼藏并不害怕。
她只是很担心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他的身后,成为他的累赘和负担。
鱼藏有些喘不上气,她不想这样……
能被人保护着,固然开心,但她不能一直躲在后面,当个缩头乌龟。她也学着桑无枝用手掐了一下虎口,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冷静下了,暗自给自己打气:“没事的,鱼藏,勇敢一点……”
吕清一在白慕鱼面前停下脚步,伸出胳膊将手搭在他的身上,好像家中长辈见了晚辈一般,亲昵又慈祥。
鱼藏却感觉到白慕鱼的身体不自觉地颤了几下,以前鱼藏碰他的时候,他也这样发颤,然后迅速地避开。
鱼藏一直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不习惯旁人的触碰,只是现在鱼藏还贴在他身后。前后夹击,白慕鱼避无可避,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
鱼藏深吸一口气,从他身后站了出来,一鼓作气,拽着吕清一胳膊将他拉到一旁。
“哎呦,吕爷爷天黑路滑,您可别摔打了,我来扶你……”
有节气的江湖之人,都不愿与晚辈动手,更何况鱼藏还是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废物”晚辈,鱼藏在赌,吕清一不会与自己一般见识。
果然吕清一很是受用的让鱼藏扶着自己,只是鱼藏万没想到,自己这番举动,竟然让白慕鱼和桑无枝纷纷亮出了兵刃,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放下……“鱼藏冲他们摇头示意。
白慕鱼非但没放,还径直走上前,又将她拉至身后。
鱼藏瞧了瞧自己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暗自叹了一口气,小声的在白慕鱼身后说道:“别担心,我有分寸,没事的。你也别冲动。”
她看见白慕鱼微微的点了点头,于是乖乖的躲在他身后,不再乱动。
“别这么拘着,我并不想与你们起冲突。”没有人扶着,吕清一干脆坐在了地上。“我今日是专程来找你的,没想到却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吕清一用手指着白慕鱼,继续道:“当年是吕爷爷看错了人,我现在是来弥补这个遗憾的。白慕鱼你可愿让我帮你?”
“不需要。”白慕鱼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了他,脸上还带着戒备。
吕清一并不气馁,继续说道:“可惜了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鬼面阎王,你看看你跟着这个女娃娃将自己的名声败坏成了什么样子?你真的甘心自毁前程,终日躲在暗处,做个无名的死士,俯身铺路,成为这女娃娃手中杀人的刀、挡剑的盾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必将沦为旁人口中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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