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怀疑
云开日明，天朗气清。
连续阴云多日的京城，在这样一个并不美好的日子，终于在午时露出了明媚的太阳。
宋绾榆站在围墙下的阴影里。
苏裕和则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二人隔了很远。
但却面对着相同的光亮，与寒阴。
“你有什么计划？”
女孩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笑的温婉，看似毫无攻击性的女人。
女人手里把玩着一片冬日的枯叶。或许是因为还未到深冬，那枯叶并不脆弱，在指尖被□□的时候，还能完整地绕过食指。
包裹成一个圈。
“皇帝的生辰宴在腊月初五。也就是二十五天以后。到时夫人会带着林宿鸢和你一起去。我要你一鸣惊人。”
林宿鸢？
苏裕和微微皱起眉头。
怕就是那位女主了。
皇帝生辰宴，她早些日子也有所耳闻。那是一场全国的盛世。到那一天，不仅其他国家的皇子会来拜访，就连所有在京城的大臣家的夫人这都会带着府上女子一并赴宴。
宋绾榆的话没说完：“这二十五天里，我会教你各种各样的技艺，不是为了让你在那场宴会上出风头。而是为了让你被人挑衅的时候有底气反击回去。”
她说话的时候意气风发，阳光从她头顶倾斜而下，照亮了她发尖上的那一处光亮。阴影和光亮的交界，黑暗随着她的转身，在恣意地蔓延。
这般明艳的姑娘。
苏裕和抬眸看她，睫毛下的阴影里，神色复杂。
她快分不清宋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心里的宋姨娘，就是一个温婉和煦的长辈。偶有严厉，也是对待对于自己的教育，态度一丝不苟。
只是今天，她看见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上隐藏着的那股靓丽。
或许二十年前，她也风华正茂，锦帽貂裘，是个娇憨贵族少女。只是这官家宅院委实是吸人精魄。二十年过去，宋姨娘的往后余生，只能居于这小小一隅，与晓风残月相伴。
苏裕和叹了口气。
“好。”她应道。
待事宜都准备妥当，苏裕和正要问个明白，想知道这未来对她的训练计划的时候，宋姨娘却卖了个关子，转头把外面一直候着的云安叫了进来。
“从今以后，你就是苏裕和的丫鬟了。”
宋姨娘这番吩咐完后，苏裕和看见了云安脸上的笑意。
她默了默，什么也没说。
后来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云安亦步亦趋跟着她。
苏裕和眼角的余光里，这丫头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愣了一下，也跟着偷摸笑起来。
—
不用赶鸭子上架一般学礼仪的日子很轻松。为了能够享受这少有的休闲，吃过午饭，苏裕和把杂物间里的躺椅搬了出来，在主屋的屋檐下面，晒了一下午的太阳。
待到晚上，日头西斜。
围墙将太阳的光芒一点一点遮住，原先都沐浴在阳光下的双腿，随着渐渐吹起的晚风，布料被一阵又一阵地吹起。
凉意穿过衣层之间的缝隙。
苏裕和眯着眼睛。
她正准备从躺椅上站起来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拿晚饭回来的云安，打着哈欠从躺椅上站起来。
正要招呼着她一起来将躺椅抬进屋子里，那愈发近的脚步声却蓦地停了下来。
根据声音的大小判断，那人此刻就站在院子的门口外面。
苏裕和疑惑地抬眸看了过去。
不是云安。
是个从未谋面的小厮。
他就停在院子外面。显然是知道这院子里没有男子，便没有再多进一步。
低头对她行礼：“小姐。”
苏裕和没说话。
等那小厮重新站直身体，仍低着头，念道：“老爷叫您现在去找他一趟。”
林宗献？
想起今日中午那林宗献对她莫名的态度，苏裕和蹙着眉头回应道：“知道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小厮并未离开，而是侧身站在了墙角下面的阴影里。
苏裕和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后，便跟着那小厮出了院子。
小厮带她去的是书房。
因着天还未完全黑透，苏裕和视线的余光里，全都是今天中午她想要离府的时候走过的路。
不得不说，若是姨娘没有拦住她。她今日早早地便出了府。
如今怕是正在找住的地方。
所以。
其实留下来也没什么坏处。
正想着，前面的小厮停下来，侧身站在路边：“到了。”
苏裕和也跟着停下来，抬起了头。
这是一间阁楼。
高高的门檐下面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耀祖阁。”
苏裕和：？？？
光宗耀祖？什么东西？
她蓦地想起来中午见到林宗献和那男子的地方，好像就在这周围。
她左右环顾了一周，然后视线重新回到那块牌匾上。
莫不是书房吧？
这般想着，她抬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入目是铺了一地的红木地板。
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个胡桃木的书柜，上面摆满了书。许是因为有小厮一直在擦的缘故，书柜的边缘一尘不染，能映出来她的影子。
她垂下眼睑。
还真是个书房。
书柜旁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小香炉。
有袅袅的烟气从那插着的香上飘起来。
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那种沁人心脾的味道。
苏裕和转过身来。
这书房四周，除了开着窗户的那面墙壁，其他的三面都立满了书柜。有些是空着的，但大部分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从书脊来看，大部分的书都很新。
那边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苏裕和视线打量过去的时候，那男人正好抬头看向这边。
正是林宗献。
苏裕和借着低头的动作，掩饰了眼睛里的情绪。
她对那男人行了个礼：“林老爷，听闻您找我？”
“林老爷？”
苏裕和刚抬起头，那林宗献又问道：“你当真是我们林家走丢了十几年的女儿？”
他说着，从那椅子上快步走近，站在了苏裕和的面前。
他高高低低，上上下下打量几番，脸上带着笑意：“像，确实是像。”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些突兀，待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午后我曾去找了姨娘，专门询问了你的情况。如今一看，确实令人欢喜。”
欢喜？
当时见到他那一面，那“荒唐”二字，听着可不像是欢喜。
苏裕和素来防备心重，想的也多。
在那样的情境下，因为和权贵的交流而怒斥府中女眷。怕是若到时府上遭遇不测，眼前这人怕是宁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在意那女主的生死。
这样一想，原先激动起来的心跳都缓和了许多。
苏裕和将自己的想法压在心里，抬眸看他。唇角挂着练了很多遍的微笑。
“怎么能叫林老爷，应当叫爹爹的呀。”
林宗献这声说的极其自然。仿佛压根就不知道今日上午苏裕和在他那夫人那里遭遇了什么一般。
女子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她这人从小营养不良。长相虽然不差，但是在来京城前，一直都是又瘦又小，干巴巴的一个。
然而就算如此，在那个戚州的村子里，也算是漂亮的一个了。
如今这样，还是被姨娘调养的。
柔柔弱弱一个。
仿佛禁不住风吹雨打。
见到过她的虎牙的，也就夫人和女主。
不过这都没关系。
她将原先控制不住的轻蔑，换成了一副微笑的样子，抬起头看着林宗献：“林老爷，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我今日见了您的夫人，她并不愿和我相认。这声爹爹，裕和可不敢乱叫。”
林宗献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是叫我，又不是叫她。私下里叫我声爹爹又怎么了？”
苏裕和的姿势有一瞬的僵硬。
私下里……
这三个字信息挺多的啊。
她抬头看见这老爷一脸期许的样子，砸了咂嘴，听话喊道：“爹爹。”
“诶。”
小老头草率地就应了。
苏裕和以静制动。
她向来思前虑后，防备心重。若是常人，此时便早高兴得同自己爹爹抱一起了。可今日在接触除了姨娘外的林府人之后，苏裕和发现这夫妻二人的行为极其怪异。
果然，话还未聊两句，那老爷又巴巴地询问起来：“为何今日你娘亲认你，你没同意呢？我可是听她说，她当时还要予你姓氏。”
来了。
苏裕和福下身子，低头开口：“爹爹，您若是知道我前十几年是在哪儿过的，过的是个什么样的生活，便也能知道，乡下人，是弯不下自己的腰杆的。”
乡下人能不能弯，她是不知道。
但是对于内心遭遇了极大崩溃的她来说，委曲求全可以，可人都踩在自己脸上说施舍，那是她万万接受不了的。
“可是你知道如今京城的百姓是怎么说你的吗？”林宗献将原先亲昵的手放了下来，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俨然一副说正经事的样子，“他们知道了今天认亲的事。说你不知好歹。有些，甚至还怀疑你的身份。”
女子蓦地抬起头来：“怀疑身份？”
“对，他们怀疑，你是为了我们林府的地位，冒名顶替了大家都知道的亲生女儿的身份，欺骗众人。”
苏裕和沉默半晌。
就在林宗献觉得自己将这孩子逼得太紧，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的女子突然说话了。
她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语调听不出起伏：“爹爹，您也是这般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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