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见
几人簌簌行来，穿过盛放着芙蓉金桂的花园，再过几处抄手游廊，尽处便是甄府的主厅。
陵容还未踏进门，便先远远瞧见甄远道及其妻二人一同站在主厅里，甄远道相貌清俊，即便年到中年反倒更添儒雅，身旁的女人不过四十，和甄嬛实在有五分相像，只是比起甄嬛更添些温婉风韵，反倒更惹人瞩目些。
他们二人远远见陵容前来，便立刻起身要做跪礼。这也是应该的，到底甄远道要比甄珩更加老辣，这礼数上一分不差。
不过陵容怎好真让主人家行此大礼，赶紧让漱玉上前拦住扶起他二人。
然后待见他们起了身，陵容才微微行了一个揖，温婉地挂着得体的笑容，恭敬道，“见过甄大人。”
“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甄远道赶紧上前叹道，身子比陵容躬得更低。
“陵容在京城无亲无友，幸得甄大人一家相助。”陵容眼带感激，语气恳切，并未就势起身，“我与甄姐姐不过萍水之交，却能待我如此，陵容实在无以为报感激涕零。”
“小主此话便是折煞臣等了。”甄远道微笑道，只是到底他是外男，又是外臣，也不敢再多言什么，只随意找了个借口，提前说是有事离开了。
留下来甄夫人与陵容寒暄。
甄夫人原是大户千金，礼数上更是妥帖。她本对于这位借居的安小姐没什么太多想法，不过初初见面，便觉这孩子性子温柔谨慎，不由心生怜爱，心想着这比自己的嬛儿还小的姑娘从大老远孤身上京，却仍旧不卑不亢，可见家教极好，心性又好，又更添怜惜了。
因着担心又顾及陵容，便先开口问她漪兰用的可好。
“漪兰姑娘实在是很得力。”，陵容不知对面的甄夫人心中情绪，不过她依旧笑答她漪兰性子沉稳是个好助手。
陵容从前与甄夫人相处时，便知这位夫人虽然温和妥帖，言语中却是难掩傲气，往先还暗自在心想着这甄嬛那一身傲气怕是便随了她母亲，如今这一遭反倒是被甄夫人的处处体贴搞得有些意外。
不过虽说意外，还是依旧面子功夫彼此做足了。陵容心想，到底寄居人下，还是要感激些。
二人随意的絮絮聊了几句，甄夫人担心陵容疲惫，便又安排了甄珩领我去见甄嬛后就早早歇下。
陵容也一一称是了，随即退下了。
往快雪轩路上，甄珩担心陵容憋闷，又有些少年懵懂的心思，总之一路上借着家中情况介绍了许多。
“我这几个妹妹性格都不一样，嬛儿虽说是长女，不过当年我父亲将她当作男儿养的，自小是调皮捣蛋的，长大了倒是收敛了些。”他谈起自己妹妹时忍不住笑了笑，“小妹和她小时候很有些像，不过母亲忧心她和嬛儿一般任性，格外管教一些，倒是二妹好一些，她性格温柔和默，和你倒有些相像。”
陵容眨了眨眼，也应和道，“甄姐姐我瞧着倒不像调皮的个性，不过却很热心，选秀那日，姐姐还担心我妆容简单，还将自己的头上的芙蓉给了我。”
甄珩失了笑，摇了摇头，语带宠溺笑道，“嬛儿这丫头自来如此，从小就是最有主意的。小时候尚记得不过八岁，嫌弃自己名字和其他家女孩都一样都有个玉字，又因她不喜欢玉嬛二字相连，便强求着我父亲改了族谱，去了那个玉。后来她又觉冬至轩这名字太普通，便改了叫做快雪轩，也是一件趣事儿。”
陵容拊掌微笑，赞道：“甄姐姐性格聪颖，少时便可看出不同，快雪一词是比冬至要更有雅意，而且我记着右军有言‘快雪时晴，佳’又有著‘快雪时晴帖’，姐姐想来借此言一用，也算遥敬魏晋之风。”
甄珩听她出口成典，心头不由更喜，眼中赞赏更盛，赞道，“原来安小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陵容闻言反倒垂首羞惭道：“公子谬赞，不敢自称饱读诗书，只是兴趣所致随意读了几本书罢了。”
“便是几本书也好的。”甄珩见她羞涩，安抚地笑道，随即又提问道，“世人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姐以为呢？”
陵容微微低吟，随即温柔细语地说道：“虽是女子安内，只是陵容拙见古有惠班续书，道韫咏絮，就连三岁小儿所吟‘彼女子，且聪敏’。女子想来也不能不读书不识字的。”
她心里自知这个问题很是微妙，若答得不好便是不够贞顺，不合时下女性风范，所以想来便也只有举出几个例子。甄珩自然是喜欢女子读书的，从甄嬛身上便可得知一二，所以此番话也算投他心意。
自然，这两个象征却也合乎身份。
班昭续书是真，可她也的确写下了《女诫》以作女子作则；道韫咏絮是真，可她也最后却还是为家族为丈夫所累，到底一生坎坷。
陵容暗暗冷嘲想着，自己又能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甄珩这回是当真有些刮目相看，眼前的少女在说出这番话时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直接，一双如春水寒烟的眼睛却是闪烁着从初见来最明亮的光芒，这般骄人之色却为这本只是柔弱如花的少女添上一抹不敢令人直视的风采，令他真的想起那被赞誉‘林下之风’的谢道韫。
“小姐之见识实在是少见。”他不由语带赞颂，“家父也常这样说，女子虽不能开疆拓土，却也总得读书识字，即便只是内宅之事也当做好。”
陵容默默听着，不再说什么，只微笑应是，心头却多少有些疏懒。
到底……天下男儿不过如此。
快雪轩花木稀疏，却在院中栽植几棵花树，看着树干模样像是西府海棠，现下并非海棠花季，只有些小果零星点缀于枝丫间，与绿叶黄叶掩映，倒真是绿肥红瘦。
尚有心情赏景的陵容与甄珩一同进了花厅，便瞧见甄嬛正坐在暖阁里跟着浣碧流朱翻花绳，他们三人站在一处有说有笑，比起主仆更像是姐妹，尤其是浣碧一身绿衣却是上等的缎子做的。
甄嬛正翻着花绳，听哥哥远远的笑声，便知人来了，刚下了地一见到陵容便笑着迎了上来。
“正说着要去见你呢，你便来了。”甄嬛握着陵容的手，神情真挚，言语晏晏道，“如今来了这里，你我便是姐妹了。”
“安小姐请坐。”流朱机敏的插上话，然后安排了座椅。
“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中有了一席之地，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见她说着这样的话，陵容自己少不得也得应和，于是半带叹息着说道。
“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安小姐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发了。”一旁坐了下来的甄珩见陵容似乎容色有些郁郁，想她是感动，又不想以恩情限制陵容，心中担心到脸上便是笑着插话。
果不其然，惹来甄嬛嗔怪笑道，“安小姐面前，怎么说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拿拳脚功夫来吓人！”
此话一出满室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欢快了些。
“姐姐多虑了，此事还是多亏了甄公子。”陵容佯作娇羞，巧笑倩兮道，“还没有给公子好好道过谢……”
“安小姐不怪罪便好。”甄珩含着笑，看着少女羞涩的眼角眉梢温柔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放心上。”
“安小姐不怪罪，我却是要怪罪的。”甄嬛接话笑着说道，又对陵容道，“你瞧他那样，哪里像个公子？我瞧着，不如赶明给你戴个斗笠披个披风，只专做行侠仗义的事，称呼都给你想好了，你觉着‘甄少侠’如何呢？”
“噫！”甄珩就势笑道，“那是好的，便称呼我甄少侠。”
“去！少来拿这些个逗我们开心。”甄嬛笑嗔一句，又转首对陵容温柔询问道：“哥哥说，母亲安排了几个丫鬟，可还用得好？若是什么不够便只管说，那些个婆子丫鬟不好也只管跟我说。”
“漪兰性格稳重得体，是极好的。”陵容一一点头，细语道，“我身边尚有漱玉陪着，也是好打理的。”
“漱玉？”甄嬛一愣，随即又笑开了，“这名字有趣，咱们当真是有缘的，你瞧便是丫鬟名字也是极像的。”
“这般说来还真是呢。”甄珩坐在椅子上琢磨道，“都是三点水加个色泽。”
“你怎么还在这儿？”甄嬛笑问，“等过些时候我可要跟爹爹说呢。”
“好好好。”甄珩无奈笑道，“送来了安小姐，便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哎，连口茶都没喝上呢。”
“实在是有劳甄公子了。”听这话，陵容起身正要作揖，被甄珩拦住了。
“小姐说的哪里的话。”甄珩目光温和，手轻轻扶起陵容，轻声道，“那我就回虚朗斋了，若有事小姐也可以找我。”
陵容只觉他眼光实在太温柔，脸庞一红，不做言语。
待甄珩离开后，这留下陵容与甄嬛之间，便更是自在了些，二人笑语晏晏，一直说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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