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姐姐
只是这里到底是将军府门前，她一个侍郎家的女儿也不敢在此造次。
苏裕和面色没变。
那丫鬟也宛若没看见一般，转过身去喊门里引路的小厮：“快些过来，这儿又来了二位主子。莫要怠慢了。”
等跟着那小厮进了门里，周身的景色迥然发生变化。
苏裕和下意识提了一口气。
何将军到底比那林侍郎财大气粗。
不仅外面的门楣要比林家高大，里面的装饰布置也都别有洞天。
苏裕和跟着前面的小厮走的时候，虽并未往两边看，但也从余光里窥视了整个将军府的全貌。
假山石廊，亭台楼阁，皆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其间花草，更是名贵万分。
华丽程度，绝非一般府邸可比。
苏裕和身旁的林宿鸢神色艳羡。
她垂下眼睑。
走之前宋姨娘怕苏裕和失了分寸，千叮咛万嘱托，告诫她莫要贪图这庭院的繁华，而随意观光到处乱看。如此便失去了这一个月的学习意义。
到时便让旁人看了笑话。
哪知林宿鸢蹭这些宴会那么多次，也无法摆脱对这府邸的羡慕。
苏裕和隐约叹了口气。
其实无所谓对错。
一路上，无一人说话。
耳畔只有脚步声和布料的摩擦声。
那小厮停在了将军府后花园外面。隔着门口种的灌丛，依稀能看见花园中心或坐或站的几位富贵小姐。
临进门的时候，林宿鸢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姐姐，这是你第一次到京城。若是一会儿遇见不认识的那些官家小姐，我便为你介绍。昨日母亲专门叮嘱，让我好好照顾你。姐妹二人，应当同心才是。”
她说完，并未进门。一直盯着苏裕和看，仿佛要知道她的反应。
然而苏裕和的面上压根就没有起伏。
甚至连回话都没，直接抬步走进园子。
身后的林宿鸢并未懊恼，反而笑得愈发欣喜，不见一丝城府。
等苏裕和往前走了两步后，耳畔一阵风刮过。
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林宿鸢裙子下的双腿捯饬得极快，几乎是一路小跑便到了那边的女子旁。
苏裕和脚下步子一滞。下一瞬，便听见那女子喊道：“何姐姐！”
娇滴滴的声音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女子身后的云安轻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
云安卖了个关子：“小姐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于是二人都没说话。
云安拉扯着苏裕和躲在灌丛后，避开所有人视线，望着前面的那块管家女子聚集的地方。
林宿鸢似乎是想抱那女子。
然而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丫鬟，一下子拦在自己主子前面。
甚至没让她碰到自己的衣服，只一只手便挡住了她向前的架势。
隔着远远的，苏裕和听见了林宿鸢委屈的声音：“今天的明姝姐姐也不让宿鸢抱吗？”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苏裕和低下头。
蠕动着唇角。
遮盖住已到嘴边的笑意。
末了，她抬起头来，声音有些戏谑：“原来是一出妾有情郎无意的戏码。”
身后的云安附和：“谁说不是呢？”
语气里还残存笑意。
苏裕和轻笑了一声，终于迈步向前走去，出现在那些人的视线里。
院子里虽然并无许多名贵花草，但是如今到了冬天，也有许多的灌丛，明明该是一片萧瑟的。如今看过去，却俨然一片绿色盎然。
她穿着青蓝色的衣衫，在一种鲜艳的花团锦簇里，愈发显得独树一帜。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林宿鸢觉察到身边那些女子视线的变化，知道是苏裕和来了，便也直起身子。
她从那丫鬟手里挣脱出来，整理好刚刚跑过来变得凌乱的衣服，站在一边，跟那何明姝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位刚到京城的苏姐姐，苏裕和。”
女子颔首。
何明姝走近了些：“何明姝。何将军嫡二女。上面还有个哥哥。我比林宿鸢大三个月，你便也能称我一声姐姐。”
苏裕和微微福了下身，瞬势低下的头正好盖住了眼里的嘲讽。
等站起以后，这才说道：“久仰。”
刻意回避了姐姐二字。
“应是我久仰你才对，”何明姝笑着开口，“早就听闻苏家妹妹的大名，明明是林府的女儿，却将认祖归宗的姓氏称为施舍。这事儿可是在我们京城广为流传呢。”
明明笑得开心，眼底却不见笑意。
苏裕和有些感慨。
到底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形于色。
反观那林宿鸢……
旁边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衫的女子接上何明姝的话：“就是。我们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来的，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不得当个吉祥物供起来？”
苏裕和欲要张开的嘴蓦地闭上。
她收回她刚才的看法。
不得不说，她还是更喜欢戚州那地方的恶霸。
至少人向来直来直去，想要什么就说什么。
不像这群女子，明明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不知人情世故还听不懂话里的轻视了。
只是这群人里，一大半的女子的父亲都比那林宗献官大，苏裕和也不好跟人对着干。只袅袅依依伏低做小，转身对着那刚刚说话的女子，微低了下头表示礼貌。
面上却笑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何明姝一把将那女子拽到自己的身后：“薛中丞的女儿。”
手中用了极大力气。
那女子也看明白苏裕和并非什么都不懂，面上露出些许尴尬神色。
苏裕和点头表示知道。
众人又闲聊了会儿天，重新四散开去，三两成堆等余下的人来。
因苏裕和面生，少有人会来询问。
苏裕和乐得清静。一个人坐在边边角角。除了那些打量在她身上的视线从未断过，其余倒也自在。
那些人的视线里，有观望，有讥讽，还有同情。
偶有前来交涉询问，也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在那祥和的表面之下。不说一言一语恰到好处，却也让人挑不出错。
苏裕和勉强算是个游离于人群之外的身份，远远看着那群官家女子聊天打闹。不同的身家渊源，处理事情和与人聊天的方法也不一样。
来之前，宋姨娘说让她也趁着机会看一看学习一下。
然而，在不清楚这些人的家室的时候，她也只能看个表面，却分析不出因果。
后来时辰到了，众位贵女围坐一圈。
苏裕和侧头问云安：“是不是要到午时了？”
“是的，小姐。”
得到肯定的回复，她重新转过了身。
林宿鸢在过来的一路上叽叽喳喳，虽吵得她脑仁疼，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她从那零零碎碎的言语里，知道今天这场聚会是有午饭的。
然而面前的矮桌上，只有各式的糕点和水果。
苏裕和见那些人正在商议诗的选题，她听不明白，便窝在那里，一个人看着桌子上的糕点。
思索了半晌，终于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味道还不错。
她还在戚州的时候，偶尔会去市场上卖些东西。有时从那边的市场回来，就会在路上偷偷买一小块桂花酥。
小小方方的形状，可怜巴巴的三口就吃完了一个。
那桂花酥按斤卖。
苏裕和买不起，只能称一个。
难得那店家心好，总是不厌其烦。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多送她一个。用小小的油纸包装起来，教她怎么藏起来。
这般想着，嘴里这精致的糕点愈发的没味儿。
耳畔那些女子还在商讨。
她正呆愣着，身侧突然传来了一些动静。等意识到那些官家女子的声音都消失了以后，苏裕和抬起头，看向了一侧的座位。
原先坐在她身旁的女子不知何时去了别处，如今坐下的，是刚刚在何明姝身边坐着的那位姑娘。
“我是蒋乐窈。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女子对她示意了一下后，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苏裕和对上她的视线。
耳边寂静一片。
她在这突然的变化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平淡没有感情：“记得。”
中规中矩的两个字。
蒋相的女儿，蒋乐窈。
刚刚她一个人坐在一边的时候，这女子曾上来问好。
具体的表现苏裕和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是，她身上那间黄色长衫。
她父亲是宰相，文官里的翘楚。刚刚这人和自己打完招呼，云安就小声的将她家里那些事都告知了自己。
他们一整个家族都充斥着浓厚文学气息，随便一个后代，或是经过教导的下人，都像是被学术浸泡过一般，言语谈吐不似坊间百姓。
于是，这位蒋家嫡女，就连身上穿着的衣衫，都有些像书卷的颜色。淡淡的一抹黄。就连纹色也是白色纸张或黄棕色纸张的颜色。
委实令人印象深刻。
那蒋乐窈似乎是觉得她一个人的动作俨然让这边成了视线焦点，便微笑着看向还在关注这边动向的众人，说道：“不用在意我们两个，你们聊就好。”
等众人开始重新说起选题，蒋乐窈便继续看向苏裕和：“我主要是见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跟他们聊天，便想着来跟你说说话。”
苏裕和笑得和善。
蒋乐窈继续说道：“我听闻你和林宿鸢是同年生的，那我便比你大一岁。我喊你一声妹妹，也是应当的。”
苏裕和的笑容有一瞬凝固。
她点了一下头：“蒋姐姐。”
要说着京城的贵女也委实是有意思。明明大家都坐在一起，可这平静的面下却波流暗涌。明明每个人心里都憋着小坏，可却能张口便姐姐妹妹地拉关系。
苏裕和低下头。
将那些不屑化成了一声轻轻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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