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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收留二


水壶里的水即使不是刚烧开,也是滚烫的。

        水哗得流进薄薄的塑料杯中,迅速为杯沿蒙上一层雾气,袅袅白雾升起,复又在空气中散开。

        隔着薄薄的一层塑料,沈苼熙白嫩的皮肤很快泛出红色。楚烜没有将水倒满,他提着水壶,面上一副大大咧咧地慌张:“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匆匆把水壶放下,抬眼瞥向沈苼熙的表情。

        沈苼熙只是眉毛微蹙了一下,很快神色如常,她将手中杯子轻放到到桌面上,看了楚烜一眼,眸底闪过一丝好笑,摇了摇头。

        楚烜看着她丝毫看不出表情的小脸,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前老祖宗长的实在太小孩子了,心里莫名其妙涌出一股愧疚,心似乎被人拿针戳了一下,有点疼。

        他诧异于自己心里的反应,又看了眼沈苼熙还泛着红的手指——看来这位老祖宗不是冰雪系的异能者。

        如此,之前在雪山上几秒内恢复塌下的冰雪,应该是操控法阵的缘故了。

        得到结论后,他装作一脸愧疚地扭头对刘雪说:“雪儿。”

        刘雪无语地看了她的楚大院长一眼,手指轻抬,隔空对准沈苼熙被楚烜故意烫到的手指一点,很快一阵冰凉包裹住沈苼熙的手指,缓缓融化在她的指腹中,化解了上面的微红,只余一片白皙。

        “好了”一旁秦洲白听了一段外语对话现场,在亲眼目睹这场丢人的事故后,看不下去了,放下翘着二郎腿的腿,拾起筷子,冲楚烜道:“让这位姑娘先吃饭吧,有什么话或者试探什么的,等回去再说也不迟。”

        楚烜先是被“这位姑娘”激地发毛,后又想起刚刚这位老祖宗看这满桌子菜的嫌弃眼神,发自内心的觉得她老人家估计想离这些饭菜远远地。

        但不让她干些事,只让她在一旁坐着——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万一她老人家一个无聊,吸了周围所有人的体力解闷怎么办,或者她还有别的什么闻所未闻的异能。

        于是楚大院长问沈老祖宗:“您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在地下躺了不知道多少年都不知道饿,她应该不用吃饭,那话这么说来着······对,辟谷。

        算了,想办法给她找个事干。

        楚烜见沈苼熙还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张嘴还想补充句:“来点甜的还是清淡的?”

        话尚未说出口,就见沈苼熙抬眼看向他:“你烫了我,不道歉吗?”

        楚烜:“······”

        沈苼熙张开手示意给他看:“虽然你让你的人治好了我,但是烫水是你倒的,将功补过是一回事,起码的道歉还是要有的。”

        楚烜嘴抽了抽,他怎么记得他道歉了?

        可是与沈苼熙的眼睛一对视,他脑中还没想好,嘴就阴差阳错地脱口而出:“对不起。”

        甚至吃完饭结完账,从小饭店出去的时候,楚烜都没像往常一样心疼自己又扁了一点的钱包,神游似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回事,就算眼前是位老祖宗,说不定比自己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还要年纪大,就算人家长的可爱玲珑,他也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吧——真的是自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么怂!

        不对,怕是这位祖宗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楚烜打了一个激灵,斜眼看了坐在他身旁的沈苼熙一眼——这位祖宗很自觉,不用他们想办法,自觉就跟着了他们。

        他这次没坐在副驾驶坐,先不说刘雪陶宇恒争着抢着地想要坐副驾驶,就说沈大小姐不愧是祖宗。

        她先是好奇地看了眼秦洲白这辆从公安局开出来的公车,再被楚烜一通解释后,大致明白了这个大玩意的作用和古代马车差不多,又打量了番车里的结构,自然而然地坐上后座,然后转头看向楚烜:“你过来。”

        和随时吸人体能的祖宗坐一起?

        楚烜想挣扎一下,他张口:“我一直坐在前面。”

        “这个可是规矩?”

        “······差不多。”

        谁知沈苼熙扭头看向站在车门外正踌躇着坐哪里的陶宇恒,开口竟是一句简单的汉语,她问:“他坐在那?”说着手指了指副驾驶坐。

        陶宇恒心里一直紧绷着,听到问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答:“偶尔会开车。”

        沈苼熙从陶宇恒的面部表情和其中几个字眼猜出来他话的意思,理解成他不是经常坐在那里,没有这个规矩。

        这次却没再对陶宇恒说汉语,只是非常礼貌的颔首致谢,然后看向僵住的楚烜,挑了挑细眉,拍了拍身旁的坐垫,意思很明显——过来坐。

        艹!这祖宗居然还会现学现卖!现在居然会说一句汉语了!

        楚烜叹了口气,心想不能再莫名其妙地怂下去了,不知道原因就多接触接触,怎么着总会发现绝对不是他怂,肯定是这祖宗会蛊惑人心术。

        嗯对。

        他心里腹诽完,又瞅了眼站在车门口迟迟不上来的陶宇恒刘雪,还有坐在驾驶座完全一副看戏状态的混账秦洲白。几秒后,几乎是蹭着挪到了沈苼熙的旁边,然后严厉地看了眼刘雪,示意她坐他旁边。

        期间小心翼翼地避免不小心碰到沈笙熙。

        古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他这么做是因为绅士!

        坐个车几个人是好一番折腾,在下午四点左右,这车终于是稳稳当当驶到高速上了,耀眼的阳光射在车银色的壳上,折射出一道银色的光线,又随着飞快的车速转眼而过,像一闪而过的银色闪电。

        车窗外景色迅速往后退去,高速公路两旁植的一排排大树被无限拉长成虚影,几乎连到了一起,只剩中间那么几桩颜色深的树干,不断移动着位置。

        楚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秦洲白说着话,身体一反往常,坐着端端地。

        车里不用开空调都不会很热,毕竟有一个自制便携型制冷机在车里坐着,天然降温,绿色环保。

        沈苼熙端庄优雅地靠在车窗边。她微微偏过头,双手抱着一杯牛奶,正一边喝一边看向窗外。

        真的已经大不相同了啊。

        她抿了口牛奶,出神地想。

        刚刚在小饭店,沈苼熙本来是不想吃东西的,余光却突然瞥见过道走过去的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了白色液体的杯子,看着很想她们那里的羊奶,于是转变主意,指着那个杯子说:“我要喝那个。”

        而楚烜开心于这祖宗终于开了金口,高台贵手放过了这家小小的饭店,就跑出去买了一杯牛奶——他当然不可能给她买那个女人手里拎着的婴儿奶粉了。

        那可真是太贵了,买不起。

        于是半小时后,沈苼熙收获了满满一箱牛奶,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喝的动作极其优雅,几乎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的,反正楚烜瞥见了几眼,就不再看了——看的他急得慌。

        车在高速公路上稳稳行驶着,或许是刚醒的缘故,又或许牛奶有助眠的功效,沈苼熙眼皮不断耷拉,越来越重,好几次几乎要闭上,她看了眼一旁还在那嘴里叭叭叭说个不停的楚烜。嘴里说着什么,她也就只能听懂几个字眼,不过通过他面部表情判断他应该也是极困了,只是在撑着不睡。

        沈苼熙收回视线,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一片柔顺的头发,没有簪子。

        算了,看这几人也挺困得,帮帮他们吧。

        她双手一动,没多少功夫,除了开车的秦洲白,其他人几乎是歪头就秒睡。

        沈苼熙环顾了一圈,方才稍稍放下心来,眼皮越来越沉,她不再挣扎,彻底闭上眼睡着了。

        黑暗里无限浮沉,沈苼熙仿佛沉在一片没有一丝光线的海洋中,随着不断起伏的海浪一起沉溺漂浮,胸口越来越闷,耳朵嗡嗡鸣响,脑袋越来越沉,隐约中,又听到刚醒来时的那声铁链当啷轻响。

        四周环境突变,发热的铁制银色车门忽的变成冰凉的木板,车窗不知何时换做一袭轻柔的粉色纱帘,微风不时拂过,吹起阵阵粉色涟漪,轻抚过沈苼熙的脸庞,带来丝丝凉意。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四处打量,眼前的一切景象陌生又熟悉,她做梦般迷迷糊糊地盯着不断飞舞的纱帘发呆,直到听到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方才如梦初醒:

        她知道她在哪了,在父皇御赐给她的马车上。

        可是她这是要去哪呢?

        沈苼熙的眼神茫然了一瞬,忽的清醒过来,继而脊背上直到骨髓里,泛起了彻骨的寒意。

        那风吹的更猛烈了,呼啸着吹起挡在窗棂上的粉色纱帘,残暴地争先恐后涌入沈苼熙的皮肤,钻进流淌的血液,冷冻住了全身。

        原来·····是去圣堂啊。

        杀意骤起,沈苼熙手攥紧,指甲深深陷进血肉里,牙关紧咬,咬得渗出了鲜血,才勉强压抑住这股恐惧以及······与身俱来的嗜血。

        仿佛嵌入灵魂的锁链震颤着,牵动沈苼熙每一条筋脉,每一滴血液都在颤抖,带来灵魂深处的剧痛。

        好疼!

        好疼啊!

        沈苼熙又是狠狠一咬舌头,这次血涌出的更多了,她却没有收势,硬生生用舌尖上的刺痛将马上就要从眼眶夺眶而出的眼泪挤了回去。

        恐惧和战栗交叠,嗜血与剧痛共舞。

        沈苼熙抽搐着,紧紧捂住自己的心脏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小小的空间里独自忍耐痛楚。

        血红的衣裳包裹住少女瘦小赢弱的身躯,她莹白的小脚缩进衣摆中,嘴角处留下的鲜血同血红的衣裳混在一起,竟是分不清哪个才是血。

        轻纱又是一个大的飘起,鼓着一个大大的包,又倏然落下,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外面一个冰冷冷地声音响起:“殿下,到了,请下马车。”

        厚重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侍卫抬起胳膊,以便她扶着下马车。

        他低着头,对沈苼熙痛苦的模样视作不见。

        沈苼熙挣扎着抬头瞅了他一眼,从凌乱的坐榻上爬起来。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一把扶住一侧的木框,她没有去看侍卫伸过来的手臂,目不斜视的下了马车。

        侍卫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默不作声地收回递过去的手臂。

        眼前耸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壮观建筑,高大巍峨的建筑在太阳光在闪闪发光,充斥着神圣庄严的气息。

        这里面据说常会有神仙下凡后过来居住,若是供好了他们,神仙们一开心,说不定会降下福泽,助广袤大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朔颐皇帝由其信鬼神一说,坚信大离朝三年不降一滴雨是治理不当的结果,但他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反而认为他底下的朝堂百官是一群饭桶,害的灾祸降临他的土地。

        于是朔颐皇帝好一通发火,为此还砍了几位大臣的脑袋,抄了几个官员的家。吓到底下百官是人心惶惶,赶紧到处修神庙,祭拜神仙,乞求神仙垂怜,不要再让我大离灾祸不断,导致山河震荡,以此取悦皇上。

        而专门供皇族祭拜神仙的地方,就是眼前的圣堂。

        沈苼熙面无表情地跟着侍卫穿过冰冷的大殿,在大殿中央摆放的神像面前拜了三拜,随后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旁小道,进入了一处偏僻的小殿。

        小殿里没有灯蜡,没有窗棂,端的是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有一旁案牍上放着的一小截灯油,燃着幽暗的昏橘色光芒——仿佛地狱之焰。

        一小片昏橘色光芒中央,隐隐绰绰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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