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忆旧游
第八十五章忆旧游【1】
新年后的几天，慕予难得的过了几天清净日子——那我张三帮主似是有事去忙了，好几日未出现，虽然还有那个唤作老王的人日日送餐，但相比以往，着实好了太多。
“尊主，这是刚从山下买的蛋包洋芋，您快趁热吃。”老王恭恭敬敬双手呈上，一张白面儿脸上笑得欢喜，“这可是我们帮主亲自叮嘱的。对了，已经亥时了，您快歇一会儿吧。”
“嗯。”慕予刚好批下最后一张公文，锤了锤双肩，“王先生请坐，您位同大米帮副主，实在不必与慕某如此客气。”
“不不，尊主真是折煞在下了！”老王心道这可是未来的嫂子，怎可怠慢!
“王先生是哪里人啊？在下很好奇您与大米帮的机缘。”
“我就是闻香县人，也是小时候顽劣惹了祸，幸好被帮主所救。”老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随口一答就是如此完美的谎言~
“嗯，素问张帮主其人神秘，行踪不定，日常可好相与吗？”
“那是自然！”老王脸上立马露出万分敬仰的表情——看来这位大嫂想套话？还想试探他家老大的真实作风！那当然是一个字——吹！天花乱坠地吹！
于是他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老大平日待我们真是太好太好啦！他又会做饭又孔武能干，他是我们的脊梁骨！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是个贤惠居家的好男人！更是个心怀天下心地那么善良的侠士！是个只要瞧一眼就能被人爱上的人！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帮主、最好最好的老大……”
“简单闲谈，王先生实不必如此。”
“……慕尊主，我这说得可并不假！”老王一脸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们大米帮啊，原来就是个孩子窝。那时候我们那一带的仙门被人给灭了，百姓们没了脊梁骨，十里八乡的小偷小摸啦、杀人犯啦、放火贼啦，就有恃无恐地全涌过去了，在加上那土地被灵力毁得出不了庄稼，，老百姓没吃的，于是一时间抢劫的、杀人的、放火的、逮着人剁了吃肉的……那是数不胜数。其中呢，就有一群小孩儿被人给抓了。这群小孩儿啊，是个顶个的俊俏，原来是那伙人贩子从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里挑出来，要送到那见不得人的腌臜地儿去的。然后就撞上我们老大啦，哈哈哈哈哈！”
老王不由得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了那时的场景，“老大那时候也害了病，还长得跟个十岁的小娃娃似的，当时他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一本正经地提着一把比他自个儿还高的大刀，硬是将那群人贩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然后你们就发展出了大米帮吗？”慕予随意一问。
“哪能这么简单啊！后来人救回来了，吃饭就成了问题，老大只能去找活计儿干。但他毕竟一番小孩儿模样，根本每日会要他，最后不仅活儿没找到，自个儿还因为一张小俊脸儿被骗到青楼好几次，然后啊~”
老王端起茶杯里的水一口饮尽了，才道：“他就开始每日去人最富的地方卖艺、去人最多的地方乞讨，去干那些卸货拉纤的体力活儿，开始学着去讨好别人，去忍着屈辱，去咽着委屈，去受那些，他本不应该受的苦……尊主，你说这人，是不是太傻了！他直接把那些孩子扔了就是了，他们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儿啊！”
“那，那时候你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们的生活啊……”老王抬头望了望远方，“我们的生活，就是日日呆在那间破庙里，等着，等着，等着半夜的时候，老大回来了，就会有吃的，有喝的，甚至还会有穿的……只是有好几次，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了满满的伤，有时候是伤在腿上，一道那么深的剑伤，几乎连骨头都看得见；有时候是腹部、背上被人打得一片乌青；有一次他就直接昏在了外头，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们就出去找啊，找啊，最后在那冰天雪地里找到了他，他就那样一身伤的躺在那里，那么瘦、那么小，眼睛紧闭着，就好像，就好像死了，冷了……况且那时候，他的右胳膊还……唉，可是受伤了怎么办？受伤了没有药啊，那样遍地饿殍的时候，哪家医馆又会白白给我们看病啊，难捱的时候，老大就教我们唱歌，让我们在他身边唱，他说，我们唱歌的时候，他就能想起自己家里牵挂的小孩儿，就能撑下去了。”
“那首歌……”
“那首歌啊，”老王垂眸笑了笑，“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有晚风~
风铃儿声声~
炊烟袅袅晚暝暝，
渔火闪闪水清清……
夜空空~
波儿闪晶晶~
星星宝儿想念它，
于是月儿出来啦~
点点灯~
烛火儿轻轻~
桃花儿睡着不说话，
心上人儿快回家……
桃花儿睡着不说话，
心上人儿快回家……”
“这……”慕予一时有些怔愣，“这是一首晟域的民谣。”
“对呀“，老王适时地收了脸上的泪，微红的眼角即刻换上了喜色，“慕尊主，老大跟你还是老乡呢，你看，这不就是缘分！所以我觉得你有时候啊，可是试着，咱就稍微试一试，接受一下他，你这……”
“好了，王先生，”慕予脸上又严肃了起来，“很晚了，我还要处理一些公务，就不送你了。”
“那，好吧。”老王只好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他关上门，走下檐雪峰的台阶，刚到了山脚，没有树木遮挡的月光就照在了脸上，映得那张过分白的脸上一片狼藉，一片冰凉……
他多希望刚才说得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可是，终究，他只在其中隐去了两个微小的细节而已。
第一个细节~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他要告诉别人，那时候，还有一个半死半残的大人，竟也靠着那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小人，生生养了十年吗？
而第二个细节……
他要说，其实不止十年的。在那么多的地方，在那么长的岁月，那个唤作“张三”的人，一次一次地看着一群一群的孩子长大了，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的每一个十年……
他尝问其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而那时候老大给出的回答是：“我曾经的家，回不去了；我欠下的债，要一点一点还……”
擦干了眼泪，老王收拾了形容，没过多停留，飞身直奔向了正东街。
正东街，流仙阁。
夜正央，轻歌曼舞，觥筹交错，葡萄美酒夜光杯，一掷千金美人垂……
三楼尽头，一个房间紧闭着门，仿佛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
他推开门，只见里面的一盏灯烛亮着，十七就守在床边。
“怎么样了？”
“中午醒来了一次，但就醒了半柱香的工夫，却连饭都没吃，硬是逞强想回去，后来被九哥喂了点儿药，又睡过去了。”
“张老三啊张老三，”老王看着床上那面色如纸的人，露出一丝苦笑，“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能折腾自己！”
这时门又被推开，小九一身红衣走了进来，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她径直坐到了老王身边，往那肩上一靠，烦躁的嘟囔了一声，“啊呀王大爷，累死我了~”
“当初是你非要办这个流仙阁的，你能怪谁？”老王伸手抚了抚小九的头，“虽然有你自制的幻药，但是这样的场所还是太危险，还是听老大的，赶紧关了吧。”
“嗯嗯嗯嗯嗯~”小九就在老王肩头哼哼唧唧，“不要嘛不要嘛~这儿可好玩儿了~”
“九哥你累了吗？”原本坐在一边的十七这时候走了过来，张手把小九就拉到了旁边，“那，那你快去休息一会儿吧。”
“还是咱们小十七知道心疼人~”
“应该的。”十七笑了笑，默不作声的坐到了小九方才的位置，握起了小拳拳，轻轻在老王肩上捶了捶，没再说什么话。
老王则分神去想了其他事情，一时间没注意到这边，良久，才眉头皱了皱，缓声道：“而今这天下看似平静无波，但已有了大乱的迹象，尤其是晟域……我寻思着，是不是把其他地界的人收一收，而往这儿多聚一聚。”
“老大怎么说？”
“他言语间也有这个意思，况且他既舍了那慕容的身份，想来其后也不会与烨空有太多牵连，该是把全部心思放到我们帮内事情上了。”
小九闻此却鄙夷的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我还真就奇了怪了，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老大竟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几个月没见，老大不仅完全变了一幅样子，连气儿都快只进不出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他自个儿心甘情愿，我们哪能管得了，这已经算好的了！”老王的语气不自觉就带了愠气，“比不上一年前，连后事都安排好了，然后一走了之！”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去，三人皆是无言，想起了一年前突然收到的讯息，依旧隐隐心悸。
“我要去烨空！”小九一下子站了起来，
“没用的。”老王摇了摇头，“从当初老大主动来烨空查访时我就有所怀疑。现在看来……那慕尊主八成是他的故人。”
“故人？老大哪有什么故人，除了……”
“对，那个他天天喊着的、夜夜念着的，小孩儿……慕慕。”
“什么？那……”
小九一时间无言了，心说若是如此……即使这人将命都舍了，又何有稀奇……
注释：
【1】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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