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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梦(六)


夏油杰送了她一条蝴蝶结发带。

        纯白色泽,金丝线被细密地编织进去,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好看,和她淡金色的长发相得益彰,走起路来发带上的蝴蝶结也会跟随她的步伐跃动,像是有只真蝴蝶停留在她发梢似的。

        清水樱很开心,跟他撒娇:“杰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蝴蝶结发带呀?”

        “上次去横滨玩,你多看了它几眼哦。”夏油杰低头看她,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流转着些许狡黠的笑意,“喜欢吗?”

        “嗯嗯!超级喜欢!”

        清水樱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看了一眼甚至没有提及的蝴蝶结发带,竟然会被他记了这么久。

        “明明是执行任务,我说杰为什么还要特意跑一趟……原来是给你买发带啊。”

        某人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

        清水樱才不理他:“哼,你就是嫉妒。”

        “嫉妒?!”五条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搞清楚,我会嫉妒有人给你买发带?!”

        “我不管,你就是嫉妒,略略略!”

        家入硝子笑:“都高二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幼稚。”

        距离清水樱进入咒术学校已经过去整整两年,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清水樱原本是希望夏油杰回到学校后能和她统一战线对付五条悟这个大坏蛋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夏油杰和五条悟竟然意外地合拍,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按夏油杰的话来说“他们很默契”,五条悟认为“杰和我是最强的”,家入硝子则表示人渣当然能和人渣玩到一起,并安慰清水樱想开点,她总不可能因为杰和五条悟一起玩就不要这个男朋友了。

        清水樱垂头丧气道:“你说得对……不过有一点我不赞同!杰才不是人渣呢,他比五条悟那个大坏蛋好多了!”

        “唔。”家入硝子娴熟地点了支烟,“我倒觉得他们本质上挺像的,不然也玩不到一块儿……说说呗,你觉得这两人哪不一样?”

        “杰比他温柔多了!而且杰很有责任心呀,不像五条悟整天以捉弄我为趣。”

        “都是表象而已啦,你男朋友滤镜开得太大了。”家入硝子笑眯眯地说,“不过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五条君呢?”

        “你不如问问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不开心他就高兴……”说起这个清水樱就生气,“硝子你都没看到,他第一次知道我和杰是情侣的那个表情——仿佛被雷劈了!有这么夸张吗?!‘我是杰女朋友’难道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他只是杰的朋友有什么资格挑剔呀!我和杰是天作之合好不好!”

        家入硝子噗嗤一声笑了:“樱,不是五条君夸张,是你不明白吧。”

        留下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后,她便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没再提过。

        清水樱没把她最后的话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她只是用两年的时间论证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她和五条悟永远没办法成为朋友,能维持着同窗情谊不打起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且不说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局就糟糕至极,两年间五条悟一直致力于用各种方法惹她生气,两人把教学区和宿舍区的楼打塌了好几次,学校财政频频赤字,教务处恨不能挂个牌子宣告“五条悟与清水樱不得入内”,连夜蛾老师都从一开始的额角冒青筋变成如今的淡定自若——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不要以为气坏了身体就能在家清闲下来,来看望他的两个罪魁祸首很有可能在探病途中一言不合送他个“拆家大礼包”。

        不过,虽然知道五条悟是五条家未来的家主,但其实清水樱一直觉得他不像是御三家养出来的孩子。

        咒术界从古发展至今,由于术师很大程度上与血脉传承有关,所以有时候越是古老的咒术世家便越容易出现强大的咒术师。古老一词又往往和封建古板相伴而生,御三家等级森严,规矩苛刻,甚至到了如今都还残存着古时的妻妾制度,可笑又残酷。

        “就像坏掉的橘子一样,这些家伙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腐烂的气息。而最荒诞的是这样腐朽到无可救药的高层竟然掌控着咒术界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和绝对的权利。”

        清水樱忘不了五条悟谈起这件事时轻蔑的口吻,几乎不像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的他。

        真是奇怪,像这样封建又刻板的家族能培养出的人,应该是那种张口等级闭口规矩自私自利利益为上的家伙吧?

        可五条悟分明是个和循规蹈矩半分搭不上边的人,他肆意妄为,随心所欲,自由得像生长在蓝天下的海鸟,阴影和黑暗永远追不上海鸟盘旋时起落的翅膀。

        “听起来你好像很反感咒术界高层?”

        清水樱道。

        他一只腿架在空闲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撑着头说:“不止是反感。可能你们觉得我出身御三家就会天然地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事实上高层的一切我都厌烦,厌烦透顶。”

        背后听起来似乎蕴含着很多故事的样子,可是五条悟没有想要深谈下去的意思,清水樱也就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再继续追问。不过这一次对话改变了些许五条悟在她心中的印象,清水樱不喜欢咒术界高层那群烂橘子,就像他所说,隔着八百米远都掩盖不住那股腐朽又恶心的气味。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五条悟也讨厌那些高层,她决定暂时不计较他老招惹她的事,他们可以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要为弱小的家伙们操心,还真是累。”

        五条悟漫不经心。

        夏油杰淡淡道:“[弱者生存]这才是应有的社会形态。所谓扶弱抑强,听好了悟,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你那是正论?”五条悟嗤笑,“老子最讨厌正论了。”

        “……什么?”

        “往咒术上强加理由和责任才是弱者的表现吧?别总站在自己立场上说得那么起劲行不行?”1

        似乎有隐隐的□□味在教室里蔓延,眼见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家入硝子很有远见地在冲突前就溜走了,留清水樱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场面。

        但她并没有忙着调停,甚至不由得有些走神。

        五条悟觉得照顾弱小是件麻烦事,夏油杰则认为应该“扶弱”,或许是曾经站在过“弱者”的立场上所以能体会到“弱者”的心情,不带任何私情地说,清水樱天然地赞同夏油杰的观念,她喜欢的也正是他对弱者的温柔。

        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五条悟所说的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吗?还是说这是在往咒术上强加理由和责任?

        她不确定。

        在她单纯的想法里,咒术就只是咒术。有的人用它祓除咒灵,于是成为了代表保护的咒术师,有的人用它肆意破坏,于是成为了代表邪恶的诅咒师。任何事物似乎都有其两面性,如果说它自己代表着什么,似乎对咒术本身并不公平。

        【杰这么相信这一点,如果日后发现……并不是这样呢?】

        她还太年轻,并不能参悟其中的真谛,只是模模糊糊的念头浮现,在她体内划过一丝冰冷不安的电流。

        “有任务。”班主任夜蛾正道推门而入,他双手撑住讲台,神情凝重,“悟,杰,[天元大人]点名亲派你们去完成。”

        “护送[星浆体]——”

        “并将其抹杀。”

        [天元大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无法拷证,似乎也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然而它对咒术界却有着重要的作用,结界防护,任务执行中都存在着它的身影。

        [天元]拥有[不死]术式,然而却并非不会衰老,当□□积累到一定程度的衰老时术式将试图改造其□□,将其变为更高次元的存在,这种情况下的[天元]将不再拥有“人的意识”,甚至有可能进化为人类的敌人,带来大灾难。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每隔五百年就会让符合条件的人类[星浆体]与其进行同化,从而重置□□。(2)

        “……那[星浆体]呢?”听完老师的解释,清水樱问,“同化之后,那个[星浆体]女孩……会怎么样?”

        夜蛾正道静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

        “说的这么文绉绉的。”五条悟撇嘴,“简而言之就是会死对吧?”

        教室内一时静默。

        无论描述得再好听,理由再高尚,也掩饰不了这次任务的本质,是送一个和他们同年龄的女孩去死。

        “……”

        清水樱没有再说话。

        这次任务只派遣了夏油杰和五条悟前往执行,时间紧急,或许是见她情绪不太好,离开前夏油杰还在逗她笑。

        可是清水樱没有笑,她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把头靠近少年怀里。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发梢上。

        “樱不想我去执行这个任务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迷茫地低声道:“那个女孩子,好像比我还要小一点。”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说,“她是[星浆体]。”

        清水樱明白他的未竟之语。

        [星浆体]的诞生就是为了死亡。

        她从出生起,就是为了死。

        可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

        所有人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但没有谁应该从出生起,就是为了死。

        连为自己活一次的机会也没有,那也太……悲哀了不是吗?

        [天元大人]不断牺牲无辜之人去延长自己的生命,因为害怕进化为人类的敌人。可是如果真的害怕引发大灾难,为什么不干脆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将咒术界的未来交付年轻人?

        【它应该干脆地选择死亡,不该如此贪婪,留恋人世。】

        【它已经活得够久了。】

        【它已经活得……够久了。】

        凉爽细密的雨丝滴落在她的面颊上,清水樱微微一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清醒时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当然同情[星浆体],想要拯救她,但即使让她来也会选择温和折中的方式,怎么会……

        如此决绝地想让[天元大人]去死?

        她一向是温柔善良到连路过蚂蚁窝都会小心避让的人,过于温和甚至会有选择恐惧症,人生中很多重要决定都需要夏油杰在背后轻轻推她一把才能下定决心。

        她困惑恐惧于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冰冷残酷非黑即白的思维模式,即使只是短短一瞬,也让她不寒而栗。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

        扎着丸子头的少年像是误会了她是在为[星浆体]的命运难过,抱住她的手微微紧了一点,他说:“……我会问她的。”

        “……什么?”

        “在抹杀掉她的存在前,我会问问[星浆体]愿不愿意牺牲自己。如果她愿意,就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她不愿意呢?”

        “也尊重她的选择。”

        他声音低且坚定。

        “那可能……意味着和[天元大人]为敌。”

        “樱害怕吗?”

        她摇摇头:“不怕。”

        他轻声笑着,伸手挽过她耳旁的碎发。

        “那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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