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排在队伍最后的是一个白衣少女，面无表情，肌白似雪，一头黑发披肩，空洞的双眼似无知无觉般望着前方，即便如此，也无法让人忽视她秀美绝俗的面容。

        近了，她伫立在孟婆面前，伸手欲接过那一碗散发着浓郁异香的清汤。“姑娘，喝了这碗汤，前程就尽忘了。”孟婆停下手中不断搅汤的勺子。

        “尽忘……我就想忘尽前程……”她幽幽的目光似乎放在了孟婆身上，“人生八苦，我皆已尝尽。奈何还是参不透。”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前面四苦，是命，后面四苦，是你。”孟婆叹了一口气。

        “婆婆，经历了这么多，我还是没办法感同身受。”

        女子神情木讷，喃喃自语。

        “我顺天意而为，行走于凡间，却无所而得。即便搅的天翻地覆，也成不了神，脱不了凡。”

        “神存神话，人活凡间，既无所而得，何不淡然接受？”

        孟婆终究心下不忍。

        “泱泱大世界，吾为凡尘一粒尔，不度苍生，所求只为自保。”一滴泫然的灼泪兀自挂在苍白羸弱的面颊，长长的死寂默然。

        千百年前，她还是蓬莱仙山风光一时的瑶矶上神，年未及竿，容貌已是极美。引得众仙趋之若鹜，她又年幼贪玩，天上地下好不肆意。

        彼时，比她堪堪年长三百岁的玉帝之子景延在为王母庆寿的蟠桃会上，偶然间的惊鸿一瞥便对瑶矶一见倾情，此后百年，他为讨心上人的欢心，四处搜罗各种琳琅美玉，奇珍异宝遣人送往，临了下界历劫前央求玉帝赐婚于他。

        瑶矶的父神虽不舍女儿早日订下婚约，却也思索几日后，惊觉天上地下再无一个可堪配自己宝贝女儿的适龄优质青年。

        于是，一桩皆大欢喜的婚约就此结成，约定待景延历劫归来，正好瑶矶及竿之日可共结连理。

        景延由此喜不自胜的奔赴下界去历劫了，可瑶矶不知，景延所历的劫，却是情劫。

        一晃百年，瑶矶好不欢喜的身着景延最爱的百褶如意月裙，腰间挂着往日赠予她的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早早的与众仙一起侯在九霄云殿。

        在她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可归来的不止他一人。与他同行的是一个容貌秀丽的黄衣少女，肤光，美玉莹光，当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在众仙的疑惑中，景延拉着黄衣少女跪地祈求玉帝解除与瑶矶的婚约，全然不顾一旁色如死灰，惊魂失魄的未婚妻。

        那一天，蓬莱的瑶矶上神成了一场笑话，玉帝怒斥景延的荒唐，将之锁在临渊阁闭门思过。

        父神怒气冲冲的拉着怔忡在那里的女儿拂袖而去，临走前甩下一句以后蓬莱之地担不起玉帝之子的踏足。

        玉帝脸色堪比染坊，蓬莱的青华大帝虽已许久不理世事，但千万年来积威仍在。万年前曾同玉清真王随自己在神魔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现因两家小辈的婚约搞得矛盾相向。

        瑶矶回到自己的住所后，闭门十日不出，青华大帝为忧女儿想不开，日日夜夜蹲守门口。

        终于在第十一日，仙侍前来通报梨月求见。梨月是谁？正是那一世景延的恋人！青华大帝勃然大怒，欲驱逐她离开。

        瑶矶却在此时突然打开大门要求见一见这位梨月姑娘，正是这一见，丢掉了瑶矶的七情六欲，也是这一见，导致后来青华大帝的陨落。

        蓬莱仙山自此封山，闭门谢客。逐渐衰败。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姑娘，你瞧他们，世间一遭，终究随老婆子的一碗汤而烟消云散。你何不也放下？”孟婆佝偻着身躯，遥指排在瑶矶身后的几个鬼魂。

        “婆婆，如无七情六欲，我又何须一遍遍的再入世？”她似是疑问。

        “也罢，你随我来。”孟婆喟然长叹。

        “你父神曾推算你会有一劫，度得过，苦尽甘来，度不过……”孟婆看了一眼神魂恍惚的瑶矶，“他在北阴酆都大帝处为你留下了一盏青玉结魄灯，待你入世后，它会指引你寻找自己的七情六欲。”

        瑶矶素手颤巍巍的接住灯盏，欲说还休，潸然泪下。她摸了下眼角的泪滴，心里空落落的疼。

        千百年前的记忆早就随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变得满目疮痍，就连最疼爱她的父神的模样，她都已经模糊不堪。当初景延和梨月夺走她的何止是七情六欲，更包括了她的记忆。

        “痴儿……”孟婆一步三叹息的摇头离开了。

        滚滚乌云，风声呼啸，一道闪电骤然划过不澜山，郁葱的树林被刮的簌簌作响，将至的磅礴大雨将山间的走兽们吓得四处惊走。

        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廊下，着一件洁白的衣纱委地，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挽起，欲坠不坠，脸上淡妆裹面，素容却美胜任何铅华。

        乌云接地，急促的雨滴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地面已泥泞不堪，石板缝隙中斑驳的青苔愈发碧绿。

        “天气寒凉，还是进屋歇息一会儿吧。”楚漓从身后过来，拿着一件藏蓝色织锦镶毛斗篷轻轻给她披上了。

        从她睁眼那刻起，楚漓就不离不弃的陪伴在她的身边，她问他是谁？她又是谁？楚漓告诉她，他是她自幼订婚的夫君，而她叫瑶矶。父母皆亡。

        父母皆亡也好，她脑海里搜罗不出一丝对父母的情感，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也罢，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也安心点。

        楚漓还告诉自己，她的七情六欲丢了，所以她现在一副无欲无求，无谓生死的样子。他交给自己一盏不能用明火点燃的奇怪灯盏，说让自己去寻找丢失的七情六欲。

        七情六欲丢了便丢了吧，她也不甚在意，甚至对于这个风光霁月的未婚夫也一脸漠然。

        “无碍，我再等等，天黑雨急，路途到底艰难了些。”瑶矶远眺雨幕尽头。

        一双被雨润湿的绣花黑缎鞋遽尔出现，淡青色的油纸伞下，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踏着湿滑的青石板拾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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