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生中最重要的人

秦昭怔了一下，当年从未有人这般问过她，年轻的时候，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相伴着到老，直到到了中年的时候，他却突然离她而去。

        这种骤然所失带来的痛苦是如此撕心裂肺，以至于很长时间她都不愿去接受，甚至不敢去回想过往的美好。随着岁月的流转，那些记忆渐渐地埋在心底。

        然而重生一世，隔着几百年的时光，重新审视内心的情感，也终于可以释然。窗外柔和的阳光从那张脸上倾泄下来，她微笑中带着思念:

        沉渊啊，他是一路同行的伙伴，是人生路上的引导者，是教授她学识和帝王之术的良师，是心意相通、心心相惜的知己，更是相濡以沫，无法割舍的亲人。

        “他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韩明辉看着眼前，那张满是思念的面容，缓缓轻启朱唇。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然而这种奇异的温柔中所夹杂的那种面对生别离时的无奈，失去的痛苦，最后不得不接受的怅然若失，让人感受到的却是莫名的难过心酸。

        彼时的韩明辉未能读懂那话中的含义，等很多年以后，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种种的悲欢离合，他才终于明白了当时的陛下神情，明明那般温柔却又让人感觉那般难过。

        也才终于读懂了那句话中未竟之言:在秦昭明白过来韩沉渊是她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然而她已经失去了他。而自己也终于明白:这个世间为何没能留下她！

        而彼时的自己也只是怔愣了片刻，将心中的那抹异样忽略，执着寻找困扰多年的执念。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缓缓地开口“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偷偷跑进祠堂，看见祖父对着一幅画看了许久才收起来。当时他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感觉，却让我记得很深。”

        他似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言语中带了一丝笑容:“等祖父离开我悄悄地爬到了上面，拿出画，展开看到画上面的是一个展颜大笑的女子，当时并没有觉得不同。但是因着祖父的异常让我记得很深刻，我开始悄悄留意祖父和父亲说话，记得他们好几次说我像韩家的一位祖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再多谈，但我却记得很清楚。”

        “等到了后来，渐渐地长大，对着烨朝了解的越来越多，听到他们二人的越来越多传奇，越发崇拜同时也越发的茫然。”

        韩明辉沉思、挣扎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问道:“陛下，我真的与韩相很像吗？”

        他想确定他是否与那人拥有着同样的相貌，他是不是有机会同样成为那样的人，同样拥有那份另所有士人羡慕、渴望的君臣之情。

        他已经追寻的太久了，从幼时懵懂的崇敬羡慕，少年时，到京城求学时的暗中长久的关注，尽管那般不敢置信，但内心却疯狂的渴求那个女帝转世预言能够实现。

        然而现实如此的令人心灰意冷，他整整关注了十年之久，从秦嗣十岁到二十岁的时候，不仅没能从她身上看到一丝丝当年的□□之相。

        反而却越来越令他失望，从一开始的懦弱、愚蠢，轻信他人，到了后面落入局中的无奈的挣扎，自救无能的可怜，甚至到了最后自甘堕落，疯狂邪恶的毁灭。

        这样的秦嗣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他冷静而又痛苦，也许预言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他追寻的梦想，所期盼的、想要效忠的君主只不过是个别人编造的故事，如同泡沫一戳即破。

        而自诩聪明过人的自己竟然傻到去相信！可怜！可悲！他大醉一场后，心灰意冷，便决定在云山书院安心做个夫子。

        然而便寻无处皆不见，转眼却又柳暗花明。

        所以他来到了她的身边，想寻求一个答案，想要祈求一份情感。

        秦昭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双眼睛已经卸下了平素的淡漠。此时流露出深深的渴求、期盼，还有暗藏在底下的执着与野心，全部映在秦昭的眼中。

        这个样子的青年人她曾见过许多，这种渴望与野心也并不让她反感，只是她并不希望在这样的执着中日渐偏离。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想了一会认真道:“在我眼中，即使样貌想同，你们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很好，你也是个极为优秀的人，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去羡慕别人的人生。”

        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这世间的人千千万万，皮囊相同的人不足为奇，然而皮囊终究会老去，独特的却是人的性格与灵魂。然而性格与灵魂的形成与一个人的经历，过往并不能分开，所以每一个人该有自己的人生，也该活成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去渴求别人的情感，更不要妄图去成为别人，因为那样是可悲的。”

        她的话语是那样直接，直接将他心底所有的隐秘挑明白，暴露在阳光下。然而她的语气那般善意包容，听在韩明辉心头，隐秘被刺穿，却激不起他一丝的羞赧和防备。

        一瞬间他有些明白，当年天下英豪群雄逐鹿，原本出生显赫，天纵奇才的韩相为何在女帝微末之际，倾尽全力扶持于他。为何秦昭能凭借一介女子之身，众揽天下有识之士。

        他将心中的震撼压下，将她的话碾碎记刻在心中，从此奉为圭臬。此刻他的心完全臣服于秦昭，真正地将她奉为自己的陛下。

        韩明辉神色复杂的看了秦昭良久，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多谢陛下提点，是明辉着相了。”

        见他的脸上恢复了平日惯有的淡漠清冷，那言谈举止之中甚至是多了几分往日未见的潇洒落拓，整个人仿佛去掉了枷锁一般，变得耀眼夺目。

        秦昭的眼里闪过一丝激赏，此人是极为聪明之人，此番心中桎梏除去，日后定会翱翔天际。

        中书舍人一职，到底是屈才了！

        却听得他突然问道:“陛下，明辉真的与韩相不像吗？恐怕不竟然吧，不然陛下见我识，为何缕缕走神？”

        这突然的问题令秦昭惊愕许久，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这个神采奕奕，笑中带了几分犀利审视意味的青年。

        秦昭了然失笑，片刻之后听她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吗？"

        韩明辉被问得一愣，韩相不就叫韩沉渊吗？难不成韩相还有别的名字，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得身边的秦昭微笑着道：“我也不知道啊”

        “韩沉渊---沉冤，沉冤昭雪,当年我和他遇见的的时候，他便已经是韩沉渊了。”

        她想起相知的那些年，她也曾向他问过他原本名字，那时的他笑着回答：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他叫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他一直便会是韩沉渊。

        到了后来等知道他的那些惨痛的遭遇，她如何忍心去揭开那些血淋淋的伤疤过往。

        “沉渊---沉冤，沉冤昭雪。”是经历过怎样沉重的哀伤痛苦，用这个名字一遍遍的地去提醒，将那些过往刻记心头。然而又是怎样洒脱释然，满身伤痕不公却仍报善意，要让那个昏聩的乱世变得清明安定。

        那些年后，她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如果当年韩家没有覆灭，年少的沉渊又是什么样子？

        等看着身边的与他同样面容的韩明辉，年少的沉渊，也许如同韩明辉那般，鲜衣怒马，恣意飞扬。如果是这样的他，在她眼里与她后来所见那些世家贵子并无两样。

        越与韩明辉接触她就越发明白：她所仰慕、钦佩是那个即使家逢巨变，被碾落成泥，却仍然一身傲骨，对着世道顽强抗争不曾屈服的人。

        所敬爱、怜惜是那个即使满身伤痛、仇恨，却仍能保留内心的悲悯、善良，愿意温柔善待整个世界的人。

        所相识、相知是在那个昏昏乱世，一同立下要让世道变得昭昭的宏愿，在无数艰难的日日夜夜，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知交挚友。

        而这样相识、相知、亦师亦友的情感，一生一份就已足矣！

        所以即使他二人再像，她也不会认错，而这也是前几次与韩明辉见面时，对他冷淡防备的原因，这份情感之珍贵，容不得任何人去替代，也容不得任何人介入。

        那时的她并不想把韩明辉留在身边，尤其是清楚的明白他的心思，但在看到那份上疏，到底是起了爱才之心。

        这样才华横溢，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一个人，如若因她一人的私心，被埋没。那便是罪过。

        所以她把这人放到了身边，观察他，考量他，所幸这人到底没有让她失望。

        秦昭虽然没在多说，但韩明辉却是从她的回答中听出了意思。既然有了答案，便也不再多问。

        等从皇宫出来，回到家中，他细细地回想起今日这番谈话，在想起从前他与秦昭相处的日常，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谢怀瑾当日的话，仿佛犹言在耳，“你之容貌，就是青云梯，亦是穿心箭。”

        复又想到今日女帝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慢慢地嘴角翘起，一丝丝笑意露出来，那双无人时，冷漠疏离的灰色眸中染上了一丝丝暖意。

        等想到好友谢怀瑾的境遇时，长长低叹了口气，不知明日去找谢兄，他可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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