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画饼
纵然是玄凌宠爱恩赐,但是陵容却不敢真信以为真地托大。
在李长特意找了漱玉漪兰为陵容更衣梳洗后,便在几人的陪同下匆匆赶往昭阳殿。
她来得实在是不早,各宫妃嫔都已来齐了,还未等陵容进去,便已经听到里面华妃的冷嘲热讽之声。
“安常在怎么不见?”她惯来的语调高扬,比起往日里的倨傲更添几分不快的轻慢。
“华妃莫不是一大早没有听说。”
悫妃不咸不淡地接话道,“安常在很得皇上青眼,一大早就有仪元殿的小林子前来回禀了皇后娘娘,皇上特免了安常在拜见皇后娘娘的礼数,而且皇上还说这几日安常在就在仪元殿呆着不必回宫了。”
一时间只听得殿内人声议论纷纷。
“好了。”皇后声音略带着倦意,但话出了口,便像掷地有声般叫众人闭了嘴。
“娘娘实在是宽厚了些,虽说是皇上特免,难道安常在就当真恃宠而骄,违了规矩?”悫妃语带不满,她素来不得宠,也更因此总看不惯这些得宠失了规矩尊卑的新人。
“就是,妃嫔侍寝后第二日向皇后请安可是祖宗早立下的规矩。”陆昭仪也随着抱怨道。
陵容在殿外听得好笑,李长观她脸色,随即让人通传。
陵容从殿外走了进去,四座果然妃嫔高坐,乍见了话题中心的主人公登场,一时间又脸色不虞。
“安妹妹来得可真早。”华妃语酸带刺,冷笑道,“本宫还以为你不来了。”
陵容懒得理她,徐徐跪拜座上的皇后,恭敬道,“嫔妾叩拜皇后娘娘。”
皇后含着一丝笑意,仿佛是极宽慈地安抚道:“你怎的来了?皇上已经吩咐过不必来拜见了。”
说着还要让身边的剪秋扶起她,却被陵容避开。
“皇后娘娘宽厚仁德,母仪天下,素来礼教后宫。”陵容徐徐拜道,“嫔妾虽无才无德,却也深感娘娘仁德,自然不敢失礼于皇后娘娘。臣妾承皇上之幸,仰皇后之恩,怎敢忘本。还请皇后娘娘受臣妾之礼”
一番夸捧倒是让皇后好歹面上过去。
皇后眼带满意,颔首道,“你素来都是极妥帖的人,不必如此。不过你这样识大体,也难怪皇上如此满意你,确实是很可人疼。既然如此,那边行吧。”
她一抬手,江福海便按着规矩高宣:“跪!”
陵容盈盈拜倒,她身子实在是疼痛,事实上她昨晚劳累过甚,腰肢都直不起来,但为了不叫人挑出话柄,她咬着牙挂着笑容,三拜九叩,随着一声声“跪兴”做完了这大礼。
皇后脸色才总算是好多了,她含着笑抬手道:“快起来吧,剪秋。”一旁的剪秋立马上前搀扶起她,陵容也不客气,就着剪秋的手起了身。
陵容含笑道:“嫔妾虽愚钝,但深知皇后娘娘恩施六宫,所以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份薄礼感激皇后娘娘之恩。”一边说着,一边叫人捧了上来一件绣凤穿牡丹的披风,“此物是嫔妾用娘娘赏赐下的织金锦做的,又绣了凤穿牡丹的样式。虽是嫔妾手艺不精,但也聊表心意,冬日将近,披风御寒,也希望娘娘能多保重身子,方可更好地统御六宫。”
皇后微微一愣,这还真是头一次有新秀如此直接了当地在侍寝第二日拜见皇后送礼,连一座嫔妃上下也都不由惊讶,随即又仔细瞧那件披风。
织金锦本就是极难得的织物,于低位嫔妃来说也唯有入宫时皇后历来的赏赐里才能得到,偏偏这安陵容不给自己做件衣裳,还拿出来借花献佛似的又送回去皇后手里。
一时间有嫔妃心里笑话她小门小户送礼也挑不出什么其他贵重物件,但在看见那凤穿牡丹的时候又忍不住心里泛酸,这丫头绣工太好,绣的牡丹栩栩如生,真仿佛是尽态极妍的春日牡丹,又特意用了孔雀羽线绣了凤凰,一时间看去流光溢彩,金翠辉煌。
皇后本不爱这些身外之物,她更多是揣摩安陵容此举何意?投诚?但看她神色却又绝非是真的想要借此投诚于皇后麾下,可此物确实是难得,于她而言难得的自然不是那织金锦,也自然不是那孔雀羽线的绣凤,而是这份心思。
剪秋捧过这披风上前,皇后涂着蔻丹的指甲轻抚过那凤穿牡丹,这原就是她最爱的花样。本就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人何止是笑脸人,这礼物实是送到心头好上,自然更是心头满意,原因着皇帝的宠爱缘故升出的几分不快也到底消散不少。
华妃则冷哼了一声,轻笑道:“安常在倒是很会讨人喜欢,皇上喜欢不说,连皇后也这般满意,真真是厉害啊。”
她眼里闪过几分冷厉,她倒对于这个八面玲珑,做足了皇后面子的安常在真有几分小觑了。
“华妃娘娘谬赞了。”陵容笑了笑道,“嫔妾家世寒微,实在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只好尽己所能,虽说是借花献佛,也望皇后娘娘收下这份心意。”
皇后笑得真切了些,点点头道:“这份心意实在是后宫里最难得的,剪秋,收起来。”
说着又体贴道,“虽说苗条貌美,可本宫瞧你倒是体虚,还是快坐下吧。”说着又让人上茶,陵容一一应是。
陆昭仪则酸里酸气地开口道:“安妹妹如此会做人,倒显得咱们姐妹愚笨,不晓得殷勤。”
陵容还未开口,华妃先淡淡笑道:“若是陆昭仪你也能如安妹妹一般,又何至于三个月皇上也未见你一面?”
陆昭仪顿时脸色更不好,她不敢冲华妃生气,只剜了陵容一眼。
陵容本就不放在心上,这一眼更是不痛不痒,笑容温和,迎了回去。
“好了。”皇后将底下的波涛汹涌看得清楚,适时地打断,随即又开始絮絮讲一些近来宫中的琐事,随即又道:“快到冬月了,冬日将近,各宫杂事繁忙,各自去吧。”
各宫妃嫔听了自然各自行礼,纷纷散去。
眉庄见陵容走在最后,特意相伴,只是还未出凤仪宫门就被陆昭仪拦下了。
“安妹妹好厉害,这上下逢迎,倒难为妹妹了。”她语出不快,脸色更是凶恶,“看来费贵嫔没说错,你不过一个穷门小户的出身,爬到这宫里来,便要知道守规矩。”
陵容含着笑温和反问道,“嫔妾受教,只是不知嫔妾犯了哪一出宫规呢?”
“你!”陆昭仪一怔,虽说她不满安陵容,但又真说不出她犯了什么规矩,只能撑着冷笑,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小手段就能邀买人心,皇上皇后一时护着你,且看看你能笑到几时?”
说着她便一甩袖,自顾自走了出去。
陵容无奈,陆昭仪自从前便这样,若说没什么本事,总爱惹事,若说本事偏偏吵架都不会。
沈眉庄蹙着眉叹息道:“你不过才侍寝就惹了这样多的眼,只怕你往后日子难过。”
陵容不在意地笑笑:“姐姐多虑了,我本就什么也没做错。”
沈眉庄摇了摇头叹气道:“虽说如此,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你瞧这些人哪个好相与,你所幸今日到底来了,若没有来,只怕那状便要告到太后眼前,到那时再扣你一个狐媚惑主的名头就麻烦了。”
陵容点点头,又看向眉庄道:“难道姐姐也觉得我是故意邀宠于皇上皇后吗?”
“怎么会。”眉庄摇了摇头,笑道,“你本就惹人喜欢,我和嬛儿早就清楚这一点,不然也不会与你交好,只是你风头太盛,终究是危险。陆昭仪一流不过是嘴上功夫,倒是华妃……”
她垂下眼,叹了口气。
陵容知她这几日被华妃为难得厉害,虽说忍让却也不知何时是个头,眼瞧着她眼底乌青了一片,想也知道是没有睡好——不过也许这其中也有自己骤然得宠,她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吧。
毕竟,之前玄凌宠爱她多时,后宫众人也说她是最得圣心的。
正这时,李长见天色不早了,一会儿玄凌快回来了,便赶紧对陵容道:“小主。”
陵容知他含意,点了点头,随即和眉庄作别。
她则和李长回到了仪元殿内。
此时玄凌也刚下早朝,见她盈盈含笑看着自己,鬓间独独一支玉簪,云鬓雾鬟更衬得风姿迢迢,她今日略略化了妆,烟丝春波间便是清艳如初见模样,温婉可人,又略带几分狡黠顽皮,叫人爱不释手。
“参见皇上。”
玄凌一把扶起她,含笑道,“用过午膳了吗?”
见她摇了摇头,便叫人传膳,随即又笑道,“昨晚朕可弄痛你了?可有哪里伤到了吗?”
陵容乍听他这话,不由羞涩摇头。
她握住他有些宽大的手掌娇声道:“臣妾昨夜哭求了皇上好久,皇上也没怜惜臣妾,臣妾好伤心呢。”
玄凌失笑道:“哪个人伤心咧着嘴笑,你啊。”
不过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不过昨日的确是朕孟浪了。”
陵容伏在他怀里,低低地笑着宽慰:“那嫔妾可要高兴才是,能让皇上孟浪,岂不是说明嫔妾厉害?”
她话说的直白可爱,叫玄凌也一时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鼻子。
“朕回来的路上便想着一件事。”他把玩着她的素手说道,“你猜猜是什么事?”
陵容眨了眨眼,心中已有了数,面上则调笑道:“嫔妾想,皇上莫不是在想午膳要吃什么?”
玄凌哈哈一笑,亲了她一口,随即又道,“朕哪里是和你一样的小馋猫,分明是你自己惦记着午膳吧。”
陵容不满道:“皇上此话差矣。当知民以食为天,嫔妾只是个常在自然不如皇上思虑国家大事废寝忘食,每日里只有惦记着些吃什么才算本分呢。”
此话一出,又逗得玄凌乐不可支。
不过玩笑归玩笑,玄凌清了清嗓子随即道:“朕是想要晋你什么位份。”
果然。
陵容面不改色,含笑道:“那依陛下看,嫔妾该当什么位份?”
玄凌看她似乎不大在意,不知她是真的不在意与否,故意道:“贵人如何?”
“好呀。”陵容笑得一成不变的温柔甜美,“贵人听着就好听。”
“哦?”玄凌睇着她,似笑非笑道,“不过历来嫔妃未有侍寝越级晋封的……不如先做美人?”
“好呀。”陵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她温柔含笑道:“美人也很好,安美人,与嫔妾也很是相得益彰。”
玄凌微微一怔,他见惯了妃嫔因为晋封或感激、或激动、或总要装一装贤妃婉拒的画面,倒是头一次有人这般坦然。
他不由肃起面孔,又淡淡道:“那朕如果说觉得你惹了朕不高兴,降你为采女呢?”
陵容微微一愣,随即有些苦恼地想了想问道:“陛下哪里不高兴了?嫔妾做错了什么吗?”随即又笑道,“若是陛下觉得嫔妾有错,那也没关系,若要惩罚嫔妾降位也无碍,只是……”
“只是如何?”
陵容含笑,将自己素白的手放在玄凌的掌中,十指交叉举起来对着他温柔道:“只是陛下要告诉嫔妾哪里错了,嫔妾及时改正,然后让陛下重新喜欢嫔妾,嫔妾虽愚钝,但愿意为了陛下改正,陛下或赏或罚,都没有关系。”
“无论什么样的境地……只要陛下不松开嫔妾的手,嫔妾便不会松开陛下的手。只要陛下未曾厌倦,嫔妾……便不会离陛下而去。这是承诺,更是嫔妾对陛下的约定。”
玄凌听着这话是真的愣住了。
投机卖乖者众多,话说的漂亮的人更不少,他身边从不缺各样的妃嫔,可是似乎仔细想来……总是他在许下承诺。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他是天子,九五之尊,注定是由他来为别人承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许下承诺与约定。
就连纯元在内,这是第一次。
少女的笑容就像是殿外的芙蓉花,灿烂纯然,带着一丝狡黠的俏皮,但是眼底却是澄澈一片。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她不在意赏罚,不在意权位,她只要他不舍不弃,她便可将自己所有奉献与他。
但——
玄凌轻轻地说道:“那如果有一天,朕松开了手呢。”
这样的问题显然充满了恶意,就像是打碎了美好的琉璃,将某些他很少示人的现实展现给她看。
“……”
陵容沉默地垂下眼帘,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连脸上那细细的绒毛都纤毫毕现,她的眼睫盖住了那双总是毫不避讳看着所有的眼睛,叫人猜不透摸不着。
就在玄凌以为她的觉悟也只是到这里而已的时候,少女睁开了眼。
那片春水般的眼底却是清澈而坚定地望回他的眼底,在他那片枯寂的心井似乎投进了一块石头——惊起了涟漪。
“纵被弃。”
“不能羞。”
映着阳光,少女的笑容无瑕,却比阳光更加夺目绚烂,眼中是坚定得没有一丝迷茫,她就如同她鬓边的玉簪,艳艳生辉。
玄凌不知为何,只是看着,就那样心头一跳,跌进了那一汪清澈的眼波中,心绪便乱了。
他不由伸出手,下意识挡住了那双让他心乱的双眼,良久——
他苦笑道:“别这样看着朕……”
陵容不解,却依旧乖乖任他挡住双眼,柔软的睫毛在掌心骚动,玄凌却只是心中苦笑。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人,这样的目光下……
所有人都只会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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