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万物逆春向君生
于尚书本来在下面握着拳瞧得一脸痛快,转眼见小殿下又往水台上走,脸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
“老石,”他推推身边的石尚书:“你说殿下该不会是想再跳一曲吧?”
石尚书抹了把脸:“殿下好像是,喝多了。”
刚才郡主啪啪打了孙盈虚那老家伙的脸,他痛快得恨不得把胡子都揪下来!心说殿下这些年来不声不响地装废物,竟然将朝局看得如此清晰!
抽!
抽死这些个官场上的老白莲花!脸都给他们打肿!
眼下瓷满往水台上一站,他又开始焦虑地揪胡子。
“可能真是喝大了,”于尚书拍着大腿恨声道:“是不是上台前喝酒壮胆喝过头了?半个月练一首曲子练成这样已是奇迹,殿下哪里还会第二个?”
石尚书:“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是殿下说要给出神迹。”
可是神迹这东西又不是市场卖的大白菜,说来几颗就来几颗,哪能抬手就有呢?
座上的六皇子突然出声道:“阿满,你糊涂了。若是给不出神迹又当如何?”
瓷满瞧着他,杏眼一眨,吧嗒落下一颗圆滚滚的泪珠来。
元泰帝:“瓷淳安,你欺负妹妹了?!”
祝景同眼前霎时闪过闪过瓷满被那陌生男人压住的景象,不自觉地以狼顾之姿回头,将六皇子通身上下扫了一遍。
老六,是你啊。
六皇子遍体生寒,赶紧出列跪下,冷汗顺着脊背淌个不停:“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不知阿满为何落泪!真的就是问问!”
“没关系,”瓷满忽然擦了眼泪,抽抽鼻子叹了口气,轻笑道:“六哥,要是我给不出神迹,那就将我和祝卿一起杖杀吧。”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元泰帝叱道:“说什么胡话?!”
老国公也颤颤巍巍站起来:“殿下吃醉酒了,今日悦天女之位哪里还有什么异议,依老夫看,不必再比了。”
瓷满向他二人行了礼:“不妨事,不就是悦天祭神女么?”
她转身朝孙若勾了勾手:“没有神迹,本宫祭天便是;你呢?孙氏女,你敢不敢赌?”
孙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赌什么?”
瓷满笑了:“赌命。”
孙盈虚上前要拦,却见自己那女儿明明穿着一身粉嫩的纱,目光中却透出极其可怖的狠辣之色。她在满场寂静中说道:“好。”
瓷满:“好!琴来!”
祝景同像是早就知道还有这一番,从刚才开始便始终坐着没动。传信乐官为难道:
“殿下,可是咱们没有新谱子,下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呀!”
祝景同从袖中抽出一卷纸,轻飘飘抬手扔过去,传信官接住一瞧,两眼霎时放出光彩。
“这,这!”传信官激动得就差给他跪下,口不择言道:“郡马爷,臣这就去准备!只是有谱没词可怎么好?”
他竟脱口将平日里大伙私下议论祝司谏的别称喊出来了,本以为这位琴艺大师会生气,谁料他不但没有发作,瞧着似乎心情还十分好!
祝景同:“本就是来的路上写的,虽然仓促了些,但是没有词也不影响什么。”
“嗳嗳,”瓷满两手按住他肩膀,捏了一捏,朝传信官笑道:“怕什么,拿着谱子奏乐就是!殿下给你填词!”
真是喝多了,竟然如此开怀;从前大小宴席,她什么时候敢这么放肆开心过?
瓷满两手高举过头顶,起了个“广播体操”的第一式。众人回归座位,全都一动不动地等待。
此刻,明明数千人都在注视期待,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生怕大声谈笑影响了瓷满发挥!
瓷满两手一拍。
先是细密的鼓点,如同春雨叩击大地,紧密的鼓点收稍之处,一声悠长的琴声骤然响起。众乐器如臣附君,随着琴音盘旋而上,如凤飞九天!
琴音和鼓点相伴,如万古千秋的长恨高歌一同而来,万千苦痛言语不能诉尽,苍茫尽头,竟成了一片人间欢欣。
小郡主脚下的步伐已经没了章法,可越没章法,越有意蕴;金烨本想将气劲打出,却见祝景同轻轻摇了摇头。
他亲自调动内息,将无形的劲风送到瓷满脚下!
“天啊!殿下是,是飞起来了吗?!”
“难道这就是寺庙壁画上的飞天提婆不成?那衣袍怎么如同流水一般,天啊!”
瓷满完全“喝多了”,她脚下踩着气劲,却仍然在演武那套“广播体操”,竟如同传说中的纵云梯一般在空中起跃沉浮!
‘什么广播体操。’
祝景同心中轻笑。
瓷满那个神神秘秘的老师第一次在郡主府演示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那是一套失传已久的轻功,名叫“晴凌步”。只听说崖国前朝的怀音公主用过一次,就连祝景同也只看过流传下来的画册;
传闻晴凌步能凌空而上,无比轻妙神奇,只不过小殿下没有内功,学了也只能当支舞来跳。
可是现在,瓷满醉了。
琴音本非音,琴谱当无谱。原来晴凌步本就不该有特定的章法。
祝景同看着自由洒脱的瓷满,心说原来这就是殿下的神迹。
倒也,有趣。
而后他琴音一转,几乎连接不上!
怎么回事?!水台中刚才钻出的那是……荷花苞芽么?!
众人只见,大大小小的荷叶尖突然突破自然速度钻出了水面!先是小小的芽尖,而后是硕大的荷叶!
只一眨眼的功夫,空荡荡的水台上竟然铺满了碧绿的宽荷!然而这还不算完,瓷满脚尖在其中一片荷叶上轻轻一点——
那荷叶之下,竟然钻出了一朵莲。
幼嫩的莲叶在弘大的乐曲中缓缓铺开,竟是光华闪耀,通体灿金!
“是佛印莲!”
“水台下怎么会长出佛莲!”
而莲花竟然越长越大,她每点过一片荷叶,其下就长出灿金色的佛印莲来,一朵比一朵大,一朵比一朵高!
小郡主踩着盘旋而上的莲花,在最高的那一朵上舒展肩臂,柔嫩的手指向天一拂,仿佛要将硕大的寒月揽入怀中!
“神女活了!竟是传说中千万年一开的佛印莲月下盛放!”
“跪下!快跪下!”
数千观众纷纷被这一幕震惊地跪伏下来,对着好似要上天揽月的瓷满不住叩拜,祈求神女保佑!
“尔等听好了,本宫,这就为尔填词!”
她在最高的那朵莲上笑吟吟地盘膝坐下,手指对着下面蚂蚁般的群众虚空一拂,而后抬起眼——
这万千民生,于她不过外人;唯独空中一轮圆月,仿佛如此切近。
神山之巅,至高之处,晚风轻轻拂过她脸颊。千古治乱,富贵苍凉,临到头来,不过人间词话。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她一字一字,被水台下的百穴术轻轻巧巧地传遍山野,落入跪伏叩拜的众人耳中。
每说一个字,远山外便有一条碧绿的波涛往神山脚下汇集;此时已是八月之末,紧促花团本已凋零殆尽,谁料此时此刻,竟逐渐盛开起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
自然如有穴窍孔洞,风穿其中,乐质自然,大块噫气,万窍怒呺,仿佛在和祝景同的琴相称应和。
“一日看尽,长安花!”
最后一个花字落下,瓷满纵身一跃,笑着从最高的莲上踏空翻了下来!
众人都以为又是她的身法,唯独祝景同看出了不对。
她醉了,彻底醉了。
这是踩空了!
祝景同不敢怠慢,顾不上奏乐,托起掌风将她接了下来;瓷满落地,琴音也自然地停了。
数十朵硕大的金莲花如有生命般随着她指尖的跃动依次落下,隐入池塘之中。
看起来就像是瓷满盘膝坐地,手指随意地一挥,佛印莲便听令回归涟漪之下。
没有人能从这场盛大的莲舞中回过神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仿佛见证了王朝兴衰,然而一切走到尽头,终点竟是人间喜乐。
万物逆春,向君生。
瓷满半坐在地上,后背倚靠着祝景同的琴。
万民先是沉寂,而后几乎全部站起身来,朝着顶峰的方向高呼“殿下万年,陛下万年!”
“请神女饶恕小民不敬之罪!”
“小民定为殿下的子嗣见长生词牌!请神女恕罪!”
所有骂过瓷满的人都开始惊恐惊艳地跪下磕头;其余人等见了传说中的佛印莲,也都诚心诚意地开始叩拜,祈求家宅平安,万事顺遂!
今夜一过,瓷满便是实实在在的神女,她和她的孩子都受到神佛保佑,是上天降下的祥瑞!
至少从今以后,没人能再强迫瓷满放弃这个孩子了!
瓷满靠在祝景同的琴上,在京城顶层勋贵们震惊崇敬的目光中打了个旋,先是朝着元泰帝一拜,而后转身看了一圈,找到了想找的人,可爱娇媚的眉眼一弯:
“孙氏女,你过来。”
孙若僵着不动,她也不恼,只抬手招来了一片荷叶。
小荷在她手中冒出一个尖芽,其上盛着一朵拇指大的金色佛莲,乘着水波靠向孙若的方向。
到得近前,撞上了水台的边,就这么原地打了个转。
“喏,”瓷满醉醺醺地笑道:“你要的神迹到了,赔命吧。”
“扑通——”
是孙若双膝一软,朝着她的方向跪下了。
瓷满慢悠悠起身,万民连绵不绝的跪拜叩颂声仿佛不见血的尖刀利刃,一刀一刀,穿透孙若的身体。
“好好一身鲛绡,叫你穿过,便脏了。”瓷满哼了一声,眼皮直往下垂:“赏你吧。”
孙若已经无力站起。
她心中绝望地想,难道瓷满这个废物,当真是神仙吗?
就算是神仙,又怎么能将自己害到这个地步。
太卑鄙了。
孙若气若游丝地说道:“妖术,定然是你的妖术。我能悦天,你这反王之后,只能惑天。”
“孙氏女,你想悦天?”
瓷满笑了一声,伸出手指着凌空将她一点:
“可惜啊,天瞧着你,只、觉、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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