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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44.难见宫墙柳


“如何?”

        卓萤转过头,便撞上了萧太后焦灼的脸。

        “圣人并无大碍。”她朝太后轻轻点头:“许是今日遭遇惊吓,又耗了不少心力,现如今只是昏睡,却无其它异象。”

        “可要用药?”

        “无需用药。”卓萤摇摇头:“有这安眠香助眠,圣人醒后自会充沛精力。”

        听到她如是说,萧太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辛苦你了。”

        卓萤忙朝她行了一礼:“不敢,能为天家分忧,自是为子之幸。今天子无忧,已是万民之福,卓萤何来辛苦之说。”

        说罢,便侧身默默退到一边。

        萧太后又多看了她几眼,方略略低头,迎着宫婢撩开的帷幔,坐到了李承明身侧。

        李守光应下处理刺客后续之事后,李承明便如释重负般朝后仰去。

        众人皆慌作一团,幸而卓萤在场,略加诊断便知他只是劳心过甚,以至于疲惫晕倒。

        及至将他于寝宫安置好,卓萤又再为其检查一番,方得出让萧太后放下心来的答案。

        卓萤眼观鼻、鼻观心地站了好一会儿,听得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萧太后已立在了她面前:“今夜幸有桌娘子在侧,不然不说圣人,便是连我恐也得见了先帝去。”

        卓萤低头谦辞,便听安尚仪悄声道:“天已快亮,太后殿下好歹还是回宫歇一会儿吧。”

        萧太后稍有迟疑,卓萤已道:“太后殿下放心,有卓萤在此候着,定保圣人无虞。还请太后殿下多多顾惜身体,尽早安寝。”

        “也好。”萧太后这才点头道:“有卓娘子在,我自然放心。”

        话毕,她又吩咐安尚仪:“卓娘子这边务必安排人小心伺候着,有什么需要的,便直接来找我。”

        安尚仪笑道:“殿下放心,婢子已让人将偏殿收拾妥当,今夜便请卓娘子先将就着,若有什么婢子未考虑周全之处,便让禅意来找婢子就是。”

        几人说着,已走到了殿门口。

        卓萤正目送萧太后离去,就见她忽而回头道:“我记得卓娘子是鹃州人?”

        卓萤恭顺道:“正是,卓萤乃鹃州清城县人。”

        “鹃州啊……”萧太后出神片刻,突然道:“你可恨亡国?”

        卓萤心头一凛,半晌,摇摇头道:“昏君无道,国之不国。卓萤既生于南宁,便是南宁之民。”

        萧太后似是已料到她会如是说,只轻轻一笑,转身扶着安尚仪而去了。

        卓萤一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后,才转身进了偏殿。

        “娘子!”

        等在偏殿门口的高知翔一见她便眼露欢喜:“你可算回来了!”

        卓萤被他拉着,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才觉得慢慢松懈下来:“等多久了?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休息?”

        “嘻嘻。”高知翔腼腆一笑,不住问她:“娘子可是累坏了?软塌我已铺好,快上去坐坐!娘子要吃茶还是吃些糕点?我好去取来!”

        卓萤心中一软,摇头道:“不用麻烦,前头太后殿下已赐过茶点,现下还不觉饥饿。”

        高知翔却充耳不闻,将她拉到软凳上坐了,又匆忙起身去端茶杯碗碟。

        他兴冲冲转身过来,却见卓萤正冲殿内微微跳动的烛火发呆。

        “娘子?”

        卓萤转头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下叹息,拍了拍身边的空座,朝他柔声道:“你也坐啊,想必今天累坏了你吧?”

        何止累坏,恐怕更是吓坏了他。

        “没有……”高知翔犹豫地回答,隔了半晌,又轻轻点头。

        卓萤把声音放得更轻,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可信:“今日是辛苦你了,不过你放心,依照圣人如今的情况,我想我们不日便能出宫了。”

        高知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轻轻嗯了一声。

        何时出宫其实对卓萤来说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否还出得了宫。

        无意中目睹了这雕梁画栋背后的阴私,实则是将卓萤这个名不经传的西南边陲孤女拉下了更深的泥潭。

        朝堂的风云再是诡谲,身为臣子皆有自保的道路可循,可对自己来说,窥见天家威仪背后更为隐秘的权力纷争和下作秘辛,实则触及了在位者敏感的神经。

        谁都不能保证她不会将所见所闻传出去,更没人会相信她的忠诚抑或在意她的本心。

        所以自己的未来究竟会如何,是以行医之名将她永困宫中,还是找个什么理由,让她便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卓萤心中实在没底。

        只是无论如何,她要尽可能争取逃出这装饰着金玉的巨口深渊,更要让高知翔不受自己连累。

        “娘子可是在担心孟将军?”

        许是错读了她的神色,高知翔小声安慰道:“孟将军吉人天相,我看圣人也对他青眼有加,想来定是不会有事的。”

        以孟绩如今的身份和他背后的永北,李承明和萧太后自然不会对他不利,可,意图将他拉下位之人从来便不是他们。

        甫从李承明晕倒,卓萤便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孟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消失了。

        从刚才起便努力忽略的担忧和心惊,在高知翔发问的瞬间被唤醒。

        卓萤努力将不好的猜测从脑海中赶走,朝他露出一个笑来:“你说得很对,孟将军无往不胜,咱们倒无须忧心什么。”

        高知翔翕动着嘴唇,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今日孟将军当真是好险。”

        卓萤忍不住抬眼看他,正见他尤带稚气脸上,写满了与他年纪不符的老成。

        也是,他本就是敏感的性子,又到底出身王镬的后宫,怎么会对危险无知无觉。

        今日的宴席,原本就是一场众人心知肚明的围猎。

        有人想借着这场宴请,将孟绩捕获其中,借此来斩断永北的脊梁和信仰。

        卓萤相信,孟绩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便连白琼花等人也一直以为等待他们的或许是一场血腥屠杀。

        然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场预期的屠杀未至,等着他的是比杀戮更肮脏的陷阱。

        有人用李承明为饵,布下了一个杀局。

        在这个杀局里,李承明或残或死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惨案发生时,恰好现场必须有一个孟绩在。

        所以这便解释了为何孟绩会酒醉,也解释了为何黄良玉要不假他人之手去照顾孟绩,更解释了为何他要将人带到丹霞阁去。

        有人想要看到,天子生辰普天同庆祥瑞皆至的前一晚,头顶悬挂着明晃晃的五爪真龙,在一代又一代帝王画像的凝视下,在百年来被无数人膜拜的白玉砖上,服紫的群臣在侧,天子被他亲封的上柱国镇北将军孟绩刺杀于宫中。

        众目睽睽,百口莫辩,逼得孟绩去坐实弑君乱上之罪。

        这样摊在世人面前的恶罪难书,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却是摧毁永北最恶毒的利器。

        一旦事成,永北必然从内部崩溃,有人便能以谋逆为借口,趁机收回永北的兵权。若是永北不服要战,更是顺理成章地以王师之名北上进行讨伐,必要让永北分裂成为板上钉钉之实。

        留在京中驿馆的永北残余自然是共谋余孽,止步于京郊的孟绩旧部是最明显的反兵之证。

        若能当场认罪伏诛,不过是将永北之恶尽早地盖棺定论公之于众。

        若要负隅顽抗,那正好便拿永北来做要杀给天下人看的那只鸡。

        “可是,”高知翔咽了口口水,有些惊恐地低声道:“这样便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为何堵不住?”卓萤淡声道:“既为人臣,但行臣道。所谓‘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1]天下人可管不了这其中是否有违常理,多的是人只看得到以下犯上、伦常乖舛。便是昏聩之君德不配位,也万万不是臣子能妄图取之代之的,这样只会激起百姓激愤之心。不然你以为,有人权欲天下皆知,却始终不敢坐那真龙之椅是为何?”

        “如此一来,这便是要绝永北全部退路!”

        卓萤轻轻点头:“正是,如此一来,永北便一夜之间从万人敬仰跌落叛军之渊,站到了南宁之民的对立面。”

        高知翔呆坐了半晌,忽而磨牙道:“当真是好毒的妙计啊!只不知到底是何等肝胆俱黑之人才会设计得出此计来。”

        卓萤听他语气似在暗指李守光,但她脑中却闪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幸好那刺客临时倒戈,又闹得众人皆知,才让此事未成。”高知翔正庆幸,又突然皱眉,有些不解道:“可我到底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那黄内侍奉命行事倒也罢了,可临东王世子是娘子旧友,我听萼绿姐姐说起是个霁月清风般的人物,难道真如靳侍郎所说那般,竟是此事帮凶?”

        卓萤冷静地看着他:“阿翔,你有没有想过有另外一种可能?”

        高知翔的眼睛倏地瞪大。

        卓萤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孟将军能逃过此劫,固然有刺客反水的缘故,但他竟能在那般情况下想出这么一出险招来,实在是……不过,也终究是折了某人的手,也绝了某人的念想。只是不知,他究竟是如何知道丹霞阁会生变的?”

        卓萤此刻突然想起昨夜下了好大的雨,而孟绩掉头回驿馆去接自己入宫时,眼中的怒火几乎可以蒸干那漫天大雨。

        当时她还不解他怒气的来源,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懂了几分。

        她背后一阵发寒,只得裹了裹并不厚的披帛,对高知翔轻声道:“今日之事,若日后得以出宫,你可尽数告知月丹她们,只是,关于临东王世子的琐事,暂且不要告诉萼绿。”

        宁王府中——

        “殿下金尊玉贵,如此怄气如何能行?”

        屋内静得一根针落下都听不见,李守光向来倚重的长史参军并几个门客战战兢兢地立在廊下。

        府中的婢女宦者更是敛眉屏息,恨不得将自己缩得越小越好,好叫人看不到。

        此刻出声的,便是李守光最平日里最宠爱的如夫人。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件海棠红与樱桃红交叠的十二幅罗裙,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缀满鸽子血的三指宽腰带,雪胸柳腰之外,罩着一件檀色的宽袖半臂。半臂上以金线绣成的蝴蝶每一只都缀着碧玉做成的眼,行走间振翅欲飞,更衬得她整个人粉面桃花,当真娇艳无双。

        “奴虽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想来殿下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可殿下心中有气,便朝奴发泄就好,何至于气成这样!”如夫人泫然若泣道:“自殿下回来,少说两个时辰有余,却是半口水不喝半粒米不进!奴不知旁人如何,可见到殿下这般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奴当真是心痛得紧……”

        话到一半她便说不下去了,从袖中抽出一方粉帕拭起泪来,待慢慢平复了情绪,方柔情无限地托起一个巴掌大的小碗来,半跪着朝李守光仰头道:“奴亲手做的杏仁露,殿下不若尝尝?”

        李守光的面上什么表情也无,他目光凌厉地扫过如夫人的面庞,令后者不由得瞳孔微张,表情也多了几分瑟缩。

        “殿下……”

        如夫人吃不准他的态度,正犹豫着开口,就见他伸手接过她已举了太久的碗。

        如夫人脸上顿时绽出一个欣喜异常的笑来:“殿下若觉还有胃口,奴这便备下糕点送来……”

        “不用。”

        李守光冷冷地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她眼角的一抹嫣红,又从她的半臂滑落到襦裙上。

        他迎着她几乎惨白的面庞,脑海中飘过一抹颜色暗淡的身影,不由得心中浮出一丝腻味:“你且退下。”

        如夫人的身形一顿,面上还僵着一抹笑,恭顺地垂头称“是”后,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身后又道:“等等。”

        她面露期待地转头,李守光目光冷酷地居高临下道:“从即日起,再不许穿这般俗艳之色!”

        如夫人羞愤难当地逃到屋外,正好撞上了来晚的李庆闯。

        李庆闯只觉一阵馨风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细闻,便又匆匆跑远了。

        他心中一荡,有些怅然,又吸了吸那若有似无的气味,正色踏进了屋内。

        “义父——哎哟!”

        迎接他的,正是刚才被如夫人捧过,后来又奉到李守光手上的瓷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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