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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姑娘,奴婢方才提着灯瞧见了那些个玉京都结了苞,过些日子便要开了。”玉芝兴冲冲地推门而入,语调轻快。

        屋内烛火明亮,自下午从珠宝阁回来后,谢姝便一直端坐在小榻上,手中握着一卷古籍,偶尔翻上几页,任谁都看出了心不在焉,就连晚膳也只将将用了几口。

        玉扇看了眼一脸兴奋的玉芝,嗔怪道:“毛手毛脚的,谁教你的规矩?主屋不敲门便闯。”

        “玉扇姐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想让姑娘开心点嘛……”玉芝瘪了瘪嘴,小声辩驳道。

        谢姝回过神,将古籍搁置在了案几之上:“也是花期了,这近皋月的寒食节倒是破天荒头一次见。”

        下午她们前脚回府,后脚寒食节的宫帖就来了,现下整个京城的官家大抵都在准备这突如其来的“寒食节”。

        “现下里都在传是圣上因广平侯高兴呢,这是天大的恩宠。”玉扇笑说,一旁的玉芝努了努嘴道:“眼下不知多少闺秀挤破脑袋想嫁入广平侯府呢……”

        “玉芝,慎言!”苹儿连忙打住了那丫头的话,玉芝也知晓此话不妥,巴眨着大眼睛看向谢姝。

        谢姝看了眼她,道:“你好好和玉扇学学规矩,苹儿留下伺候,你们俩下去吧。”

        “是。”

        苹儿端上茶水,恭敬道:“姑娘,寒食节将近,老夫人那里送来了几匹布料给您。”谢姝点了点头,她知晓四房水氏那头提了不少匹布去裁新衣,衣服样子和绣娘也是临时准备的,老夫人是怕那头顾不上她。

        有出席宫宴的机会,她那庶姐谢芙定巴不得把自己打扮成花孔雀,然后借机寻由头在自己身上动手脚,好确保自个儿大出风头。

        谢姝蹙起眉,轻叹一句麻烦,不若将这寒食节推脱了去?省得那对母女总把眼睛放在自己身上,让她施展不了拳脚,但是该怎么才能推掉宫宴呢?

        “姑娘,该歇息了。”苹儿上前来收她手边的古籍,谢姝垂睫看了眼书面,倏然间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灵光。

        应对之策,有了。

        -

        夜半风凉,被命令安排守在院内的丁卯有些担忧。

        即便是一人上阵杀敌,主子也不曾露出过那样落寞的神色,可跟了他十余年,从来没见过主子对谁敞开心扉,也就不知他心中所愁到底为何了。

        明明封了侯,主子为何还是这般不开心?

        没等丁卯打算冒死上屋顶劝下主子,盛湛拎着酒坛飘飘然落了下来。“主子。”丁卯躬身,盛湛将手中的空酒坛塞进他的怀中,转身进了屋。

        望着轩窗里的烛光亮了又熄,丁卯心中叹气。

        翌日。

        阳光正好,盛湛所居的竹苑在赫连府最西侧,这儿最是偏静,往常除了竹苑中人,不会有人踏足半步。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下住在此的不是借住在赫连府的盛家二郎,而是圣上亲封的新贵广平侯。

        一早上丁卯不知回绝了多少打着送礼名义的拉拢,但眼前这个,他还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少女一身粉衣,白肤小嘴,一双水润的杏眼,显得其格外灵动可爱。只是这会儿她叉着腰,娇蛮道:“好你个奴才,这赫连府可是有哪里是我赫连晓晓去不了的?!”

        丁卯犯怵,别看这姑娘长得古灵精怪,可真是一个大魔头。从小仗着家中宠爱就一肚子坏水,不知道整了自家主子多少次,也不知道一向朴实的恒野将军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按道理两人皆已长大,该避绕着走才对……但是这赫连小姐,总不按常理出牌,她要真闯竹苑,丁卯也不敢硬拦。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家主子现在封了广平侯就了不起了。这爵位可是我爹爹替他讨来的!他得出来给我磕头道谢!”赫连晓晓扬起下巴,话中得意。

        “丁卯,何事喧哗?”

        清朗男音从身后响起,丁卯得以解救,连忙道:“主子,晓晓姑娘吵着要进来。”

        盛湛一早便起来练武,此刻刚沐浴结束换了一身金边玄衣,少年身量挺拔,英姿飒爽,是站在人群中也会格外显眼的存在。

        “表姐前来,所为何事?”

        听他称自己为表姐,赫连晓晓面上一热。谁能想到当初的瘦猴竟能长成如此帅气的少年郎,竟还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佳婿。

        但是盛湛自幼便听她的,不过是她的一个玩具,其余的癞、□□怎配肖想她的东西?!

        想罢,赫连晓晓抬起下巴道:“自是寻你。”

        “寻我何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爵位是我爹爹讨来的,你理应给我磕头道谢。”

        赫连晓晓双手环胸看着面前的少年,盛湛看着她那双人畜无害的杏眼,一时间只觉得可笑,这三年过去,她竟还是这般。

        见他原地不动,神色晦暗,赫连晓晓不耐烦催道:“喂,你听见……”没等她话毕,盛湛抬起左手,拳风略过少女的侧颊,赫连晓晓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他摊开掌心露出一片竹叶。

        “表姐发梢有片叶子,方才表姐说了什么?”

        赫连晓晓垂首看见那片叶子,脸色一白,嗫嚅道:“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表弟不敢,”盛湛上前几步逼近,身影笼罩之下,赫连晓晓连连退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把爵位要来给我的是你父亲,不是你。谢你?要么你现在上奏御前,要么你现在禀报你父亲。”

        赫连晓晓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已然蜕变,不再是那个任她摆布的男孩了。

        她被盛湛的模样吓到,带着微微哭腔道:“你!……你拽什么拽,当初没有赫连家,你和你哥都成流浪儿了!是我,是我们家给了你们一口饭吃!”

        “现在飞黄腾达了,就忘了当初给我做牛做马骑的日子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多次,丁卯实在不会信这样漂亮的女孩竟然能如此刻薄。打小她便想了一堆损招对付自家主子,什么取绰号、花脸、钻胯、当马骑……

        说来也奇怪,赫连家一直尚未分家,如今赫连家一家之主是当朝尚书左仆射——赫连相,只是这家分与不分又无甚区别,几乎各房过着各房的日子,这才直接导致了赫连晓晓几乎做什么事也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因为赫连家无人管教这个女魔头,若不是后来驻守边关的恒野将军和王夫人回京,王夫人留在了京城,只怕她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表姐当真要提那些事?”盛湛面无表情,话音冷漠,以往他向来如此,可不知怎的今儿赫连晓晓竟有些恐惧起这般的他来。

        “你,你……你放肆!”赫连晓晓抬起手掌就要打下去,千钧一发间,一只白玉般的手扣住了她的细腕。

        “谁!”“表妹,不可这般无礼。”

        赫连晓晓惊喜转身,反握住那只大手,尖利的声音温润了下来:“清哥哥。”盛清一身白衣,这样飘逸的衣裳便更衬得他君子端方。

        三年不见,这小子竟要比他高上几分了。盛清望了一眼盛湛,转而先是冲着少女安抚一笑,再侧首道:“或存,你回来了。”

        盛湛抬起眼睑,声音有了些波澜:“兄长。”

        “昨日夜深,还未恭喜二弟官拜爵位,三年不见,过得可好?”

        盛清弯眸,话语亲切,看似真与盛湛是那般兄友弟恭,可三年前不顾他死活,将他打发去大周的也正是他这个好哥哥。

        盛湛谈不上难过,在赫连家这些被欺辱的日子,他也从未伸出过援手,甚至还会玩一些给他希望又摁灭的戏码,他血中这些温情也早在这些事里一次又一次磨灭了。

        “一切都好。”盛湛话音落下,一旁的赫连晓晓懒得看他们叙旧,摇着盛清的手臂插话道:“清哥哥,回府了怎不与我知会一声?晓晓近日摹了吴大家吴道子的《鹿图》,还望哥哥指点一二呢。”

        盛清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哄道:“那想必晓晓的画技又有长进,你先回明嬴院,一会儿哥哥便来看你。”

        赫连晓晓得了他的保证,欢天喜地地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末了还不忘记冲着盛湛翻一个白眼。

        盛清同盛湛进了院落,在一旁的石凳对坐。

        “三年过去了,晓晓还是这般性子,你别见怪。”

        丁卯替二人斟上热茶,盛湛端杯饮半摇了摇头,转开话题:“兄长,二弟新得了一白玉棋盘,可要对弈一二?”

        盛清的棋艺甚是精湛,自然不会回绝这个提议。不多时,丁卯端上棋盘棋碗,两人执棋对坐,阳光洒在桌面也将二人身上锦缎照耀的熠熠生光。

        “兄长,这三年你在京中可有打探到关于父亲的事?”

        下至一半,盛湛突然的发问让盛清心头一惊,手中刚捡出的棋子也险些落回棋碗,他讪讪一笑:“父亲的事极为机密,如今朝野上下清换,除了一些历经多朝的权臣外,大概只有外祖父、母亲与圣上知晓了。”

        这三人无一例外,绝不会告诉盛湛当年父亲到底发生了何事,或许兄长本身就知晓一些事,只是不愿意和自己说罢了。

        原以为在寻找父亲的死因这件事上,你我兄弟二人至少能达成一致……

        盛湛应了声如此,见盛清心不在焉地落下一黑子,盛湛捡起一颗白子落下,黑子无处可走,白子胜。

        盛清看了一眼棋盘,身子往后仰了几分,“二弟棋艺已经略胜于我了。”

        盛湛将白色棋子一颗一颗扔进了碗中,看向对坐的兄长轻轻一笑:“若非兄长所思不在此,以兄长的棋艺,或存拍马难追。”

        他的话意有所指,盛清哪里不知。棋局已了,盛清看向身旁的仆从,吩咐道:“去把我书房里的画拿来。”

        “二弟刚回京中,想必屋中缺少摆件,兄长这幅画便赠予二弟,权当是见礼或是棋局输于二弟的筹码,还望或存莫要嫌弃。”

        话罢,盛清起身离开,盛湛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兄长,这一别,便是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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