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摊破采桑子
第四十一章摊破采桑子【1】
九月九日，正是重阳。
一向阴雨连绵的舒水溏难得有了个好天气，正是秋高气又爽、阳光明媚时，玲珑而秀丽的峰峦上已经站满了扶老携幼登高望远的人，茱萸亦摇晃着红色的果儿绿色的叶儿，向一个个朝它伸出手的人绽开了笑脸，各色的香料在熏炉中化为了灰烬——又变成袅袅的香味儿氤氲开来，将周边精致都晕得芳香醉人，似有暖意。
容三秀从一座小山上悠悠走下来，停在了一处锦绣的府邸门前，准确地说是窜上了一棵老树。他背靠在一根枯旧的粗干上，手里一搭一搭捏着不知从谁家捞来的重阳糕。
此时那府邸门前已经站了两个人，一白一黑，一小一大，一矮一高，一个头发黄不唧唧寥寥草草，一个头发浓浓密密光滑锃亮。
然后他就瞧见老王的手再次摸上了小十七的头，看那口型是在说：“十七儿啊，我真是爱死的你的这头毛啦！”
老王乃是他帮内副手，亦是自己百年的好兄弟，虽然往昔也经历了一些腌臜事儿，但所幸其终是挺了过了，这么多年来也或真或假的养成了个圆滑讨巧的性格，顶着一张小白脸儿狐狸眼儿出入于来来往往名利场上，活成了个看似潇洒的模样。
而十七……人如其名，正是他这帮内留下来的第十七个孩子，也是在老王身边长大的第十七个孩子。他日常奔忙在外，所以帮内的适龄小孩儿就跟在老王身边学习，一般留到及冠之年便会委以职位，派往帮内各地。
“吱呀”一声，那扇金光灿灿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只见中间一人被一群人簇拥而来，其身后一众仆役随从跟新嫁娘的长裙似的，轰轰烈烈铺了一地。
“言慈掌门，好久不见。”老王已经迎了上去。
“王先生，幸会幸会。今日您不远万里来我长乐间，万分荣幸，快请快请。”言慈亦是拱手，嘴边的两撮小胡子随着说话而一下一下翘动着。
接着老王和小十七就被簇拥着进了府邸，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十分响亮。
容三秀便在树上安心等着，等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一个闪身越进了院墙，却登时就被满院的亭台楼阁花草建筑——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晃了下眼！他甩了甩头，忽略这审美独特的建筑，开始摸索这整个庭院。
长乐间算得上是一个资历较久的仙门，建立至今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它坐落于常年阴雨的舒水溏，风景算得上毓秀，景美地灵。得益于舒水溏丰富的各类药草，长乐间历来是主修医药的仙门，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尊着天下医药第一的称号，向来实力不俗。即使到了今时今日，在实力强大的驭星阁和烨空山面前，亦是稳坐这天下第三仙门的宝座。
只是这一次，那魔族的人却将心思打到了他们身上。
据帮内密探奏报：长乐间下属几个地区的医药圣品正要流入魔域；而即使现在，那魔族戈帝尚在此地逡巡。
容三秀此番此次亲自前来，第一当然是寻得戈帝的踪迹；至于二来，亦是实在想看看，这样的百年盛门，内里是不是早已藏了白蠹。
长乐间是严慈先祖所创，长久以来秉承着父死子继的传统，向来是严家的私有物。于是整个长乐间仙门就坐落在横亘半城的严氏府邸之中。整个建筑说壮阔是壮阔，但是要说其他——容三秀看着随处可见的翠墙配红瓦，直道这真是——作孽呀！
他一边小心地隐着身形，一边留意着四处的蛛丝马迹。此处已经被门中密探查了数遍，却是一无所获。可是近十个舒水溏郡县与魔族勾结——掌门言慈怎会不知？在长乐间之内又怎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间，容三秀来到了一处院落，一抬头——豁然开朗一般！他当即被这座清新雅致的建筑吸引了：玉白墙画点点红梅，微黛梁勾烟雨纸伞，流纹大门灵动入睡，翠苔自然散落，琉璃瓦儿细叠，鹅卵石儿铺就，青青草儿张着明亮的眼儿，好一番懵懵懂懂的顽皮样子……
啊呀，容三秀忍不住啧啧赞叹，这还只是在院墙之外看着就如此雅致非常，这究竟是哪位世外仙人的居所啊？
“是言逸云。”
耳边适时的传来了声音，老王略显尖锐的声音喊过来，“老大，你有没有看到一处最不一样的屋子？”
“啊……”容三秀点点头，非常非常不一样，简直是七大姑八大姨之间一位娉娉袅袅的九天仙子。
“哎呀就是那个！”老王状似愤愤道，“都怪十七儿打扰我，我上次忘了跟您说，这长乐间中就只有言逸云的院落我们没有进去过，那里面把守可严着呐，弟兄们怕打草惊蛇就没去冒险。老大，那儿你着重看一下。”
“哦。”容三秀掐了声符，看着眼前的小院子，摸了摸自己许久不长胡子的下巴。
言逸云。
言逸云。
啊~他一拍脑门，这是言慈的儿子啊！
真是岁月荏苒，他刚刚还腹诽言慈那小子如此如此那般那般，倒忘了人家连儿子都有了，据闻连孙子也指日可待！啧啧，人比人气死人呐，他一个六百年的老光棍，啧啧啧！啧啧啧……
不过一边感叹着，他一边还是闪进了庭院。其间他略微带起了一股风，当即四周就有了明显的灵力波动——此处守卫的确森严，四处皆是大修。
容三秀不敢有丝毫怠慢，指尖微动，一点鲜红又冒了出来。
胸口针扎一般。
他娘了个腿的！
最近这是怎么了，不到一年，他这用了几回灵力了！再这样下去，老命怕是有点儿危险……可是谁让自己现在没辙儿呢。他只好一边心疼着自己的心疼，一边隐着身形，慢慢探查起此处院落……
良久之后，中夜已至，一轮弯月悬在深蓝的夜空，银钩一般。
整个舒水溏都已经沉睡了，从小巧玲珑的小山，到连绵起伏的桥坡，一处人家的门前开了满树的银杏叶，窗户里隐隐透出些摇曳的烛光，却只是微微一闪，便暗在了黑夜里。
长街安静下来。
长乐间的红砖秀瓦慢慢褪去了光亮的颜色，只有大门上的两只铜铃反出些光来，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眼睛望着四周“滴溜溜”转了一圈，就探回了身子，只剩下一张门缝尚在闪开着，任凭晚风钻了进去。
容三秀一个时辰前回到了言府门前的那颗老槐上，此时正靠着大树干，左手一搭一搭地拍着右手腕，眼皮时不时掀起来一下，抬手弹去了几只尚在秋后蹦跶的臭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三道更夫的吆喝声悠悠响起来，伴着几阵凉飕飕的风声，倒是颇有了几分幽幽的意味儿。
容三秀就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脑袋还懒懒的靠在树上，余光却瞟过去，看见那门口已经多了点儿东西——像是一阵掺了黑沙子的风，就在那闪开的门缝儿处一荡，便不见了半点影子。
于是那沉寂了两三个时辰的老槐树终于落下了两片叶子，像是终于如释重负般，松松地呼了口气。
容三秀一路追着那道黑影儿，到了一处极僻静的地方——正是那座最素雅的，言逸云的院子。
言慈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宿先生，您终于来啦！您吩咐的我已经照做了，您快些把我儿放回来啊！”
容三秀闻之一愣，继而只听一声冷笑，一个冷峻的声音道：“言掌门，说了你不要和我玩花样，那约好的十万药石，宿某可是从未见过。”
“那不是被人发觉给缴获了吗！”
“哈哈哈哈哈，言慈，凭你的本事，怎会连十万药石都送不出去，你既然故意被人发觉而违反约定，那言公子的性命你可就……”
“不不不！”
只听“扑通”一声。
容三秀愣住了——言慈……骄傲的长乐间言掌门，跪下了。
“宿先生，您发发慈悲，用我换我儿好不好！云儿从小孱弱，他身子骨受不了的！您把我抓去吧，您把我抓去吧！求求您，您把我抓去吧！”
透过窗户，容三秀清晰地看见言慈匍匐在那人脚下，已经开始不住地磕头了。他眼中不觉一酸，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言慈的另一番样子……那尚且是一个，可怜而可悲的，自己没有来得及拯救的孩子。
他暗自给老王传了讯：计划取消，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跟踪戈帝；一路去离界找言逸云。
戈帝。
里面的黑色身影影影绰绰，很是高大，却并不清晰，但总还是有几分熟悉之感的。
老戈，好几不见……
注释：
【1】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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