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佩妮正想离开，海伦连忙拦住了她。
“不是，不是！”海伦仰头看着佩妮，想从佩妮脸上看出一点情绪，却发现佩妮一脸平静，刚才那痛苦的眼神已经消失，就像一场幻觉。
但海伦知道那绝不是幻觉，她焦急地说：“我绝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只是我，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佩妮微微一笑：“小姐说笑了，怎么能让小姐向我道歉呢。”
如果佩妮此刻流泪或是发怒，海伦至少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佩妮的情绪像是一瞬间就被冰冻了起来，让急于安抚她的海伦顿时茫然无措。就像提着一桶水准备灭火，却没想到那火自行熄灭了，让提着水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走。
半晌，海伦才小声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佩妮很平静地说：“我不敢对小姐生气，现在您应该休息了，我去请女仆们进来为您更衣。”
海伦无计可施，犹豫了一下，让开了佩妮。
佩妮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佩妮走出房间时，恰看见海伦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佩妮看到海伦一向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眼下两团乌青十分明显。反观佩妮却是一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模样。
海伦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本就紧绷着的小脸更是黑了三分，想瞪佩妮，但想了想又扭过头去，当做没有看到佩妮，往楼下走去。
佩妮几步走上前去，微笑着对海伦打了个招呼：“早安，小姐。”
海伦“嗯”了一声。
佩妮又问：“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海伦这回忍不住了，扭头瞪着佩妮说：“我看佩妮小姐倒是休息得很好。”
佩妮笑眯眯地说：“心情好，自然睡得香。”
海伦顿了一下，犹疑地问：“你心情很好？”
“是呀。”佩妮说，“想到又能在小姐身边迎接新的一天，我便心情振奋。”
闻言，海伦哼了一声，没搭腔，但垮着的小脸明显放松了几分，整个人也不再显得阴沉沉的。
佩妮自然察觉到了海伦的神情变化，她在心里笑了一声：“果然好哄。”
用过早餐，布朗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外出拜访。经过一顿饭的冷静，海伦也收起了那副气呼呼的模样，和佩妮去书房继续上课。
刚坐下，海伦便说：“我要学你昨天和伊丽莎白姐姐说的那些东西。”
佩妮早已料到这一出，昨晚她就已经想好要给海伦恶补文学史与艺术史的课程内容，以免海伦和伊丽莎白无话可说，又来找她发火。
于是当下，佩妮就开始给海伦讲述起了昨天她与伊丽莎白讨论的希腊哲学家的艺术理论。
和学习算术时一样，海伦对知识的吸收速度很快。
佩妮从柏拉图的《会饮》篇讲到了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这些曾让十五岁的佩妮深感脑袋抽筋的文学理论和哲学思想，对于海伦来说却像一个斑驳离奇的世界，引发出无限想象和好奇。
“那文学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海伦追问，“你所说的这两位的观点截然相反，文学究竟是理性的产物，还是‘影子的影子’？”
佩妮讲得口干舌燥，头晕脑胀，闻言，她拿了一本书给海伦，说：“讲一万遍，不如看一整篇，您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
“不要，”海伦丢开书，“我要听你讲。”
佩妮喝了一大口茶，叹气道：“小姐，您听我的声音，还适合讲话吗？”讲了接近两个小时，佩妮的声音确实有些沙哑。
闻言，海伦噘着嘴把书捡回来，但嘴里还念念有词：“给我讲课就累，和伊丽莎白小姐聊天就不累。”
佩妮又喝了一大口茶，茶水顺着她干疼的喉咙滚下去，滋润的感觉让她有些忘乎所以：“小姐，我和伊丽莎白聊天是有来有回，讲课可是我一个人讲。”
海伦冷冰冰地说：“哦，那佩妮小姐是在怨我没有伊丽莎白小姐懂得多？”
闻言，佩妮原本懒洋洋眯着的眼睛顿时警觉起来，意识到大小姐又要借题发挥了。她放下茶杯，换上了得体的微笑：“怎么会呢，给小姐授课是我的职责，倘若小姐掌握的知识不够多，那只能证明我的无能。”
海伦冷冷地哼了一声，又说：“喉咙疼就别说话了，过来和我一起看。”
佩妮顺从地坐过去，两人对着同一本书看了起来。
佩妮凑在海伦的身边，两人肩并着肩，头挨着头。经过这么多天的时间，两人同看一本书这件事几乎变成了一个习惯，谁也没有想到再去找一本书来。
海伦看着书，余光里却被佩妮的嘴唇填满了。佩妮刚喝过水，红红的嘴唇上有淡淡的水光，更加显得红唇饱满润泽。
一缕淡淡的香味源源不断地飘到海伦的鼻尖，她知道那不是洗衣房使用的皂角香味，也不是衣柜里的熏香，只有当佩妮坐在她的身旁，她才会嗅到这股清香。
这味道很淡很淡，最开始海伦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她却喜欢上了这缕香味。那天佩妮在她身旁睡了一晚，那香味也短暂地留在了她的枕边，转瞬即逝。
“小姐，您很热吗？”
海伦神游物外，差点儿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跳起来。她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音量：“什么？”
佩妮奇怪地看着她：“我发现您的脸越来越红，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说着，她直接伸手摸了摸海伦的额头。
海伦身体一僵，条件反射似的抬手想将佩妮的手拍下来，但手刚抬起来，她就马上控制住了自己。
“没有发烧呀，”佩妮疑惑地说着，放下手，“您昨晚几点睡的？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头疼了？”
“我昨晚休息得很好，”海伦抬着下巴说，“再好也没有了！”
佩妮眯眼看看海伦：“好吧，您身体没事就行。”
佩妮用一天的时间简单讲述了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观点，又借着两位先哲的光给海伦讲了几个希腊文的文法知识。
“哲学这个单词来源于希腊文，寓意为‘爱智慧’，”佩妮最后总结道，“古希腊的哲学家便是‘爱智之士’，这种纯粹的对理性的追求和对真理的探究精神，希望小姐您能够理解。”
“纯粹？”海伦想了想，“佩妮小姐，你学习这些深奥知识，也是纯粹地追对真理么？”
闻言，佩妮一愣，低头想了想，她莞尔一笑：“不是。”
海伦马上追问：“那你为什么会学这么多东西？仅仅是我知道的，就有文学、希腊语、拉丁语，还有算术和绘画。你会弹琴吗？”
佩妮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只说：“我弹竖琴。”
海伦顿时挑起眉毛，有些惊讶：“竖琴？你为什么会学竖琴？”
佩妮曾经也不懂为什么，通常而言，淑女们学习的大多是钢琴和爵士舞，唯有她一人学的是竖琴。但女公爵往往是直接命令她学，从不解释缘由，倒是她的竖琴老师给过她一个理由。
佩妮把这个在她看来十分无聊的理由抛了出来：“因为我的手臂长得好看，适合学竖琴。”
海伦沉默一会儿，说：“确实。”
佩妮突然想到什么，呵呵一笑：“或许伊丽莎白小姐也学过竖琴呢？”
海伦正瞥着佩妮的手臂，闻言眉头一皱：“与她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女仆在门口通报道：“小姐，布朗夫人与两位小姐回来了。晚餐也已经备好。”
佩妮马上站起身：“去用餐吧，小姐。”
海伦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事实证明，伊丽莎白并未学过竖琴。对此伊丽莎白的解释是，在女子学校，通常以钢琴与小提琴作为主流器乐教学，很少会教授竖琴。
佩妮颇有些惊讶，但紧接着就顾不上惊讶了——伊丽莎白得知佩妮竟然会竖琴，马上兴致勃勃地请她展示，在佩妮简单表演后，伊丽莎白又诚恳地请佩妮教教她。
“实在太美了，佩妮小姐！”伊丽莎白拉着佩妮的手说，“听着这样的琴声，我仿佛看到了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在月光下散发着粼粼光芒，那样的优美动人。请您不要吝啬，一定要教教我。”
原本恍然迷醉的海伦看到伊丽莎白拉着佩妮，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佩妮察觉到海伦的神色变化，只得十分婉转地回绝了伊丽莎白小姐的请求。
“呵，原来如此，”佩妮心想，“当年她让我学竖琴，根本就是为了满足伊丽莎白未竟的心愿。”
接下来的几天，佩妮同样是在海伦起起落落的情绪威胁下小心翼翼地度过。但事实上，她完全不理解海伦究竟是什么时候便对伊丽莎白情根深种的。
毕竟伊丽莎白小姐拜访的这一周里，海伦与伊丽莎白小姐每天的对话实在是少之又少，佩妮怀疑绝不会比海伦每天对贴身女仆说的更多。
可若是说海伦对伊丽莎白的情愫是在未来才出现的，那又解释不了为什么每当她和伊丽莎白小姐说话，海伦就要动辄找茬、闹别扭。
对此，佩妮只敢暗暗骂道：“女爵心，海底针。”
但即使如此，佩妮还是得想方设法地为海伦与伊丽莎白的相处创造机会，只盼着这两位淑女尽早擦出爱的火花，从而避免二十年后的自己受折磨。
然而这个的祈愿，很快便遭遇了巨大的阻力。
“两位小姐，日安。初次见面，在下是韦德城的守卫军首领，亚当·伍德罗。”亚当优雅地行了一个礼，两位布朗家的小姐亦彬彬有礼地还了一个屈膝礼。
双方起身抬头，在亚当子爵和伊丽莎白小姐目光相撞的刹那，一旁的佩妮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丝名为“爱”的火花“咻”一声蹿上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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