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时薇的疑似初恋（二）

吴扬的话音刚落，时薇的眼泪紧接着就漾出来占满眼眶。

        本来只是觉得受了点委屈，情绪还未平复，现在被当事人一问又显得好像格外可怜一样，委屈就这样被放大了。

        时薇也不理会吴扬的问询，只想快点跟他分开，气乎乎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哪知道一转身，眼泪还随身飞出去一滴。她顾不上多想，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还深怕被同是走读生的吴扬追赶上，走得极快，心里的委屈也极大。

        被人喜欢并不代表被人读懂，女生有时候想要的不是你喜欢她有多深，而是你懂她有多少。你不懂她，可能再多的喜欢在她的心里也会变得无足轻重。

        时薇还未从被人喜欢的优越感中反过味儿来，这个晚上就突然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感到寒气刺骨。

        第二天清晨，时薇出门上早自习，刚开铁大门旁的小铁门出去，就看到大门外有一个定定地身影面对着大铁门伫立在那里。福利院对面的居民楼里透出三三两两的逆光照得此人脸和身都一团黑。霎时，时薇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你心情好点儿没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时薇定睛一看，拦路虎般的黑影居然是吴扬。

        她暗自惊讶：他怎么会在这儿？

        又想起昨天的事，想必他是因为昨晚的事而来。想起昨晚的事时薇顿时又生起气。没理会吴扬就大步朝前去了。

        吴扬在后面小跑着追，“时薇，时薇！”

        时薇怕人听见。站住，回头，有些气恼地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儿！”

        吴扬便赶紧冲上前，给时薇道歉，“对不起啊，你别生我的气了，你看我找回来了！”

        说着又摊开手心，蓝色的“海洋之心”再次出现在时薇眼前。

        时薇此时更诧异了：他明明已经从楼上扔下去了，是昨天晚上摸黑去找的还是今天早上摸黑去找的呢？应该是晚上，早上太早了，不到入校时间校门是不会开的。

        她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吴扬下晚自习后还去黑灯瞎火的树林里翻找这颗小石头，又在天都没亮学校的门都没开的时候就到了她家门口等她，心里的气渐渐消了大半。透过这颗失而复得的蓝色爱心琉璃石头似乎又看到了爱情有的初初模样。

        “扔都扔了，还找出来干嘛？”时薇态度软化了些，但依然没好气地说。

        “我昨天不该那么冲动的……我就是想把它送给你，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代表了我的心。”

        时薇听到了“送”字，终于不是施舍，她那敏感又自卑的心得到了满足。

        看着吴扬伸着手，一脸诚恳的样子。迟疑了一下，时薇接过来后转身就走，“下次不要再送我东西了。”

        见时薇接过他重新找回的蓝色爱心琉璃，吴扬如释重负，高兴地跟在后面走。

        两人再未说话，保持沉默地一前一后向学校走去。时薇听到身后吴扬一跳一跳地走着路的声音，心里骂了一句：“真是跟小孩子一样！”

        骂完，在前面又低着头咬住唇偷笑起来。

        这次别扭和好后，吴扬就时常在晚自习时找时薇的同桌换座位坐。他觉得应该多跟时薇交流，了解她的各种想法，不至于闹出些不愉快最后得不偿失。

        初二的晚自习上大家都在安静的做着题，吴扬做了会儿题，撑头想思路，想不出，瞟了一眼身旁的时薇，她正奋笔疾书做着代数题。

        她的侧颜真好看，额头饱满，眉毛似柳叶垂到眼角上方，鼻梁挺直，嘴唇的侧面弧度像是一个桃红色的爱心。时薇写字的时候也完全没了那些他见识过好多次的冷漠和孤傲，只剩下一股子带着温柔的认真劲儿。

        感觉到吴扬在看自己，时薇斜眼看了看他，“发什么呆呢！”

        说完又翻了一页书接着写。

        突然被发现自己在偷看，吴扬有些不好意思。放下胳膊，竖起手里的笔准备接着写，笔只是点在纸上，点了又抬起，抬了又点下去，反复之间，晕染出一摊墨迹。

        他索性放下笔，侧过身，压低声音问时薇，“你喜不喜欢我呀？”

        冷不丁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薇有些愕然。看吴扬充满期许地在等她的答案，时薇觉得这目光滚烫，烫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

        她想起上学期收到情书后的“沉默是金”、拒绝接受吴扬礼物时的矫揉造作，还有这次被当面拷问的惊心动魄。都是全新的人生题，即便真是摸着石头过未知的河都会比她现在应对自如。

        像小孩子的吴扬总是在给以大孩子自居的时薇出一些她一时半会儿都解不了的题。

        时薇低下头看着题本，羞涩地在脸上透着一丝笑意，再没有别的回答。

        “说呀！喜欢？”

        吴扬不甘心，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时薇坐直了身体，转过头看着吴扬，扬了扬眉毛，一脸“何以见得”的神情。

        “我看见你刚刚点头了。”吴扬诈时薇。

        时薇想，我刚刚只是低头，哪里来的点头？继而斜视着他，鼓着腮帮子假装要生气的样子。

        吴扬赶紧谦卑地说：“微微点头，微微点头。”

        时薇不满，依然拿眼斜瞪着吴扬，吴扬只好讨饶找台阶下：“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别生气别生气。”

        时薇一句话也没说，但看到吴扬这一连串的表现，不由得被他逗笑。

        这样懵懂的小美好带给时薇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奶奶不在了，可她还是值得别人去喜欢的存在啊。

        时薇开始每天盼着去上学，渐渐地也会关注吴扬的一举一动，就像吴扬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样。有时候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碰到一起还会默契地相视而笑起来。

        可新鲜感过去后，慢慢地矛盾也随着这种近在咫尺的关注显现了。

        时薇觉得吴扬性格过于活泼，明明说喜欢自己，却还是不避嫌的跟这个女生闹，和那个女生笑，亲密程度不亚于与时薇在一起时，常常会因为这些事情自己生闷气。

        可转念又想，自己又没有答应做人家的谁，管得着吗？

        而吴扬看到时薇生气，总是摸不着门路，赔笑着一两句话后还是碰到一副冷面孔，渐渐觉得沮丧又心存恼怒，还不如和身边的同学一起玩玩闹闹的舒服。

        两人就这么一次次别扭着又和好，和好了又开始生别扭。

        一次全部调整座位，时薇换到了二组，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看黑板不用够着看，也不怕黑板反光看不清。放好桌椅，她带点儿兴奋环视着“左邻右舍”，一回头，发现顾凡换到了三组，又恰好是时薇的斜后桌的位置。

        时薇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呆了呆，赶紧转过头来。

        她没想到当初的那场闹剧居然还有后遗症。自己久已平息的心情会因为这突然地回头一瞥而变得瞬时心神不宁。

        自此后，她便坐也小心，站也小心，说话也放不开。并且刻意不跟自己右边的同桌和邻桌产生过多、幅度过大的接触，更从来不回头跟后面的人说话，唯恐跟顾凡重新产生什么联动。

        而随着座位的调动，她和吴扬之间的矛盾频率也似乎更多了起来。

        时薇发现吴扬跟自己的同桌方景人走得越来越近。

        时薇不悦，但吴扬在信中说时薇误会了。可时薇总能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异样。继而跟同桌方景人之间也话少了。

        吴扬跟方景人说笑逗趣时，时薇不听不看也不想，可是又由不得去听见、看见。

        看着一个说喜欢自己的人跟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亲密地说笑，仿佛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不在意坐在一侧的自己的感受，时薇的心情可想而知的郁闷。

        她不清楚自己的这种心情是因为被怠慢、忽视而生出的落寞，还是因为另一个女生被吴扬同等对待了而生出的嫉妒。时薇坐在新位置上渐渐地有种身在孤城的感觉。

        “啪!”

        时薇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一跳。

        刚下课，顾凡桌上的一摞书没有码放整齐，一本掉下来，接着一堆书都稀里哗啦滑掉下来，砸到时薇的椅子边。时薇没有回头都能随着声响猜出怎么回事。

        斜眼看着一地的书，横七竖八地堆在自己的桌子旁椅子下，自己去拿总好过顾凡走到她旁边取要自然一些。

        短暂地思考后，时薇一次次探下身用左手去捡书，然后反手放到顾凡桌上。

        依然是没有回头。

        刚开始两本是时薇往桌上放，后来再往桌上放时就变成了顾凡伸手去接。一人捡一人码，默不作声地像是早已商量好的默契。

        捡了十多本时，时薇想到什么，忍不住咬唇控制自己绷不住的笑来。

        顾凡也带些疑惑，停下整理书本的手，看着时薇。

        余光中，时薇察觉到异常，抬眼看着顾凡不明所以的样子又想笑。顾凡更莫名其妙起来，看时薇憋着笑，有些高兴又有些慌乱地囧笑着问她，“哎，你怎么了嘛？”

        时隔近一年，他们之间的信号塔终于接通了信号。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时薇说着又绷着笑弯下腰去捡书。

        “捡个书而已，能有多好笑？”顾凡显然不想结束话题，紧张地牵引着。

        “哎呀，就是……我感觉我们俩像驴，不对……你像驴，我就像往石磨里喂东西的人，我喂一次，你忙活一圈儿……”说完终于忍不住，双手捂着嘴巴大笑起来。

        吴扬听到笑声，回头看到时薇和顾凡兴致满满地聊天画面，脸色不悦，放倒手中的钢笔，下意识地用右手拾起一旁的钢笔帽，吧嗒一下扣在钢笔上，不再回头。

        一天放学路上，乔希问时薇，“我老看你和吴扬玩，他们说你们在早恋，但是我怎么又听别人说吴扬喜欢方景人啊！”

        看，连乔希都觉出不一样了，如果她没看出什么来她也不会突然提这个。时薇听完在心里思忖着。

        时薇没回答乔希关于她和吴扬之间“早恋”的话题，只是说：“我问过他，他说没有。”

        时薇已经有几天没跟吴扬说过话了，而吴扬和方景人每一天都是那样说说笑笑着。每每吴扬想跟时薇说话，时薇总是冷着脸一只手托起腮，拿着书面向另外一边。几次下来吴扬也生起气来。两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时薇脸皮薄，心气重，看到吴扬生着气也没有想过主动找吴扬缓和过。

        又过了几天，上课的时候，吴扬从前面通过同学传来了一封信。

        时薇看完脸色很差。

        课间，时薇拉着乔希去上洗手间，路上说起吴扬的信，“今天要被吴扬气死了，他突然在信中说我背叛了他，说他知道顾凡喜欢我，现在我跟顾凡走得这么近就是不喜欢他了，要跟我绝交。你听听，是绝交！搞笑的是他用的信纸，上面还印了love、justforyou这样的话，无语了！”

        时薇像放炮仗一样简单地概述了一下信的内容，但是并没有提及吴扬说到的——顾凡在宿舍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他喜欢的女生名字的这件事——她并不认为顾凡此举是什么英雄之举，在时薇看来甚至会有些许懦弱之嫌，不提也罢。

        “绝交？有没有搞错，这么严重的？”

        乔希很惊讶，转看时薇又不像是讲笑话，突然为时薇抱不平，“绝交就绝交，他怎么不说他跟方景人之间的事儿呢！你知道吗，方景人还帮他写作业呢！他打球的时候衣服都在方景人手上，打完两人一个递水一个喝的，还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俩在谈恋爱呢！哼，恶人先告状！”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轮到时薇惊讶了，在时薇看来她已经很关注吴扬了，没道理这些都没发现呀？

        “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的举动你是怎么做到一无所知的？”

        乔希比时薇还惊讶。又看时薇确实像是刚知道的样子，乔希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每天都在关注什么啊？还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当然是我看到了呀。递水的事情是我们班跟4班一起上体育课，老师让男生们组队打篮球比赛，你应该记得吧？那天准备跟你说的，你怕晒，跟几个女生一起先去树荫底下了，我上完厕所回来看到的。所以那天放学我跟你说起别人传的他跟方景人之间有的没的。我看你那么笃定，再说下去倒显得自己心理阴暗了，也没好说继续说这些。”

        时薇一脸意想不到，说不出话来。这些事自然都是些小事，拿它们上纲上线地去看待吴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时薇自己都觉得矫情。但是要像喝水吃饭一样一口将它们闷下去，时薇又有些如鲠在喉。

        和乔希分开后，时薇一路都有些心事重重。

        街道的转角处就是回家的路，转角处进去走几十米就能看到一个池塘，时薇每天经过，但是好像从来没觉察出它是真实存在的一样。像某一段关系。

        深秋的池塘水位已然下降，原来有茂盛水草的池塘隐约可以看得到水底的淤泥了，偶有一些小鱼在水里晃动尾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时薇蹲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子投进池塘，又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并不清澈的波纹里荡得像她郁结的心情一样不太平。

        所以，初恋，就这样结束了？时薇看着池塘问自己。

        长高了的她还没有长大，她不知道怎么去做才能有更好的结果，她不想逆转，也不甘心被冤枉着被动得到一个了断。

        晚饭时薇吃得很少，早早地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坐在座位上，看着前面吴扬的空座位愣愣地想着什么。过了会儿，她冷静地拿出纸笔给吴扬回信。

        距离上晚自习的时间越来越近，教室里渐渐嘈杂起来。时薇听到走廊外有人叫吴扬的名字，他们在走廊上说着什么事情，时而哄笑一声。时薇往外张望了一下，只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没看见人。

        时薇摆出晚自习要用到的书本，余光中吴扬走进教室，又在余光里看到他坐下去，这才抬头，看他掀开桌盖发现了她放进去的那封信。

        估摸着时间，料到他大概看完了，时薇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赶紧低头假装忙活。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吴扬只是木然地坐着，安静得像一尊雕像，没回头也没说话。

        沉默的吴扬回想起一次找时薇说话的时候，一回头却看到顾凡正含笑偷偷看着前面的时薇。吴扬能想见那个角度的时薇有多好看，他看见过。也能料到顾凡那个斜着的角度可以窥见时薇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让当事人毫不知情。

        时薇闹情绪背向看书的时候，哪怕吴扬和方景人换了座位坐在了她的身旁，可是他看不到她的脸，顾凡却可以一览无余。顾凡的眼神和他之前听到住读的男生嘴里说出顾凡承认喜欢时薇的话让他瞬间没了和解的心情。

        男生的占有欲，是不管女生面对假想敌会是什么立场，首先是生气，生谁的气说不上，但是生气后会引发一系列的懈怠或者激进。

        偏偏不管自己是冷处理还是热处理，在时薇看来自己有些时候像个挑梁小丑一样，时薇什么都不说就仿佛看透他所有，这种感觉让吴扬受不了。

        吴扬开始迂回地去找方景人聊天，以观察时薇和顾凡的反应。次数多了，他渐渐发现时薇好像丝毫不在意他的忽冷忽热，甚至对他频繁找方景人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好几次吴扬回头的时候还总能看到顾凡在整理书：他似乎是怕冒出的书本边角会硌到偶尔倾斜身体的时薇，总是仔细地把靠近时薇的书本尽量往里收，来回检查几次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自习的时候，时薇看什么书顾凡也会翻看什么书，时薇低头玩弄笔头不出声时顾凡还会够起身体去偷偷探究时薇的表情。

        他知道传言的没错了。

        只是时薇对这件事后知后觉——何况男生宿舍里的事时薇也不可能知道。

        越是替时薇着想，吴扬越是气恼，就越是找方景人找得越多，一会儿借个笔，一会儿让方景人誊抄一下黑板的题，一会儿打球出汗了让方景人帮忙扇风。时薇都没有太大反应。只有一次，时薇在信里问过，他说她误会了，她也没有再深究，大度得让吴扬觉得时薇到底有没有在喜欢着他。

        直到今天，看到时薇和顾凡像久别重逢似的故人一般说着话，开心的大笑着。

        她有多久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笑意盈盈了？

        顾凡依旧是眼睛紧随时薇，一眼望去两人倒像是情投意合之人。

        眼见再不挑明，事情就不可控了，吴扬才决定使出杀手锏：提出绝交。

        信写完，犹豫着要不要真的给到时薇。一边是唯恐事态不可控，一边又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荡气回肠。

        为了保险起见，吴扬还重新把信打开，在信尾又加上了一些话，并透露出他知道顾凡喜欢时薇的事，想看看话已经说明白了，时薇再后知后觉也会体谅他的这番用心良苦，因此而更在意他一些吧。

        没想到却等来了时薇这样的回答——

        “好。

        但，我跟顾凡之间不是你以为的。”

        他写信表白的时候时薇说要做朋友，他说不想做朋友，只想时薇做他的女朋友时时薇不回答，却在最后绝交的时候如此干脆、果断、明确，毫不拖泥带水。这让吴扬觉得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时薇的不回答不就是答案吗？

        可笑的是，在最后，她还像是蒙在鼓里一般地为顾凡辩护着。

        吴扬后悔自己冲动提绝交，又恼怒时薇的不挽留，更气愤她对顾凡的维护，最不甘的还是失去时薇后内心的那种难过。

        就这样两人僵持了一个多月。吴扬以为时间会让彼此之间的气慢慢消散，再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伺机和好。可时薇似乎并不想这样，僵持期间时薇还跟老师申请了调开座位。

        他明白，初恋已经结束了。

        时薇也明白，初恋果然是没了。

        她的不示弱、不挽留并没有激起吴扬半分抗争、半分纠缠。他再没有向前一步，她也再没有台阶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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