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踏莎行
第四十章踏莎行【1】
容三秀是被疼醒的。
似乎身体哪里都疼，无论是内里空虚的灵脉，抑或外面残破的皮肉，无一处不摧心蚀骨一般。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床边熟悉的几张脸。
“人都审问了吗？”
“已经审过了，但是无人招供。”
“那我去看看。”他撑着床直起身，脑中却是混沌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他只好狠狠甩了甩头，却无甚效用，便只得停下了动作，闭上了眼睛，慢慢吐了几口气。
良久之后，他站在了牢房的门口，一手尚且撑着墙，一脚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门一下子踹开——牢房内的人却一个个躺的躺、坐的坐，伤的伤，死的死，无一人抬起头来看他。
他突然怒极，一个箭步就冲进去，登时就捏住了一个魔人的下巴，指尖用力，却见一只黑色毛虫从其嘴中钻出，而那魔人浑身突然一抽搐，四肢颤抖一会儿之后便没了呼吸。
“你们就是这样审问的？”他猛地回头瞪向门口的几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的情况看不到吗，你们在这儿给我费时间审一堆死人！”
“帮主，对不起！我们，我们没看出来这是死人蛊……”
“你们是谁带的？”
“我们……”
“小九是不是？”
“帮主，是我们的错，您不要惩罚九娘子啊，都是我们不好。”
容三秀恍若未闻，径直掠过那跪在地上的几人，道：“此事了结后，自去领杖一百，并小九连续十天受鞭刑五十。”
“帮主！帮主……”
此时天色已晚，容三秀出了门，环顾四周，知道这是离烨空尚远的郊外。今日之事，烨空众多弟子必然分散逃窜，要在封锁消息的同时将其召回必然难上加难。如此一来，他却可以正好借此机会离开。
“大玄。”他唤了一声。
袖中没有反应。
“玄青翳鸟！”
还是没有反应。
他只好自己将那家伙掏了出来，“快点，别误事。”
那青玉扇子摇了摇“头”。
“我真的没事，你好好飞你的就行，快点！”
“唳！”
霎时间一道荧色光亮闪出，将四野映得一片明亮。
“玄青翳鸟，往南。”
话音刚落，便有一声长鸣划破□□，放了萤火点点，星星在破损的窟窿里探出头来。
三日之后，烨空终于将境内魔人全部肃清，东南西北四方各一百商队打扮的魔人，全部被带回了烨空，死的将尸体焚烧，活的关入了地牢。
议事堂内一时间坐满了人，除了慕予和长安荼等四人，还有率领各路弟子的年长仙师。
“大家对此事有何看法？”慕予一声玄色劲装，一手握住了茶杯，一手紧紧撑在椅子上，望向众人。
“禀尊主，在下以为这正是魔族发出的挑衅，我们应该即可召开仙门大会，又一场对抗魔族的战役怕是就在眼前！”
“然魔族一向诡诈，”慕予看向那仙师道，“如若他们想要进犯，自当是悄无声息。”
“可是此次魔族的行动，若不是张帮主，我们怎会这么早发现？”
“虽是如此，但与离界毗邻的众仙门中，烨空一向是实力最强盛的、更是半点揉不得沙子的，魔族却偏偏挑了我们——由此一行，其再隐秘的作为也只是欲盖弥彰，那些虚假的商队伪装不过是迷烟罢了。”
“那么此次魔族的行动，是不是很可能与前一段时间胡茂才的事情有关？”长安荼出声道，“根据今早的消息，南方很多仙门竟也被卷入了此件事中，甚至是长乐间也中了魔族的诡计——将众多良药卖给了那群魔族伪装的商人。或许此番魔族的行动亦是为了诓骗我们，只是被下山的弟子撞见了，才会暴露。”
“我也认同这一点，”溪阁附和道，“肯定是魔族那些人打完南边几个仙门的主意，这就想到我们北方了，可恶，咱们烨空也是他们能惹的！”
“你们说得都在理，”慕予喝了口茶，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滑过，道：“只是，依我之见，前番与胡茂才等勾结的人，与此番突然出现的魔人,应当是两拨人……”
“尊主的意思是？”
慕予将茶杯放到桌子上，“铿”地一声，道：“诸位，魔族污帝与戈帝不和已久，近日之事，或为内讧……”
南方一向多雨。
容三秀将客栈的窗户打开，滴滴答答的雨声便越发响亮了，响亮而不争吵，反而是有秩地落下来：有的轻飘飘滑进了河流小溪里，有的洒在了郊外的田野，有的一下子就跳上了谁家门外的铁皮桶，“砰”的一声，清脆和响亮。
“两拨人？老大你缘何这样认为？”老王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因为他们的行为和目的恰恰相反，一个是急于隐藏，一个是急于暴露；一个是为了不动声色的收集药材，一个是借突袭之事大肆宣扬。”容三秀坐到桌前，将药罐中的黑色浓稠液体倒进碗中，屋中刚刚散去的苦涩味道便再次氤氲了起来。
“可是这也不能说是两拨人啊，也许是为了做两件不同的事？”
“如果是为了做事，不会用被蛊虫控制没有思想的死人。”
对方一时没了声音。
“不过此事我也只是猜测，真实性还需验证，你手中的事先不要放下，各仙门的警戒不要放松，尤其几个小门，多派些保护人手……烨空那边的人，可以先撤回来了。”
“嗯？为什么？”
“因为那是烨空，”容三秀将药碗中的苦涩药汁一饮而尽，皱了皱眉，“一个连最小的弟子都不会逃跑的仙门，不会连这样的事都处理不好。”
“好的老大，那我在舒水溏等你过来！”
“那就这样。”容三秀最后应了一声，掐了声符，又一挥手，虚空中便有一张地图显现出来，其上各处山峰河流仙门地界无一不详尽细致，唯一的缺点便是过于旧了，甚至那墨笔勾画的痕迹已经有了淡淡的晕染。
“啧，怎么那么快又不能用了，看来明年又得重绘一幅。”他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一处指甲盖大小的地方，也就是他现在所在之地。
“白首城。”
他细细辨认了才念出来，这名字倒熟悉，却无甚多印象，想来不过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小门，便并未在意，目光复在地图上逡巡而过，最终看向了一处被灰色墨迹渲染的地方。
“啊，就是这了，”容三秀微微笑了下，手中拿过了一支细狼毫，蘸了墨汁，在地图上一处勾了一下，一道纤细而明显的界限便横亘在了两地之间。
此行目的地：舒水溏，长乐间。
窗外雨声依旧。
容三秀收了地图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却有些不稳，显然是没睡着的。老大会工夫，雨声越发大了一些，天色却暗了下来，他便起了身，看了看雾霭茫茫的天空，心道虽然不算黑，但也能遮蔽身形了，便将床头的一个小包袱往肩上一挂，右手的扇子也摇开了。
“看看看看，要你睡你偏不睡，现在没时间睡了吧？”
他抬手敲了敲那扇子柄，跟教训个小孩儿似的，不过那扇子却不是个乖乖认怂的主儿，登时就从握着它的手中蹦起来，一蹦蹦到了他额头“咣当”就是一下。
“嗷！”
容三秀揉着头上那滑溜溜的大包，深觉自己不该惯着这些小辈儿了，否则的话，瞧瞧瞧瞧，这可真是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了！
当即翻了窗户，一跃就到了半空。
此时天色尚未黑尽，他便揪着身下大鸟的彩冠子让它飞得高一些，再高一些，直到连下面的街市都看得不甚清明。只是越往高处却是越冷了，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这衣服还是他在遇到魔人当日，情急之中临时从储物袋中翻出来的旧衣服，不知道是多少年了，似乎还有股发霉的味儿，被雨一淋，更像是全身都要长蘑菇了一般。
他犹豫着拿出了当日换下来的烨空白色修衣——它自然是洁净的，还有些檐雪峰淡淡的皂荚香味，只是雨太大了，他把那衣服拿在手上，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其叠得齐整了，放了回去。
烨空的新修服——他也许余生只能得这一件了，还是莫要跟着他受这雨淋之苦了。
于是他就着身上湿哒哒的衣裳，一捋头发，大喇喇向后一倒，张着嘴，任那雨水立刻争先恐后的打在了脸上。
“嗯~”
容三秀砸吧砸吧嘴，扬了扬唇角，心道这真是，真是畅快极了。
注释：
【1】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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