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2.扶摇九万里(下)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
夏侯功见天色微明,大家脸上都显出些许疲色,便看了看孟绩。
孟绩朝他轻轻点头,看向众人道:“昨夜各位都辛苦了,现下便先各回帐中整顿,待军中鼓响时,再拔营出发。”
“只是,”众人刚要起身,就听他又道:“诸位回营之前,我却还有最后一事需耽误大家片刻功夫。”
众人正在疑惑,便听他忽而问道:“建威将军,你座下有副将几人?虞侯几人?其余兵将又有几何,你可皆清楚?”
原本一直躲在角落的孟绦听得此话,顿时惊得抬起了头。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孟绦没想到孟绩会在此刻说起这事,只得硬着头皮低声回答:“清楚……我座下一共有兵将一千一百零一人,副将四名,虞侯两名,另有别奏等共计八人。”
孟绩点点头,“既你能说得如此清楚,想来并非只挂着一个将军的虚名,定也是日日点卯,带之出操。”
孟绦听他语气平缓,一时猜不出他的心思,就听他忽而又道:“自鹿庄之役至昨日,你可与贺别奏相处时间甚多?”
众人的目光因这话顿时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孟绦只觉得如芒在背,却不得不咬牙道:“是。”
“既是如此,你却丝毫未察觉这贺别奏与之前有什么分别?”
孟绦猛地抬头,盯着孟绩,“大哥,你……你不信我?”
孟绩目光冷淡,“若我未记错,那贺图本是你自小的玩伴,与你相伴的时间少说也有数年,你被封将军后,他为你别奏,更是时时护你左右,若说这世上最熟悉他之人,当然非你莫属。而据他归营至今,少说已有两月,就算那胡立行再是如何刻意模仿贺图的一举一动,总会有些旁人未必注意得了,但唯有你能发现的破绽。更何况以他之供词,潜入永北虽是一早就定下之计,然而选择贺图却是因着他脸上有伤疤之故,可以常以黑纱覆面,亦可更好地掩人耳目。就算他们虏获贺图数日,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将他全部语气肢体模仿得丝毫不差。”
孟绦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发变得惨白,他抖着双唇道:“大哥,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我刻意忽略他那些不对劲?我明知他有问题却压下不说?甚至、甚至你的意思是我……我与郸州叛贼有瓜葛?”
“我从未这么说。”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孟绦双目通红,气愤地攥紧了拳头,“不然你怎会问我这些问题?分明是你心中早就对我起了疑心!”
孟绩虽面色不善,却仍耐心道:“我从未怀疑过你与谁有些什么瓜葛。只是这事原本就漏洞百出,却能在军中埋线如此之久,直至昨日才爆雷被人察觉,实在是有太多不合理之处。我如此问你,只是希望你能为我一一解惑,并非在暗示什么。”
孟绦却根本不信他所言,看了他片刻突然似恍然大悟般道:“是了!我怎么会没想到!你定是听信了沈兴的鬼话,以为我真觊觎你现在的位置,所以你便想当众给我一个下马威!”
白琼花不悦道:“建威将军,你可知自己此刻在说什么?”
孟绦看她一眼,嗤道:“琼花将军大可不必急着在大哥面前表现什么!反正我现在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便是谁都想来踩一脚!”
白琼花长眉一挑,“你便真是狗,我踩你也嫌脏了我新做的绣鞋!将军座前,哪里还有什么骨肉至亲!你还分不清场合分不清身份,当自己是将军亲弟便可一味胡搅蛮缠?你既为永北一员,如今将军问你话,你痛痛快快答便是了!是非曲折,自有将军定夺!还轮不到你质问将军的用心!”
孟绦喊道:“不是我不愿回答,恐怕是将军不愿信我回答!若不然,怎会昨夜答应放那沈兴离开,不当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更有刚才,亦不愿让他清醒过来与我对峙!恐怕如今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放屁!”白琼花冷笑道:“你刚才是聋了还是瞎了?听不见看不到众人商议了这半天都是为了什么?竟还将责任推到将军身上!昨夜事态何等紧急,一条无辜人命与你口中真相相比孰轻孰重?更何况若你当真无辜,将事情的过往说清楚自会洗清自己的嫌疑,何须与之对峙?难不成将军还要专程为了一个你,去毫不计较成本地救一个该死之人?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为了逃避失察的责任而不愿多说,现在看来,要说你通敌却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白琼花!你再说一次试试!”孟绦拔刀而起,“信不信我现在便砍烂你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阿绦!”
夏侯功倏地伸手拍向他的手腕,孟绦只觉得虎口一麻,便再也握不住刀了。
“琼花将军所疑,皆是众人之所疑。昨夜情况复杂由不得你插言,如今当是你好好解释的时机,你却在将军面前拔刀呼喝,这到底是哪来的规矩?”
孟绦狼狈地捂着胳膊,不管不顾恨声道:“你们一个两个,今日原来是要对我进行这莫须有之罪的当众审判!好!你们要听真相,那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们!那贺图确实跟着我数年,但他却只是我众多随从中的一人,官职低微不说,他出身亦是贫贱!贺图本就只是父亲仆从之子,身份与我天差地别,我平日里为何要花费心思去关注一个奴仆的举动?”
屈同章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果见军中出身普通的将领们中已有好几人脸上露出不忿。
“你将贺图视为奴从?”孟绩脸上一片铁青,“他出身是不高,但若我没记错,他曾两度为救你而负伤,那日又命丧敌人之手。如此为你出生入死、为永北尽忠尽命之人,你竟一直瞧不起他的出身?且不说他早就脱了奴籍,我倒不知缁军中何时有如此森严的尊卑关系,能让你对着日日护你周全之人说出如此轻描淡写的冷酷之话!”
孟绦脸上涨得通红,仍旧强辩道:“他为别奏,在我帐中首要职责便是保护我!不论救我几次不应是他的职责所在?为何我就定要对他另眼相看?我既未在意过他,又怎会清楚他的行事习惯!将军质问我为何不能明辨真假前,可曾想过我根本就与他不甚熟悉?再说,虽他与我相处时间不短,但也不是时时刻刻处在一起。与他同帐者也有三人,他们与他相处时间亦不比我少,连他们都未发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将军怎可一味责问于我?
孟绩道:“你既为将军,便要好好行使将军之权责!你怎可只想用你手中的权力,却不愿正视应与之平等的责任?你治下不严便罢了,现在还要找百般理由推脱给他人?”
孟绦梗着脖子道:“我只是实话实话罢了!我早说过将军不信我!如今且看,让我自辩当是走个过场吧?无论我此刻说什么,将军敢说愿意信我?”
“你若说得有理,自然会使众人信服。”孟绩盯着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可你句句回避,处处推拒,更妄图将全部责任推卸给他人,连表面的歉意都不愿意作出来敷衍,可见你心中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处。”
“既如此。”孟绩冷声道:“再让你在缁军中号令他人,显然既不能服众,也与你的德行不合。传我令,从即刻起,将‘建威将军’名号撤下,降孟绦为长史,其手中兵将皆由军中收回!”
“大哥,你……”孟绦呆若木鸡立在原处,随即发疯般朝他扑过去道:“你凭什么降我的职?你凭什么撤掉我的名号?那是父亲赐予我的!你怎敢忤逆父亲之意?你若想除去我,直说便是!用不着使出这些手段来!之前范元一事你便对我极为苛责,我为讨你欢心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够久?这贺图一事与其你有只揪着我一人质询的功夫,为何不去整顿和追查这军中到底还有谁与郸州与李守光有牵扯?”
“孟绦!你敢对将军放肆!”
他话未说完,便被孟建州一把按住,反手压在了地上。
“孟建州,你这来路不明的孤儿,也配碰我?”孟绦被钳制着,红着眼挣扎着喊道:“大哥,你睁眼看看!这便是你治下的永北!这便是你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的缁军!你愿意重用一个奴仆,你宁可封一个杂种将军,却不肯好好对待与你同胞的兄弟!”
“孟绦我看你真是一条疯狗!”
白琼花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说谁是来路不明的杂种?建州是堂堂正正入了孟氏宗祠的孟家一员,是建燎大哥的亲弟弟!你侮辱他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正在侮辱孟家、侮辱老将军也是在侮辱你自己!”
“琼花!”
夏侯功忍不住轻喝一声,便见孟绩已从座位上缓缓立了起来。
众人见他如此,也赶紧站了起来。
“孟绦,”孟绩的脸隐在朝阳投射进屋中的第一缕光芒背后,“范元一事,我本以为你能从中学到应该如何律己待人,没想到你却从未反省,而所有表面的顺从都是曲意迎合。今日之事,闹到如此地步,想来再与你多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朝前跨了一步,让孟绦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此刻的脸,“偷袭之事虽已平息,郸州叛军虽已被擒,然而我军中竟轻而易举混入细作不说,这细作更与外敌有勾结制造祸端,险将众人置于危急之中!若不厘清其中关系与牵扯,不惩治玩忽职守之人,我永北军纪便只是一纸笑谈。所以从即刻起,将孟绦降为士兵,取消其一切军职头衔,并罚其军棍二十杖,所有人皆需前去观刑。”
孟绦倒吸一口气,瞪着孟绩道:“你、你竟让我同普通士兵为伍?我十五岁便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多少次大战中我亦冲锋陷阵!你现在要将我重新扔到那群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中去?”
有人也立刻上前劝道:“将军,建威……阿绦只是小孩子心性,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才会对将军出言不逊,还请将军念在他过往的战功手下留情。”
“你既说他是小孩心性,那你便告诉我一个孩童如何统领一军?”
那人一愣,旋即又开口道:“便是看在老将军的面子上也应……”
“你既就如此体谅他,不如便将你自己的将军之位让给他如何?”见那人喏喏退下,孟绩转头看向孟绦道:“我亲自行刑,刑后我便让人你送回永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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