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野望
顾明瞳陪宋凌玉把东西都买完，看他背着竹篓，沉重的背带硌着他纤瘦的脊背，不由得心疼起来。
他施了法诀，将竹篓抬起来，这下竹篓对宋凌玉来说毫无负担了。
宋凌玉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用了好多年的竹篓，他还从没觉得它这么轻过呢。
这就是修士用的法术？
修士……还可以做些什么呢？
年幼时，他曾偷偷在书坊里买过一本旧书。
那本书是一本游记，是一个无名修士写的。
书的内容很流水账，只是记录着一个底层修士修炼、游历的日常，比起一本书，更像是一本日记。
但宋凌玉却看得津津有味，把书都翻起毛了。
他向往遥远地方的风景和人事，向往层出不穷的小法术，向往各种各样的器物，向往一切他向往却见不到摸不着无法触及的东西。
有时候，生活于他而言就像是圈养牲口的圈。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在圈里生活就好了，因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呀。
你继承了祖产，拥有一个生意不错的馄饨铺子，你身体康健，你吃穿不愁。
等再过几年，凭着家业和长相，街上什么样的媳妇儿你娶不到？
比你过得更差的人还多的是，所以，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满足……？
可宋凌玉不觉得那是生活。那分明就是苟活。
谁会满足于苟活？
所以，他想跳出去，跳到圈外。哪怕人生来低贱如猪狗，他也想做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去好好看看圈外的风景。
宋凌玉沉默着往前走，心事满腹。
一边是每天正在经历的生活，一边是似乎触手可及的另一种生活。
他……该怎么抓住呢？
一种迷惑和渴望，如星火般燎烧起来，席卷了他的整个躯体。
一定要抓住……
宋凌玉低着头，眼底满是野望。
宋凌玉出去采买的时候，宋氏也没闲着，正在家里和面，煮开水。
他们两人一直是如此分工，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宋凌玉来做，家里的活大部分是宋氏在做。
宋氏生得美貌，性子又软弱。宋父在世时，倒还护得住一家几口人。
可谁曾想他竟是个短命的，生了治不好的重病，掏空了这些年的积蓄，最后连宋凌玉的私塾课都断掉了，甚至欠了一屁股债，还是没能救回一条命。
宋凌玉十岁左右的时候，宋父就已经去世了。
父亲生病时，宋凌玉的人生开始一落千丈。等父亲死了，他甚至觉得松了口气。
治病是个花银子的无底洞，别说只是做点小生意，就算是小富的书香之家，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原本宋凌玉是可以读书的，他于学业上颇为聪慧，最后没钱上课的时候，连夫子都觉得可惜。
阶级跃迁的愿景，还没开始就提前结束了。他也从被人说“头脑聪明，考个举人”这样的话过渡到了“好好卖馄饨，好好还债”。
宋家连续几代单传，亲缘薄弱。就算还剩一些亲戚，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宋氏就更不必说了，她本是外地人，因为生得美貌远近闻名，宋父才上门求娶。娶她时花了不少彩礼，才在一众竞争者中得到老丈人的认可，抱得美人归。
宋氏一家拿到高额彩礼之后就自觉已经完成养女大事，觉着她嫁过去也不会吃亏，这些年因为离得远，两家很少走动。
一个远嫁而来的女子，又不泼辣，孤儿寡母这些年，宋凌玉受过的欺负吃过的苦可想而知。
幸好他家在本地也算有些头脸，不是什么外来户，不然怕不是连馄饨铺子都守不住，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即便如此，为了守住这个铺子，宋凌玉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比如他八九岁还能念书的时候，其他同窗下学后都是回家温书，而他下学回家就得帮忙包馄饨了。
现在他长大了，干得了体力活，所以剁肉那些事也是他来做。
宋凌玉要去剁肉和馅，顾明瞳自觉要去外面等。他知道对很多人来说，一份秘方，一份手艺，都是他们的不传之秘，不可轻易给别人展现的。
不仅在凡人之间是这样，在修士之间也是一样。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愿意无私分享自己的心得体会，研究成果，很多修士都是闭门造车，敝帚自珍。
知识垄断的情况，从古至今，从凡人到修士，都存在。
他要出去，但还有一事想让宋凌玉帮忙：“宋小兄弟，实不相瞒，我这有一些修真界特有的食材，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试试做馅料？”
说着，顾明瞳从碧云天里掏出处理好的食材，还拿了两块灵石出来。
他拿出来的食材都不是太高级的，不需要太复杂的处理手法，凡人也一样可以料理。
有些高级的材料，凡人或者低阶修士碰了会非常危险。光是其中狂暴的灵气就够他们吃一壶了。
要是遇到一些毒物，那更完蛋了。
宋凌玉正是心里藏着事情，想着怎么求顾明瞳的时候，怎么可能拒绝他的要求：“当然可以，我们只是出个手工，大人您太客气了。”
他把顾明瞳递过来的食材放在桌上，灵石却推了回去。
不图小利，则谋大事。
现在的宋凌玉已经不是很在乎这一两块灵石的事了，他觉得获得顾明瞳的好感更重要。
顾明瞳也没有和他一直推拒，他从善如流：“这样厉害的手工也是很珍贵的。我这些食材你们一样可以尝尝，但切记只能尝一下，不可以吃多。对你们来说，这些食材是大补之物，吃多了不是好事。少吃一点，对身体很有好处。”
他本就想着这些东西可以给他们吃一点。母子二人长期劳累，虽然还算年轻，但身上的问题也不少。
补一补总归是好事。
宋凌玉虽然不喜欢卖馄饨，也不喜欢做馄饨，但毕竟经手这么多年，专业度在这里，看到这些食材，便问起顾明瞳来。
“大人，可否告诉我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顾明瞳拿出来的材料虽然不多，但样数不少，有很多他光看外形都猜不到是什么东西。
修真界的物产……
宋凌玉虚虚抚着。
这里有几样能和他翻烂的那本游记中介绍的东西对上呢？
顾明瞳道：“这是一种蛇肉，味极鲜美；这是一种生在深山里的野菇，做馅料或者煮高汤都可以；这是海中的一种虾，跟你早市买的那种河虾不太一样……”
顾明瞳一一介绍着。
他没有用太复杂的语言去给宋凌玉解释这些物品都是什么名字，什么来头，除了吃，还有什么作用。
那是修真界的常识，不是凡人界的。
啊……
宋凌玉点点头：“谢谢大人，我想我心里有数了，那请大人稍等等吧，我这就来处理。”
他介绍了那么多，可没一样是自己在那本书里看见过的东西。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要多少本书才能概括得了那样一个世界呢？
宋凌玉调好了料，习惯性地用筷子尖蘸了一点刚刚用那种嫩粉色的蛇肉调的馅料。
这个蛇肉已经被顾明瞳打成泥了（没错就是不知名肥遗的肉），所以他只要加点配菜和佐料就可以，这样可以快点做好给顾明瞳吃。
生的肉泥在舌尖，第一种感受并不是腥，而是鲜到极致爆炸般的味道。
宋凌玉惊呆了。
他并不是没吃过蛇肉，也知道蛇肉好吃，可他没想到灵蛇的肉会好吃成这样。
他还没有下锅呢。
宋凌玉一下紧张起来，用比平常认真多了的态度，力图每张馄饨皮里都包到最合适量的馅料。太少就没有味儿，太多就不够滑嫩，即便只是小小的馄饨，也有许多讲究。
这锅高汤用的也是顾明瞳给的野菇熬的。水还没开，厨间就香得让人头晕了。
现在水开下锅，馄饨的肉香和高汤的菇香汇聚交缠，足以让人发疯。
宋凌玉还没尝就知道，这一定是他有生之年煮过的最好吃的一锅馄饨。
而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手艺上涨了，只单纯因为食材的碾压。
厨间的美妙香味自然不可能被木门框住，再加上顾明瞳的鼻子比狗都灵（没有骂人的意思），早就被勾出了馋虫。
看来给宋凌玉处理是给对人了。
顾明瞳虽然也会简单做点饭，但也就是简单做点，更多的是没有了。
毕竟在金丹期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会注重口腹之欲的一天。像烹饪这样的生活技能，他认为只要饿不死就行。
实在不行，只要会炼辟谷丹，将辟谷丹炼得出神入化，也不至于饿死。
可谁想到被饕餮附身之后，自己会那么爱吃呢？这一路虽然到处逛吃非常开心，但一直跑来跑去居无定所的，顾明瞳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
等宋凌玉小心翼翼端着那碗香气逼人，以至于好像在发光的馄饨到他桌上，顾明瞳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夹了一个放入口中时。
顾明瞳终于知道了他还差了点什么。
他分明就是差了个贴身厨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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