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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2.临行意却迟


卓萤匆匆赶到孟绩的处所时,院内院外挤满了人。

        众人神色凝重,凑在一起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见到卓萤,大多脸上先是露出惊艳的神色来,接着便是疑惑,也有人露出防备的目光。

        卓萤此刻管不了这么多,她跟着孟建州与王霜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孟绩的屋中。

        恰好见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哆哆嗦嗦地被两个黑衣人架起朝外拖。

        老者头发凌乱,帽子也不知落在了何处,脸上浮出惊恐又绝望的神色,半瘫软地被人强行拉起来,口中哭嚎道:“建威将军息怒!建威将军息怒啊!在下所说全是实情!若将军不信,大可让其他医者来看!”

        “哼,什么狗屁太医令,竟想用如此阴毒的法子害我大哥!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庆国这般狗官存的那点心思吗?”孟绦双眼赤红,指着老者对近旁一个半边脸覆着黑纱的黑衣人咬牙切齿道:“将他给我剁碎了直接喂我那两只猎犬!”

        “阿绦。”孟建州沉声走了进去,“何故发如此大的脾气?”

        “建州大哥?”孟绕见孟建州进来,脸上的神色先是一喜,接着怒气冲冲道:“你可不知那狗贼是如何说大哥的!他竟说要想保住大哥的性命,便要将先前的伤口划开,生生放去血、割其肉!你说这不是胡乱诊治是什么?我看他根本不是什么太医令,分明是想要大哥的命!”

        孟建州见他神情暴怒,忙拍拍他的肩膀,和缓道:“阿绦,我知你比谁都记挂将军的安危,但越是在这种时刻,你越是不能急躁。这老者既为王镬宫中医官,应当不会胡乱判断将军的病情,你何不听他仔细讲讲需要如此做的原因?”

        “我不信大哥需要他如此大动干戈!”孟绦甩开孟建州的手,“明明你我都看见了,大哥数日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偏偏晕倒后便有人跳出来说要他割肉放血!建州大哥,你竟然还看不明白么,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为了害大哥想出来的阴招!你竟然还要帮着这庆国人说话?当真他要害了大哥才好么?”

        孟建州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建威将军,此刻到底是将军的性命重要,还是你的猜测重要?既然这老者自称能解将军之症,为何不让他试试?还是你愿意眼睁睁看将军受苦?”

        孟绕目眦尽裂道:“孟建州你竟敢这样说我!你怀疑我对大哥的用心?”

        “建威将军。”一直未出声的卓萤此刻走上前来,“没人怀疑你的忠心,但将军此刻情况到底如何?能否让卓萤先前往一看?”

        “你是?”孟绦冷不防看见面前立着个女子,再细看才发现竟是那日在王镬宫中所见之人,“你便是那日我大哥所救的女子?”

        他语气中的轻蔑显而易见,似是对卓萤的身份极为不屑。

        卓萤点头道:“建威将军好记性,只是不知将军可同意卓萤先进去看看孟将军?”

        孟绕似是好笑般挑眉道:“你想为我大哥看诊?你莫不是以为我永北没有医者,便想滥竽充数往我大哥身边凑吧!”

        “阿绦!”孟建州皱眉喝道:“卓娘子医术精湛,你不知内情怎可胡说!”

        孟绕嗤道:“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医术?无非是凭些三脚猫功夫看些发热伤寒之症罢了!何况以她的年纪,怕是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何来什么医术精湛?再说她也是庆国人吧?既是庆国人,我便不得不防。更不要说这位娘子当初可是出现在王镬的寝宫中!”

        王霜等人只知卓萤为孟绩所救,并不了解当日所发生的的种种细节,此时听孟绕如此道来,脸上纷纷露出复杂之色。

        孟建州怒声道:“卓娘子本是为人所害才会出现在王镬身边,当时情景并非如你描述那般!卓娘子从小跟随母亲习医,便是世间医者也多有不如她的。我倒不知你竟然如此以貌取人!”

        “想不到冷傲如孟长史也有会替人说话的一天!”孟绦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就说这段时间在大哥身边常常见不到你,后来听阿离说起才知道,原来孟长史便是整天在围着这位娘子打转啊!怪不得今日我说什么你便反驳什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孟建州双眼微微眯起,冷声道:“建威将军凭臆想诬蔑在下在下可以忍,但你空口白牙诬蔑只见过一面的卓娘子,未免太过卑劣!”

        孟绦“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直至孟建州的鼻尖,“孟建州你这无父无母的杂种也配说我卑劣?”

        “好了!”卓萤大喝一声,“建威将军在此处如此耍嘴皮子,倒似是已然忘记孟将军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建威将军一口一个无法信任庆国人,那好,我便现在问你,永北的医者便是再多如牛毛,如今到场者几何?孟将军这般情况可还能等得了他们慢悠悠而来?明知有医者而拒之,明知有解法而弗信,依我看你对孟将军所为才是其心可诛!”

        “你这庆国贱妇!”孟绦剑指卓萤,愤愤吼道:“你如此迫不及待接近大哥才是心怀鬼胎!我现下便要斩下你的脑袋让你不能再妖言惑众!”

        “卓娘子小心!”

        孟建州猛地将卓萤推到一边,拔剑格开了孟绦。

        “孟绦!”

        只见孟建燎大步流星从门外走了进来,看了眼孟建州与孟绦扣在一起的剑刃,伸手一挥,便将两人推了个趔趄。

        “将军床前你们二人究竟想干什么!如此自相残杀便可让将军即刻醒过来么?简直是荒唐!”

        王霜见他便赶紧上前问道:“可是在城中找到了良医?”

        孟建燎缓缓摇头,在王霜失望的目光中,他转头看下卓萤,忽而朝卓萤一拜,“建威将军刚才口出不逊,对卓娘子多有冒犯,在下代他与孟将军向卓娘子赔礼,还请卓娘子不要怪罪。”

        卓萤侧身回了一礼,“不敢。”

        孟建燎又再拜一次,“如此,在下便厚着脸皮恳请卓娘子到将军榻前一看,解永北燃眉之急。”

        “建燎大哥,你愿意信她?”孟绦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孟建燎不再理他,示意孟建州跟他一起将卓萤送至里间。

        “好好好!如今来了个女子,生得有些姿色,你们便一个两个不分是非对错统统站在她那边!”孟绦气得浑身颤抖,竟不管不顾地跑到三人面前,伸开手拦住他们的去路,“今日我偏偏不让这妖妇进去,若要让她进去,便只管踩着我的尸体进去吧!”

        “孟绦,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些什么!”王霜怒从心中起,一把上前要去揪他的衣领,“建燎大哥做的决定轮得到你置喙?”

        “来人!快来人!”孟绕突然跌跌撞撞从里屋跑了出来,一见到卓萤便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她的袖子,“太好了太好了!阿萤,你可来了!快、快跟我去见大哥!大哥他、大哥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说罢他竟嚎啕大哭起来。

        孟建燎眉头紧锁,一把推开已经呆住的孟绦,带着卓萤快步冲了进去。

        隔了那么久没有见过孟绩,卓萤看到他的一瞬间还是感到了久违的排斥感。

        卓萤轻轻甩了甩头,将那令人不快的感觉抛在脑后,赶紧俯身查看起了孟绩的情况。

        只见他此刻面色红得异常,呼吸滚烫得吓人,嘴唇却干裂惨白,整个人的确连呼吸都轻得好像要感觉不到。

        卓萤将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凝神细听了片刻,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转头便对孟绕道:“阿离放心,你大哥还有呼吸。现在只请大家离孟将军的床远一些,再把这屋中全部的窗户打开透气。”

        孟绦见孟绕忙不迭去开窗,不满道:“大哥可是在发烧?既然如此,你这般安排怕不是要大哥病情加重?”

        孟建燎肃声道:“卓娘子在此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建州,将他给我带出去!”

        孟绦正待争辩,卓萤头也不抬道:“无妨,还是让建威将军留在此处吧。若是我这个庆国人趁他不在之时在孟将军身边动了什么手脚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将我紧紧看住,看我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孟绦的一肚子话哽在了喉间,孟绕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卓萤。

        卓萤看也没看他,直接向孟建燎道:“孟将军此状应是与他身上的伤口有关,他所伤在何处,能否让卓萤一看?”

        孟建燎愣了一下,旋即与孟建州将孟绩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将他后背亮了出来。

        只见他背上蜿蜒如江河般密密麻麻皆是伤口愈合的痕迹。右肩上尚有一伤口刚刚脱痂,还呈现着微微的粉色,但腰间却又一道巴掌大的伤口,纵使用纱布遮掩着,也遮不住从里面渗出来的血水。

        孟建燎本就对此司空见惯,常年奔波于沙场之人,哪个盔甲之下会有完好无损的皮肤。他瞄了一眼卓萤,只见她毫无厌恶之色,只神情专注地将纱布小心揭下,查看起伤口的情况来。

        他还来不及露出赞许的神色,就见卓萤双眉猛地颦起,他心中一突,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来。

        “卓娘子,将军他可是……”

        “孟将军暂时无大碍。”卓萤暂时将干净的绢布轻轻覆在孟绩伤口上,“只是我看这伤口的状况,似是因为孟将军伤口余毒未尽,加之长时间骑马,衣物与伤口不断摩擦,使得肠线崩裂,又拖了这许多时日,造成了今天这般结果。可既然他伤得这般严重,军中医者为何不要求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这种状况下如何还能骑马和行军赶路?”

        众人对视片刻,孟建燎道:“医者当初反复强调将军不可多动,可是将军却坚持要率军赶赴庆国。我等本来想劝,但见将军神色如常便以为没什么大碍,却怎知会是这般后果……”

        卓萤有些生气道:“孟将军这般实在是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他是肉身凡胎,又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躯!什么天大的事情比得过性命重要?孟将军为何一定要如此匆忙上路?”

        孟建燎摇摇头,又沉声问道:“将军如今情况如何?卓娘子心里可有些成算?”

        卓萤道:“以我之见,因此次伤口未愈时间过长,现在若是只是清创,不但治标不治本,更会因此延误治疗的时机,损伤将军的肌理,肌理溃烂蔓延至骨髓,骨髓腐朽扩散至肺腑,将军终将难逃一劫。”

        孟绦一听,便忍不住焦躁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有法子解我大哥之患?”

        卓萤看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门外,“刚才被你唤作庆国奸细的老者已说出了解法。”

        “什么?”孟绦大惊,“你是说需得剜肉放血?”

        卓萤点头道:“将军腰伤应有月余,此刻所见,伤口四周却是紫中带乌,半点好肉也无,显然已成了腐肉。若不想办法将腐肉挖尽,使新肉长出来,余毒如髓,伤及脊椎,便是追悔莫及了。”

        “哼,你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孟绦不屑道:“我看你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照着前人所说之话依葫芦画瓢谁不会?就这般还有脸自夸医术精湛?”

        孟建燎喝道:“阿绦,你再对卓娘子无礼,我便亲自将你踹出门去!”

        话毕他赶紧向卓萤道:“卓娘子放心,我一会儿定然亲手收拾这小子。只是如今将军的事才是大事,接下来该如何还望卓娘子示意在下。”

        卓萤忙道:“将军不必多礼,此次前来卓萤却是为了报孟将军当初的一箭之恩,所以卓萤自当竭尽全力救治孟将军。现下看来,根除孟将军之疾,便需即刻将腐肉去除,再重新其缝合伤口。”

        孟建燎道:“事不宜迟,在下能否恳请卓娘子即刻动刀?娘子所需之物在下必在须臾间准备好!”

        卓萤道:“得将军如此信任,本是卓萤的荣幸。只是若要执刀,便有三件事需得提前告知将军。”

        孟建燎道:“娘子但讲无妨。”

        “一是我剜肉时除了惯常跟着我的两人以外,其余人等皆不能出现在此,更不能在我未完成之际擅自闯入其中。”

        “二是孟将军伤口情况不妙,皮下之状更是不明,卓萤不敢保证划开其皮肉能够完全将腐肉与余毒除尽。若是发现余毒已侵入骨髓,卓萤怕是也无力回天。”

        “三是卓萤并非神仙,不能预见”

        “你还说自己不是对大哥对永北心怀不轨?”孟绦一听,顿时急得跺脚,“屋中只留你们三个庆国人,倒是你但凡对大哥下毒手,便是连个证人也没有!你现在已经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到时大哥真在你手中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外只需说一句无能为力便可全身而退!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何居心?”

        “建威将军自己眼睛脏,便看什么都是脏的。”卓萤冷冷一笑,“去肉刮骨本就极难,需要医者全神贯注而为之,若是像你这般一惊一乍,医者被猛然间吓一跳,手上的刀划深还是划浅谁能保证得了?不许外人入内,一来是我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能将全部精力倾注在手上的动作中,方可提高治疗的成功几率。二来人越多室内的空气便越是浑浊,外人衣服鞋履上带着不少尘埃露水,皆是不利于疗伤与康复。至于我说不敢保证百分百能治好孟将军,却并非我有意找的借口,而是身为医者,我绝对不会许下无法确定的诺言。人之生死尚且要知天命,医者救人竭全力未必能逆天意,我需得如实将我力所能及与力所不及之事清清楚楚告知大家,方才是对孟将军对众人负责!”

        “建燎大哥,千万别听她的!”孟绕朝孟建燎大喊道:“她要害大哥啊!”

        这次没等孟建燎开口,孟建州已几步上前将他推到了门外。

        孟建燎还略有些犹豫,孟绕已扑过来抓住了卓萤的手,哀声恳求道:“我信你阿萤!我知道你不会害大哥!求你快点救救我大哥吧!求求你了阿萤!”

        卓萤轻轻握住他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手,郑重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尽人事则听天命。阿离,我一定穷尽我毕生所学,竭尽我毕生所能,还你一个醒过来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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