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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深陷回忆的谢姝脸色愈来愈差,玉扇看着担心,便声声唤她:“姑娘,姑娘?”

        “姑娘,你怎么了?”

        玉扇的声音抓住了谢姝飘散的神思,不愉的回忆戛然而止。她懵懂地望了一眼担忧的两个婢子,破天荒的有些无措:“无、无碍。”

        谢姝起身走到窗边,探出脑袋望去,只见街道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处理了大周事宜?父皇和母后……也不知如何了。谢姝咬着唇,同人群一齐往城阙那头眺望去。

        赵夔听见隔间的声音,下意识后撤两步,将身形掩在窗后,隔壁雅间的雕花窗推开,露出一张少女清丽的素面。

        那少女长得虽不是牡丹那样明艳的美,但就如她头上的兰花簪一般,淡雅朵朵,赏心悦目。

        原来说出那样一番“壮词”的人,竟是一个小豆丁。赵夔垂眼,笑了。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听蝉拱手,赵夔抬手长指微动,“嘘,再看会戏。”

        听蝉向来是唯太子的话说一不二,赵夔的意思他便只能立在一侧。

        赵夔早在昨日就得到了消息,神策军今日凯旋而归,盛湛和赫连恒野领命出征,此番归京,朝政必然掀起不小的变动。

        他既身为太子,虽已然坐上头把交椅,但若不小心谨慎部署全局,只怕这椅子还没坐热,就被他的皇弟给踹下去了。

        今日他本就为看神策军凯旋而来,结识隔壁雅间的少女是意外之获。

        赵夔摩挲着下颚,他思考时总下意识这么做。

        就在珠宝阁之上的两人各怀心思时,阙楼之上,守城将领率先看到了那飞扬的红色大梁旗帜,他用激动的颤音喊道:“神策军归!”

        阙楼上的士兵怀着敬意,庄严地拿起鼓槌敲响了铜制的大鼓,只听“铛——铛——”两声,响彻云霄。

        大梁旗帜后,是乌泱泱的大梁军队。

        城门大开,所有百姓被官兵清到路道两侧,只能将脖子伸得老长,见神策军众人的身影从一个黑点慢慢变大、再变大。

        神策军众人身披印有南梁标志的铠甲,所有将士的脸上虽无表情,却能从眼神中看见倨傲。为首的是一位少年和一位正值壮年的武将,两人一身银色盔甲,纵马进城。

        场面何其轰烈,这一幕注定被写入大梁史册。

        是、是他。

        谢姝身子一晃,五指死死扣住了窗棂。

        那一身铠甲之下的少年双目有神,即便铠甲半掩,也不难看出他的丰神俊朗。

        他生得白净,若非铠甲加身、脚踏大周皇室的宝马狮子骢,寻常百姓见了都要道一声好一个秀气儿郎。

        他,便是响彻周梁之战的盛家二郎,盛湛。

        那日盛湛带着千军万马闯入大周皇宫,闯入清宁殿,谢姝见过这位少年将军,最后也是在他面前,谢姝选择了自刎。

        盛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临终前,他似乎是想拦下自己自刎的,拦下自己做什么呢?挟持回京献给大梁帝?谢姝盯着马背之上的少年,目光炽热,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答案。

        目光太过赤、裸,盛湛乃行武之人,登时捕捉到了目光所在。

        他的视力不错,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少女一身淡紫色云烟衫,甚至连发髻带着的兰花簪上有几朵小花,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看清了少女微妙的神情,她眼睛微红,看上去似是泫然欲泣,但盛湛能感受到这与别的闺秀爱慕之情有所不同。

        目光一转,旁边的窗也露出一张脸——是几年没见的太子赵夔。

        他怎会在此?

        来不及多想,只见赵夔眸中含笑,朝着自己这头望了一眼,旋即消失在了雕花窗后。

        赵夔此人为人心思深沉,不可能只是来阙楼看游街。盛湛握紧了手中马缰,心中的弦绷紧了几分。

        “回吧。”赵夔道,听蝉不明白,“主子,一下午就为了看这一眼?”

        赵夔拾起桌上的折扇,抚摸着扇坠的流苏,意有所指道:“渔者看鱼罢了。”

        听蝉垂下眸,想是知晓了其中利害,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珠宝阁。

        盛湛神思纷杂,离开大周前那个压在深处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思量之际,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盛湛被盯得有些烦躁。

        他抬头,公然对上了那兰花簪少女的眼睛以示警告。

        两人目光撞个满怀,谢姝一怔,紧接着面上慌乱起来,宛如一个舞弊被先生发觉的学子。

        倒是有趣。

        许是挑衅得到了满意的回应,少年朝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驾马优哉游哉地往前去了。

        谢姝偷窥被抓包,脸蛋一烧,不知是羞还是恼,缩回了脑袋,直到游街结束也不敢再去看了。玉扇苹儿不知自家小姐的情绪,只听她声音有些急促:“回,回府!”

        两人挠了挠脑袋,齐齐应了声是。

        -

        都说春风得意少年郎,满楼红袖招。

        游街结束,两人将神策军交给秦相安置,联袂前往御前禀报三年的战役。

        赫连恒野看着已快被荷包和秀帕淹没的盛湛,笑着打趣道:“哎,生子当如盛或存!”

        若是以往,盛湛还会顺着话头说上几句,但此刻,他看着漫长宫道的尽头,一言不发。

        赫连习惯了他的严肃,想到此刻已经回到了京中,有些话身为师父的他也应提点几句,于是轻声开解道:“湛儿,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总二三,但我们不能因为二三事就止步不前。人生有几多二三事?大丈夫岂能因此不振?”

        盛湛随口应了声是,余光却是看向赫连的面容,三年的边关生涯让他的脸新添了许多褶子,那都是为了战事愁出来的铁证。

        三年时间,赫连于他的情谊,早已不止是师父。许是自己想多了,即便发生了什么,万事也皆有转圜之地。

        养心殿内,一袭明黄色龙袍加身的中年男子正批阅奏折。常年劳累使他面容线条有些刻薄,板着脸时不怒自威。

        是时,一位公公走上高台,弯腰低语道:“陛下,赫连将军与盛家二郎归京复命,此刻正在外头候着呢。”

        “宣。”“诶。”

        “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谦抬起眼,将手中奏折往桌上一扔,干笑一声:“免礼,爱卿们快快请起。此去大周,山高路遥,呈上来的诸些事宜,朕皆已过目,你们做得很不错。”

        待他话罢,赫连恒野毕恭毕敬奏道:“陛下,臣斗胆。”

        赵谦脸上挂着笑意,摆了摆手:“要什么赏赐?爱卿自说便是,爱卿们扩我大梁疆域,便是再贵重的东西,朕都赏你们。”

        “谢陛下,臣要赏,但并非为自身。此次大周之战,盛二郎占了头功,少年英才,杀伐果断,臣以为,堪当大用。”

        赫连恒野此话一出,大殿上安静的几闻针落,没有人敢去看高座之上男人的脸色,便也无法猜测他心中所想。

        “盛家二郎,你以为赫连将军此话如何?”

        听闻大梁帝将话头踢到自己脚下,盛湛道:“陛下,臣不敢居功。”

        盛湛的话听着简短苍白,可他立于高座之下,虽垂首躬身,赵谦仍能看到少年傲骨,他盯着一身铠甲的少年,似乎在他身上寻找一些什么。

        半晌,赵谦吐出一口气,朗声说道:“你倒是比你哥哥像你爹。”

        “既然赫连将军开口了,朕也不好亏待了去,来人。”

        “奴才在。”

        “盛家二郎基灭敌之功,特封广平侯,赐京都府邸,黄金万两,食邑五千户。”

        大梁自古无军功不封侯,此爵,盛湛担得起。赫连恒野望着身侧少年跪拜领恩,面上露了个欣慰的笑。

        赵谦知道赫连恒野急着见妻儿便先放他回去了,赫连恒野告退后,赵谦抬手将殿内所有的宫人支走,只余他们二人。

        不安从背后腾腾升起,方才宫道时,盛湛已经揣测出大梁帝的意图,那念头早在大周返京之日就已经出现了,但那时他心中除了不敢更多是不愿。

        赵谦手指轻击在桌面,看着眼前少年,记得他出征的时候还只有十四岁,正是懵懂时,三年征战过去了,在赫连恒野身边添了几许稳重。

        “可知朕为何独把你留下?”“臣,不知。”

        闻言,赵谦轻笑一声:“你也算朕的侄子,朕喜欢你的聪明,但你也应当知晓,朕不喜欢被骗。”

        盛湛蹙眉,正欲说话,赵谦打断在前,缓声道来:“赫连家族如今再立一功,你和赫连恒野,朕只能留一个。”

        “朕让你留下,你应该清楚了朕的选择。”

        果然。

        即便盛湛知道结果可能是这个,但当听见赵谦的话时,他还是按不住心中的喧嚣,那一个声音似乎就要穿出他的咽喉。

        凭什么呢?

        凭什么非死解决呢?

        盛湛面无表情地盯着大殿里的光影,脸阴沉地恍若能滴出水来,脑海中不断划过这几年赫连恒野对他的种种关怀。

        殿外的光将少年的影子拉的很长,光打在他脸上,却没打进他心里。

        赵谦看着这几乎与记忆里重叠的画面,怒从心起,这父子两简直一个德行。

        他起身转过方向负手而立,声音冷漠地响起:“大丈夫,识时务为俊杰,莫叫朕和云安失望,出去吧。”

        盛湛闭上眼,良久,转身出殿。

        -

        经过三省协作,盛湛的广平侯之位很快就定了下来。消息流出宫外,与大周战时,为了补贴军用,一切宴席从简,是以一向为大梁所看重的寒食节都不得不被略过。

        既然大周之战落幕,寒食节便借此大张旗鼓地重新操办了起来。宫内大宴,满朝官员,凡五品及五品以上供奉官、员外郎、太常博士、六部尚书、侍郎都可携妻儿参加。

        一时,举国欢腾。

        夜。

        “湛儿,这么快就要从府中搬出去?你刚在城中落脚,不若再多住几日?”

        眼前通身芙蓉色的女子面色焦急,盛湛顿了顿,道:“师娘,湛儿到底不是赫连家的儿子,出去住也是迟早的事。况且赫连府女眷众多,湛儿在军中洒脱惯了,许要冲撞她们。”

        王氏哎呀了一声,抬手拍了一把自己的夫君:“你怎么不劝着些孩子!”

        赫连恒野躲过夫人的攻击,上前勾住盛湛的肩:“你瞅瞅,这身量,也就你还管他叫孩子!在神策军里,你孩子都能一个撂五个了!”

        “你!……”王氏被他不着调的模样气笑了,赫连恒野连忙认错,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盛湛有些胸闷,他深吸一口气,扯了个理由,逃也般出了这方院子。

        夜风习习,月光亮堂,周遭安静的唯有竹叶摩挲尔。盛湛拎着一坛酒壶,脚尖一点,跃上了屋顶。

        幼时被欺负了,就想来这个瓦砾顶坐坐,只要在这里,看着满赫连府的烛光一盏一盏熄去,一切不愉也都暂且抛去了。

        毕竟这是他在上京城唯一的“家”了。

        所以不管再厌恶这府上的人,他也不想赫连家族消亡在大梁朝。

        可赫连家族,一个长久不衰、历经多朝的百年世家,大梁帝又怎会放任他再度强大迎来盛世,把持朝政的话语权呢?

        前朝后宫子嗣单薄,皇后赫连元纯诞下云安公主后仙逝,云安公主又诞下了大哥和自己,如果算上他们兄弟二人,赫连家的势力将占去大梁半壁江山!

        大周之战结束,赫连家族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朝堂之上无人敢与之争锋。

        这叫任何一个帝王都坐不住。

        盛湛对着明月灌了一口酒,他当然明白帝王之策,在于权衡,但就这样让赫连师父去死,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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