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分
“你就是谷雨?”
进屋的时候,姜谷雨便瞧见了她,想来方才先自己一步来这的便是她。能与风代觅这般亲近,又能坐在这里用饭,姜谷雨虽未见过她,但也能猜出她便是姜殊了。
这是姜谷雨与姜殊第一次见面,虽说她早便从少极和风亥处听说过姜殊的才名,但却不知道,原来她也是长得这样好看的。面若桃花,眼若水波,雪肤凝脂,便是说话的声音也似春日里拂柳的风,听起来好不舒畅。
“是。”
他们三人都是坐着的,独姜谷雨一人站着,方才来时的路上,子期嘱咐过她,来请安时,需风代觅让她坐她才能坐。
姜谷雨总觉得就这样站着面对那三人有些不自在。
“雨儿还没用饭吧!来一起坐着吃一些。”姜守向她招着手。
不待姜谷雨回答,风代觅便开了口:“我怕她不习惯,已经差人将饭食送到她的院中去了。”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风代觅将手中的碗放下,接过萧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对着姜谷雨道:“这丞相府里规矩太过繁杂,倘若要你条条都守着,也太为难你了些,像请安这些小事,以后就免了吧。不过大规矩还是要懂的,我昨天已经召过常嬷嬷了,今日开始,她便会教你一些基本的礼仪。”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姜丞相也没说什么,只附和了一句,便继续用着自己的餐。
姜殊又替风代觅盛了一碗粥,递给她:“娘亲,您再吃一点。”
风代觅接过碗,笑着应道:“好!”
入府两日,这是姜谷雨第一次见着风代觅的笑。
她突而有些怅然,想起了那年寒冬,娘亲将家中仅剩的一个红薯递给她时,脸上也挂了这样的笑容。
姜谷雨伏了伏身,告了退。
行至门前时,姜谷雨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起用着早饭的三人,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心中不免空落落的。
幽荡荡的宫中露出一股肃穆之气,除了自小便侍奉在身边的林池,其他的宫人早便被打发下去了。风酌量把玩着手中的乌木手珠,开口问道:“听说,丞相府新进了位二小姐。”
姜守面色不变,风酌量既是知道了这件事,怕是也问过风亥与少极了。姜守恭敬回道:“才进府几日,多谢陛下关心。”
“她娘亲叫姜施然,是哪个姜施然?”风酌量将手中乌木手珠放下,目光凌厉,射向姜守。
林池听见这个名字,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姜守低下头去,身子伏得低了些,然掩藏着的眼中全不见半点惧色,只不过瞬间思量,便道:“自是臣之发妻,宣城和县的姜施然。”
殿上久久没有回声,姜守亦沉着气,只待对方先发声再作打算。
风酌量伸手想要去摸那乌木串珠,然手指还未碰到串珠便停住了,他将手缩回,笼进袖中,接着问道:“那孩子多大,哪年生的?”
“庚午年十二月十五。”
“十二月十五?”这声音有些缥缈,声音的主人似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好一会儿,风酌量才回过神来,神色慢慢凝结起来,声音比方才更冷,道:“你既娶了皇姐,就当一心一意对她,虽说是十几年前犯下的错,她现在知道了也定是难过的,以后切莫再伤她的心。你退下吧!”
姜守慢慢退了几步,转身离去时,眼角竟含了一丝讥笑之意。
风酌量伸手拿起那串乌木珠子,紧紧地拽在手上,问向旁边的林池:“你说她有多大?”
林池不敢隐瞒:“人长得小,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他也曾亲自远远地看过姜谷雨,她和姜施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然,这点他没和风酌量说。在这宫中,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风酌量握着珠子的力道越发重了,面上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林池常年跟着他,早便摸清了他的脾性,但他知道,风酌量怒了。
常嬷嬷过来教姜谷雨时,先问了她些问题,不外乎是她会些什么,学过些什么?
姜谷雨会的东西不多,但也不算少,只不过都是生火做饭,冼衣缝补之类的,可这是在丞相府,她虽才来,但也知道自己会的这些东西绝不是常嬷嬷问的东西。她最擅长的便是射箭,也会些拳脚功夫,可来的时候,少极便对她说了,都城的官家女子,都是娇养的,不好让别人知道她会这些。
也是因为少极的这些话,她一来丞相府,便将周叔给自己的弓藏了起来。
常嬷嬷见姜谷雨说不出什么,也就没有再多问,直接教了起来。
常嬷嬷教她的东西倒是不少,可很多她听不懂,再去问常嬷嬷时,嬷嬷只冷着脸,叫她自行领会。
姜谷雨觉得,这些东西比练功难多了。
初始几日,姜守还会来经常来看看姜谷雨,问她一些在及与村的事情,也问了些关于风亥与少极的事情。但后来,姜守便很少来看她了。
虽来丞相府的时间不长,她却是极不习惯这里的生活。
譬如她以前便听说大户人家吃饭,下人们总是要站着,以前她便不能理解为什么。周叔和她说这是尊卑,说主人吃饭,下人们站着,这是规矩。
她不明白规矩是什么,只觉得若是主人觉得下人与自己同桌而食失了身份,那为何不让下人去其它地方开个桌吃,非得让别人坐着呢?
再者,让一个人站着瞧自己吃饭,不挺难受的吗?
她对周叔说出自己的疑惑后,周叔回道:“他们需要有人给他们端茶布菜。”
“他们自己没有手吗?”
周叔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苦笑了一下。
这个问题姜谷雨一直没有想明白,她也不习惯自己在吃饭时,有人站在旁边看着,所以到别雨院不久,她便叫子期一起陪她吃饭,子期自然是拒绝了。
“子期,我没把你当下人。”她想了想,对子期说道。
“可子期确是下人。”子期望着姜谷雨愣了一会,才笑着回道:“守着这府里的规矩,对二小姐好,对奴婢也好。”
姜谷雨仍是不明白,可是她不想强迫子期,便由着她去了。
初到姜府时,姜谷雨觉得姜府很大,住了一段时间后她就不这么觉得了。
风代觅不让她出府,她便只能在府里面走走,可这么长时间下来,姜府的每一个角落她都走遍了,现下,哪怕是蒙着她的眼睛,她估计也能自个将府里的路走一遍。
风代觅给她安排的别雨院,是这府中南边最角落的一个院子,墙的另一面,便是挨着丞相府的小巷。有时候她在院中玩,都能听见外面小巷中路过的货郎叫卖声。
她问过子期外面的巷子叫什么名字,子期说叫做诗春巷。
诗春巷,真好听的名字。
别雨院里虽有好几个人,可姜谷雨还是觉得冷清,子期是最常陪在她身边的人,但总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姜谷雨想不通,为什么府里有这么多人,她还是会觉得寂寞呢?
入府以来,风代觅从未给过她笑脸,倒是姜殊对她挺好,还来看过她两次,也让自己可以去找她谈谈话,还说若对常嬷嬷教的东西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去问她。
姜谷雨对这个妹妹,也算是有些好感的。
常嬷嬷虽教她很多东西,却唯独不教她读书认字,她自个便在闲暇的时候寻了些书看,她在少极的军营里待的时间不长,但看的那些书比现在的这些书难多了,所以现在自个看起书来也不算难。
遇到些真瞧不懂的,她也去找过姜殊,请教请教她,也顺便和她说说话,亲近亲近。只可惜姜殊似乎很忙,姜谷雨去找她时,她要么去上街买东西了,要么是去赴了诗词会,要么就是有了客人,与客人在讲话,不好和她交谈。因此,姜谷雨去寻姜殊,十次有八次都落了空。
这一次,她来找姜殊,便又被门的婢女告知,姜殊约了太常家的二小姐,一同游湖去了。
她偏头看了看天空,今日的日头很好,天气也暖和。她也想去游湖,若是姜殊能叫上她就好了。
姜谷雨有些失落,身旁的子期望着她,欲言又止。
待姜谷雨离开后,那拦住姜谷雨的婢女才进了屋,向坐在桌旁翻着书的人道:“别雨院的那位已经走了!”
姜殊将书往桌上一放,起了身,摇着手中的扇子,走到了窗边:“当初我不过是客套一下,让她可以常来找我说说话,哪成想她竟真的常来找我。”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来找我也没什么,只不过终究与她不是亲生姐妹,我实是装不出亲厚的样子来与她讲话,且与她讲了也是白讲,都聊不到一块去。”
“小姐说的话,她能懂多少,上次您怕她被冷着好心问她房中乌银够不够,需不需要给她送些去,她却说不怎么上街采买,不用给她钱财,真是闹了个大笑话。”子环接过姜殊手中的扇子,替她扇了起来:“总归是她太不见外,怪不得小姐的。”
回去的路上,子期望着姜谷雨的背影,总想开口和她说,让她不要再去找姜殊了,但怕被他人听见,她还是忍住了。待回到别雨院,终留她们两人时,她才忍不住开了口:“以后二小姐无事,还是别去找大小姐了。”
姜谷雨不明白子期的意思:“可是她让我有空去找她讲话。”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也想多个人可以讲话。”
子期将姜谷雨身上的披风取下,挂在了屏风上:“姑娘在都城待得不久,不明白这里的人情世故也是正常的。这里的人说话,不能太当真,只是客套话罢了,有些话只能听听。”
姜谷雨的身子一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子期的话。
子期望着她迷茫的神情,有些不忍,但仍继续道:“奴婢有句不中听的话,大小姐未必真的想与您说话。”
姜谷雨确是不懂人情世故,但子期已将话说到这个分上,她如何还能不懂。
她想起以前和周叔一起的日子,两人总说说笑笑的,但现在,这院子里却很少有人对她笑。有很多次,她瞧见风代觅与姜殊在一起时,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可一瞧见她,大家就都止住笑了,只有姜殊还对她有个笑脸。
所以,她一直以为姜殊是喜欢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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