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同
“犹太猪的……啊！”离得更远的卡尔拿起纸条看着一边低声念着上面的话，但是那话语实在不堪入耳以至卡尔惊得不敢再念。身边的拉娜看上去气愤又羞耻，眼睛红了一圈泫然欲泣。
我下意识地看向班里那些活跃的男孩，但他们似乎也是一脸好奇地往我们这里看，我想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也不至于写出这么恶毒的话，那就只能是那些高年级男孩。
真够厚颜无耻！十几岁的男孩竟然要来侮辱一个这么年幼的女孩！
“草，真他/娘/的混蛋……”我忍不住骂出了国粹。
“你说什么？”卡尔惊讶地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我不小心说了汉语，我调整了一下语言系统，先安抚了拉娜，把那些纸条都收到了我的口袋里，决定此事从长计议。
拉娜的状态一直不好，看起来忧心忡忡没有精神，放学时我有些担心回家的路上会有人来骚扰拉娜，好在拉娜家并不算远，我和卡尔陪着她一起走到了她家，所幸一路无恙。
当我们在门口和拉娜告别的时候，转身看见了那个犹太男孩——弗雷德里克，他猛然与我们对上眼神，迅速地低下了头，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但我能感觉到他一次次地偏头，眼神瞟向拉娜。
我和卡尔没再多说什么，告别了拉娜离开。
一路上，卡尔有些欲言又止，我盯着他，希望他有话就说。
“那些纸条……你打算怎么办呢？”他试探地问。
“这些可都是证据，先留着。”我回答道，“不过我没想好怎么才能帮到拉娜。”
卡尔的脸色也很严肃，他同样为此感到烦恼：“应该是那些被诺瓦先生教训的学生做的，他们说话太难听了，而且拉娜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叛徒！”
“所以我们不能让拉娜继续这么被骚扰，我们得让那些人停止恶行。”我一时也没有注意卡尔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继续说，也不知怎么，这明明不是我的事情我却如此希望那些人能够受到惩罚。但无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可他们比我们大那么多……而且他们应该不会再写了……”
我沉默下来，卡尔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此事放之不管恐怕也就这么过去了，况且制止恶行虽然说起来轻巧，但我没有一言九鼎的本事，也没有超人的力量，我能怎么办呢？我只好叹气，只好沉默。
回到家时，布兰登夫人为我开了门，一边帮我脱下外套一边问我为什么回来得这么迟，我于是应付着说与朋友玩。我注意到衣架上已经挂上了爸爸的风衣——爸爸已经回来了——也许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当孩子在学校受了委屈怎么办？当然是告诉家长，让家长帮忙出头。我一下子觉得刚刚绞尽脑汁思考怎么靠自己解决问题的我很愚蠢，也不知道拉娜那边有没有告诉家长，但是现在纸条在我这里，这也许会起些作用。我回到房间把纸条又对着光复制了一份，拿出了一份去书房找到了爸爸。
“噢，宝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过来。”我进门时爸爸正坐在书桌边写着文稿，他看到我后把眼镜摘了下来，向我伸展出双手。
我过去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从衣服里掏出来那些纸条，放到爸爸面前。
“有一些坏孩子给我朋友写了这些纸条，因为她看不惯他们欺负别人。”
“让我看看……”
我看着爸爸的眉头逐渐皱在了一起，表情不太好看，他重新带上了眼镜，手指叩着桌子。
“克拉拉，也许作为他人的家长，爸爸不好去维护另一个孩子，但爸爸作为一个公民，我认为我有立场去反对这种无理的暴力和政治倾向。”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发，轻轻拍了一下，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向我微笑：“我会给你们的校长写信说明这件事情，相信我？”
一事落定，我自然开心，我不住地点头表示我的信任，再次拥抱了爸爸。
第二天，布兰登夫人领着我去上学，并把爸爸的信带去给了校长，诺瓦先生也回到了学校继续教书，并未提他休假的理由，我也就此期待着风平浪静的生活。
“嘿，这不是我们犹太男孩的小帮手嘛！”我和拉娜午间在教室后的花园边吃着午餐，去不想撞上了那些高年级男孩从体育场回来。
“果然是你们。”我瞪着他们，这简直是没事找事！
“金发女孩，你的朋友可是个告密者，她可不把我们当朋友，她把犹太人当朋友哩！”他们哼哼着，对拉娜向老师打报告的行为嗤之以鼻。
我想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们从本质上就以民族划分开了阵营。
“我们都是德国人，她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不知道，但像你们这样的人，也绝不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我拉起拉娜的手转身就走。
我很愤怒，我不能理解他们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对其他民族抱有如此大的恶意，甚至以此为自己的恶行粉饰，俨然正义之徒。
“等等，拉娜，他们说你告密？”我突然想起有些我不太明白的地方，“什么告密？”
“我，我没有啊！克拉拉，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你不要听他们说，我……”拉娜一下子显得很激动，双手不自然地在摆动。
我并非此意，但是我怕拉娜多想，只好先安抚住她。其实想想，也许是校长已经看过了爸爸的信，教训了这几个男孩，于是他们误以为是拉娜打了报告，称她为告密者。我没想到我的举动竟然让拉娜更成为了那些男孩的怨恨对象，而显然他们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教训。我很想补救，我告诉拉娜我还有复制的另一份纸条，一定有办法让那些人受到惩罚。
“小姐，请你不要再这么做了。”
一道突然的声音闯入了我的耳朵，我偏身看到来人，是弗雷德里克。他身形高瘦，一双眼睛总是躲避着他人的目光，高眉骨投下的阴影遮挡了眼睛显得更有些忧郁。
他的脸上又多了一抹擦痕，应该是在地上蹭破的，弗雷德里克面容痛苦，他缓慢地走到我面前继续说。
“把那些纸条扔掉，不要再多做什么了，”他把手伸出来，上面都是破皮的红痕，“这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你不能试图改变他们的想法。”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小姐求求你，不要说话，你的行为只会让我们更难过，他们本不会再来吓唬拉娜了！”
“你是贵族，你和我们不一样。”
他掩着面，弯下了腰抽泣起来。
我仿佛失去了呼吸，我被这一声声悲怆扼住了咽喉，艰难地喘息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好意七零八碎，他们成了呲牙咧嘴的魔鬼撕咬着我。
我羞愧难当，却满目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树叶不再摇动，风也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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