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单于

湮墨泽话音刚落，陆晓这边甩开林出野的手，回首目露愠意：“林世子，你知道我爷爷为什么活了一百多岁吗？”

        林出野：“陆太公？”

        “因为他不多管闲事。”

        陆晓回头来，颇有些嫌弃地把手背在衣角上拭了拭，利落地翻身上马。

        湮墨泽的身影已经走出十丈余远。

        他已经换了一身银甲，鎏金般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威严俊朗的气质下，一层孤独感难以掩盖。

        陆晓看着北辰给他牵来马匹，他拉着缰革，登上马镫，右手握后鞍桥，跨坐了上去，只是行云流水的动作中，似乎与平日里有些微毫的不同。

        陆晓怔了怔，只是感觉到身后林出野的视线，如钉子一般将自己盯牢，她知道他跟上来了。

        “驾——”

        陆晓喝了一声，双腿夹了夹马腹，马蹄声轻快了些，枣红马一径跑出大营，沿着湮墨泽走过的方向追去。

        距离赤龙峡越来越近，人烟逐渐稀少，进了峡谷，石崖峻秀，飞瀑流泉，清水潺潺，陆晓知道，这里风景越是迤逦迷人，就意味着暗藏的风险越多。

        “殿下，东奴人阴险狡诈，此去凶多吉少，黄将军所言，有些道理，不如殿下先回大营，我和黄将军一起入峡……”北辰欲言又止。

        湮墨泽抬了抬手，打断北辰的话。

        北辰不再吭声。

        陆晓知道，湮墨泽部下的妻儿落入东奴单于手中，他作为攀军将领，若让他弃之不顾，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眼看着冬至也快到了，陆晓回忆起书中，湮墨泽就是在冬至那日的鹿羚关失踪不见的，就算如今遍寻不到鹿羚关，算算日子，这些天也该多加小心才是。

        陆晓远远看着湮墨泽，她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等离湮墨泽近了些，陆晓不觉多留意了一些，只见湮墨泽今日骑在马上，身子却微微有些□□，右手拉着缰绳的动作有些僵硬。

        “你的手肘怎么了？”陆晓骑着马与湮墨泽并肩而行。

        湮墨泽目不斜视，只冷冷地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

        陆晓见湮墨泽脸色不大好看，语气也不善，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怎么，你们能去，我便不能去了？”

        湮墨泽眉头拧起，脸上的线条凌厉起来。

        “别来添麻烦。”

        他抬头看看了四周，这峡谷中常年不见天日，谷底一条溪涧泠泠作响，谷中阴冷，草木摇曳，越往里走，天色愈黑。

        陆晓耐着性子，还是想劝湮墨泽跟自己一起回去。

        她正准备说“要不要一起出去”，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嘈杂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被谷底的寒风吹过来。

        陆晓抬头一看，只见小径到了这里已经走到了高崖边上，探头看下去，谷底到这里突然变深了，天色阴暗，溪底黑黢黢的，让人心生不安，一道长约数十丈的铁索桥悬空凌驾在溪流两岸，这里地势开阔，铁索桥的索道不足拇指粗，在风中摇摇晃晃，索道桥年久失修，上面铺着的木板已经有些腐朽了。

        铁索对岸，火光冲天，中原百姓人挤人在石台上跪了一地，无不脸色凄惶，面色焦黑，人群中只有时不时几声压抑的婴孩哭泣声，他们面前，几具横尸人头分家，血水脏污了一地，顺着石缝往幽深的谷底淌下去，在风声和婴啼声中，这血水流淌的声音格外诡异骇人。

        石台后面，火把熊熊烈焰中，一个身着兽皮长袍和长靴的男子，坐在一辆铺了豹皮的轻便车辇上，虽然头发花白了一般，但一脸横肉，面颊上纹着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一双鹰目里闪着阴鸷的光，邪笑一下，比罗刹还要可怖。

        陆晓打了一个寒噤，猜测这大概就是东奴的王——老单于。

        他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东奴少年，眼仁中是一片白色，像瞳孔罩上了一层白膜一般，大概是个天盲，站在老单于前面。

        火光倒影中，老单于看到湮墨泽一行人的到来，他勾起唇角，脸上浮起飘飘然的笑，他的部下手持利刃，将东奴百姓围在一起，横尸跟前，几根手腕粗的树干被藤萝捆绑在一起搭了一个架子，百姓被一个接一个地押送到那架子上去，东奴人不顾无辜妇孺的挣扎，把他们的头按上去，“咔嚓”一声，一个人头便似西瓜一般被切落在地。

        血如同爆发的瀑布一般喷射出，负责砍头的东奴人脸上沾着血滴，神情中倒有几分狂热的兴奋。

        “南国五皇子果然有胆量，敢来赴约，我儿子死在你手上，也不算窝囊。”东奴与大南国纠缠交锋数年，老单于一开口就是地道的汉话，声音如同狮吼，回声被光滑的石壁反射回来，震得人头皮发麻。

        身旁的湮墨泽纹丝不动，他缓缓抬起头，陆晓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束起的乌发如绸缎一般被风吹动，星眸中阴翳愈深。

        “本王来了，你也要履行你的承诺了，放了这些百姓。”湮墨泽冷冷道。

        老单于“嗤”地一笑，从车辇上跨步走下来。

        “我想要的，五殿下是聪明人，怎会不懂呢？”老单于幽幽地道，“所有人，把兵器收起来。”

        铁索桥这边的人群躁动起来，若把兵器都交出去，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林出野早已按捺不住，他从小在王府养尊处优，哪里被人如此要挟过，林出野挥着剑冲了出来。

        “东奴老儿，休想动我们一根汗毛。”

        老单于抬起眼皮，语气轻慢：“这位是谁？湮老儿老眼昏花，光派一些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过来，有什么用。”

        林出野怒不可遏，持着剑从铁索桥上飞身跃过去。

        “我乃瑞康王世子，东奴狗贼，束手就擒。”

        老单于森然一笑，脸上的蛇图腾拧成扭曲的形状，他一挥手，身旁的那个瞎眼少年腾地飞起。

        “契客丹的幼兄索努尔，擅长暗器，世子小心。”北辰朝着沿着铁索桥奔向对岸的林出野喊道。

        林出野与索努尔一人持剑，一人持刀，站在悬空的铁索桥上，随着桥身上下晃动。

        索努尔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冲了上来，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一时间不分伯仲，那索努尔虽然身形矮小，但却力气奇大，拎着一把钝头大刀，其势如锤，刀口砸向哪里，哪里便迸出一串火花。

        那铁索在索努尔的攻势之下，犹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陆晓暗暗观察，只见那索努尔虽然目盲，但感官极其敏锐，林出野还未出招，索努尔便已经判断出林出野的招式路数。

        在大南朝朝中勋贵子弟里，林出野算是文韬武略中都能拔得头筹的了，可这东奴单于幼子招招阴损，林出野渐渐露出颓势来，当着陆晓的面，他十分不甘心，狂吼一声，额角青筋崩裂。

        林出野用尽全力，拼死一搏，手中的剑闪着剑芒，朝索努尔腋下薄弱处刺去。

        索努尔这回倒不往旁边躲开，他顺势一靠，身子倚在铁索上，电光火石之间，他长袍下露出一个闪着寒光的锥刺，锥刺声如毒蛇吐信，“呲呲”地飞过来。

        林出野不防，锥刺扎入他的右膝，那锥刺虽然看着小巧，但锥尖有倒刺，锋利无比。

        他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地，以手撑着剑柄，剑身被压得极弯。

        “世子——”

        林出野的部下冲了上来，齐齐揽住他的肩。

        林出野还要爬起来再战，奈何痛楚难忍，他咬着牙，由左右把自己扶起来。

        “暗箭伤人，东奴蛮夷，还有什么本事！”

        索努尔还要上来，被东奴单于拦住。

        “还要上来不怕死的吗？上回在月渊湖，你们五殿下吃的亏，没让你们长记性？”老单于气焰嚣张。

        陆晓这才知道，湮墨泽一直秘而不宣的伤，应该就是这索努尔所为。

        她看向湮墨泽的方向，只见他的侧颜在火光中明明暗暗，眼前雾霭沉沉，看不太真切他的神情。

        铁索对面一场血腥的杀戮却再次不动声色地展开，数名中原女子被一个接一个地押上那断头台，惨叫连天，整个峡谷中，瞬间变为人间炼狱。

        一个少妇被夺走怀中四五岁大的孩儿，那少妇拼死去抢那孩子，口中哭嚎不止。

        孩子亦受了惊吓，啼哭声中，突然冒出几句突兀稚嫩的东奴语。

        少妇如梦初醒，转头跪向老单于的方向，磕头不止道：“饶命啊，这孩子流着你们东奴人的血脉，不要杀他，要杀就杀我罢。”

        原来这孩子是少妇跟东奴人生的孩子，少妇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不住讨饶。

        老单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狗杂种！”

        索努尔狞笑着，把那孩子从手下手中接了过来，他将孩子高高举起，像玩弄一个玩物一般高高掷起又接住，有几次孩子险些从他手中滑落掉入谷底，那少妇受不了如此刺激，倒地晕了过去。

        “哐”的一声。

        金属碰撞石壁，溅起一星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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