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突然壮大的胆量
“为什么不想读了？是不是因为我？”
从回忆里游荡出来，时薇盯着这个高出她许多的少年，他和记忆里并无太大差别，头发仍是栗色，两侧相比较以前剪得很短。以前有些卷曲的发梢也看不出卷曲了，短短的发根处栗色的头发呈现出棕黑色，跟以前比起来像是染过头发。前额的头发也被剪短了，露出宽大的天庭和浓密的剑眉，深邃的眼眸里一汪湖水，正中间的游船上有她扬起的脸，陌生而熟悉。顾凡似乎变了很多，可每一处也还是能找出过去的模样，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脸颊上的两个酒窝如过去无数次她细细打量时看到的一样，若隐若现。
一个是往她课桌上放了毕业册就背对她离开的顾凡，一个是直面她当面来要求她来留字的顾凡，这一个转身，顾凡用了近两年。两年，他们还是他们，不，是他，和她。
“不是……我在学校也是在混日子，不如回家算了。”
顾凡浅浅地一笑，故作轻松地回时薇的问话。
“你爸妈同意了吗？”
“同意。”
时薇不说话，轻歪着头凝视顾凡，她认真捕捉着他每一个字的语气，她多想找出他话里哪怕一丝的破绽，可顾凡的声音一出，人也站在她面前，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尽信他的每一个标点符号和他吐出的每一缕游丝。
他以前是多么优秀亮眼的顾凡，为什么有一天会觉得读书是混日子……时薇心里渐渐酸涩。扭过头去望向远处，本意是避开顾凡的目光，隐藏自己的情绪，可望见篮球场的那一刻，时薇想起曾经顾凡在那一处专注又灵活地运着球的样子，她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无数次刻意回避过。如果顾凡去意已决，她以后就算刻意想见也再见不到篮球场上顾凡的身影了。
心居然痛起来。
时薇回过头，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舍静静地看着顾凡。
满眼的不舍，满脸的忧郁，满心的疼惜从顾凡的表情里正倾泻出来。这种眼神和表情时薇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过。
顾凡，你也是不舍得的啊，为什么你就不听我的呢？
时薇觉出眼底渐渐有些湿润，慌忙垂下头挤出一丝笑，再无奈地伸出手，“行，给我吧。”
顾凡有一丝犹豫，迟迟没有把纪念册交到时薇手上。时薇以为他改变了什么主意，抬头看向顾凡。
“你……能送我一张照片吗”把纪念册送上前之际顾凡开口问时薇。
这句话他老早就想说了，只是一度因为怕被拒绝、怕徒生麻烦，他几次把话到嘴边的要求咽下了。
“可是我身边现在没有照片啊……”
“那你能在这几天抽个时间去照吗？”
时薇看着顾凡，他似乎急切地想得到一张她的照片。他极少这样对她提要求。
“好。”时薇接过纪念册。
上课铃响起，生硬地打断了两人的欲说还休。
“我……我先进教室上课了。这个，写完了我再还你。”
“嗯，写完了我再来找你拿。”
“嗯……走了……”时薇双手抱起毕业册从顾凡的身侧越过，向教室前门走去。
身后没有顾凡的脚步声，他应该还在原地，是背着她还是像她无数次目送他的背影一样看着她渐渐走远？
时薇半低着头看着脚下不停地眨着眼睛，她不能哭，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她可是一向在顾凡面前骄傲冷静的时薇啊，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的三言两语弄得要哭出来。
第二天一早，天空阴沉，伴着寒风下了些冰凉的雨。
到教室刚坐定的时薇就发现了课桌里有一张出入证。应该是顾凡托人准备的。
时薇昨晚失眠了，很久都没有睡着，早上又醒得格外早，坐到教室里，精神不太好，想想自己这个样子出去照相也照不出来一个值得去追忆的样子，就不打算今天出校去照了。
课间时薇到六班去找乔希。她觉得心里堵，想找乔希说说话。这也是她分文理班后第一次主动走到六班。教室是熟悉的教室，可是人出走后再回来莫名有种近乡情怯。
“今天怎么大老远地过来找我来了？”
“我过来还黄悠悠的书，顺便想找你说说话。”
时薇扬起手里的书。书确实是黄悠悠前些天在路上碰到她后随手转借给她的，但还书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
“这么急啊，都等不到去宿舍找我？”乔希还是笑嘻嘻。
此时，顾凡在教室看到时薇在六班教室门口，很意外，以为是过来还纪念册了，马上起身到教室外。出来一看时薇手上的书知道是误会了，没有打扰时薇和乔希的谈话，站在走廊几米之遥的地方，像是随时待命的侍卫。
时薇本来想找乔希说说心里话的，顾凡的出现让心里的话一时都梗阻在喉咙深处了。为了避免给旁人制造话题，时薇装作没看见顾凡，转了身也别过脸。
乔希小声提醒时薇：“你怎么都不理顾凡？他就在边上。”
“这可是你们班的地盘，我光是来一趟都觉得不好意思，还会不嫌事儿大的跟他说话？”时薇照实说。
乔希咬着唇笑了笑，偷瞥了一眼顾凡，说：“他去找过你，我知道。好像是铁了心不打算读了。你怎么考虑的？”
“我还能怎么考虑，我该劝该留该说的都说了，言尽于此，他可能也有他自己不能回寰的打算……”
“你挽留过他？他居然还没答应？”
乔希诧异不已。往教室看了看，班上的同学们对站在教室门外的时薇显然兴趣十足，女生们会偷偷打量和议论，男生也会装作无意地瞟两眼。乔希索性把时薇拉到栏杆处背对着教室。时薇在他们班可是太有知名度了，现在顾凡也在外面，乔希不想给时薇带来新麻烦。
“那可能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学期跟他一个班后发现他真的跟以前的他判若两人……唉！不合时宜的爱情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可别有负疚感啊。这事吧，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读书就该有个读书样，不能随便一个感动就要跟人走，路长着呢，他真的心里有你，怎么赶也赶不走的，你心里要是有他……的话……事在人为，以后有的是机会呢。”乔希劝慰时薇。
两人低声说着话，顾凡看时薇都没有任何找他的迹象，也不好去打断她们之间的谈话，站了一会儿就进到教室里了。
时薇心里确实觉得负疚，对顾凡中途退学产生歉疚，也对他这几年的付出没有得到一个回应感到歉疚。可是怎么去说呢？她觉得难受又不能这么不分场合地表现出来。
“怎么能不内疚呢，连你都说顾凡和以前差好多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说的对，不合时宜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这不合时宜的感情，他应该不至于此……你还记得吗，以前上几何课，老师经常表扬他的，说他是个好苗子，努努力去一中没问题。以他的天资，去了一中，以后的大学还愁上不了吗？可是现在呢，高中都读不下去了，都是因为我，我怎么能不内疚……昨天他找过我后，我拿着那本毕业纪念册子，心里就跟压了个大石头一样，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好难过啊，这才跑来找你碎碎念一场。”
时薇眼里噙着泪花，她低着头眨着眼，仿佛在看楼下，泪水却干净利落地掉下去。脸上没有泪痕，省了她去擦。
她当初是怕感情影响到学习，所以拼命压制、决绝地不让顾凡知道任何风吹草动。可现在看来一切都于事无补，以前害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想到是顾凡先学不进去，甚至现在想着要退学。
乔希没有注意到时薇的泪，她望向远方的天空搂过时薇，笑道：“要是我们还在一起就好了，不至于让你憋得这么辛苦了才来找我。”
时薇沉默了一阵，确定情绪缓解了一些后，抬起头拂了拂额发，笑着说：“没事，跟你说出来后好多了。好多人一定觉得我铁石心肠，这还是好听的，说得不好听的可能还觉得我故作清高呢！”
“谁敢这么说，我替你骂回去！”
“呵呵，闲言碎语多了去了，骂得过来吗。我做好自己该做的就问心无愧了。对了，他找我写纪念册的时候还提出要我一张照片呢！我现在心情好些了，你中午陪我去趟照相馆吧？”
“啊？我不能出去啊，上次她们给我假出入证我怕得要死，都快走到门卫那里了，又自己退回来了。”
“胆儿真小！”时薇戳了一下乔希，“刚还要替我出头呢，纸老虎！”
“别的事儿都好说，这事……要不等放假的时候我陪你去。”
“他就是这几天要啊，可能是打算这几天要走了吧……”
“那你让顾凡陪你一起去啊，我替你叫他出来！——顾凡！”
还没等时薇阻止，乔希不由分说地就按自己的主意来了。
时薇一脸惊诧地看着乔希。她早该有预料的，被乔希坑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这一次又是来得猝不及防。
顾凡在座位上意外地张望走廊上的她们，似乎是为了确认是真的在叫他，看到乔希朝他挥舞的手才起身带了些惊喜之状走出来。
乔希才不管那些，在还离得很远的时候就大声问顾凡：“你中午出不出去？”
顾凡走近了后答：“不出去。”
“我今天也不想出去，除非乔希陪我去。”
时薇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知道乔希一定不会陪她去了，拉出来当挡箭牌。
“嗯？我？我可不想去。”乔希一口否决。眼看着顾凡走到她们身边来了，像要撇清关系一样说完就溜进了教室。
时薇看她没事儿人的样子说着话就走了有些气急。现在就这样把自己放在他们班的走廊上和顾凡一起站着，时薇尴尬得想钻进地洞里去。
“要不我陪你出去吧。”
时薇有些骑虎难下，在心里嘀咕：会不会太尴尬了？
“额……不用了……”
看出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如果不尽快结束这场没有预料的谈话，怕是要被更多的群众围观了，时薇接着说：“还是我中午一个人出去吧。那个，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
时薇说完就向走廊的尽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被乔希瞎搭线后，再孤傲、清冷的她面对顾凡，也再难镇定自若。顾凡没有说什么没有做什么，她都已经自乱阵脚了，仿佛心思都被人尽数看了去的心虚。
中午放学，时薇戴着出入证混迹在人群里刻意躲避着保安们犀利的目光。为防返校时又下起了雨，她还随手带了一把折叠伞。仿佛为了给自己打气，越到门口，手里的伞越是抓得紧紧的。
正忧心被活捉之际，在校门口的人潮里时薇意外看到了乔希。
乔希应该是一早就看到了时薇，两人目光交接时，乔希还冲着时薇狡谐地眨了一只眼睛。
时薇今天的心情又像坐过山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直到此刻看到前方的乔希，时薇就像突然找到了着陆点，顷刻间觉得心理安稳了许多。打算马上冲过去，但被乔希的小动作即时制止。两人一前一后装作君子坦荡荡的样子，目不斜视地从保安眼皮底下随着人潮顺利地走出了校门。
“靠！太刺激了，多久没这么疯了！”乔希捶打着胸口。
此时已是走出好远，两个人重新凑到一起各自都长舒一口气。
“你不是说不去吗？害我上课都心不在焉地想中午自己一个人怎么出去。”
“顾凡后来跟我说你打算一个人出去。我想象了一下你那孤苦无依的样子，算了，豁出去了，谁叫你是时薇呢！”
“凡事都有第一次，以后姐还带你玩儿！”时薇俏皮地用手抚摸着乔希的头发。
“跟谁称姐呢！仗着你长得比我高？我跟你说，你小一天都是小，何况还不止一天！”乔希不服气地拍下时薇的手。
初冬时节，两人说着话，温热的雾气伴着两人的哈哈笑声飘出后又被路两旁随风舞动的香樟树枝摇摆到很远。
“你是照全身照还是半身照？”
摄影师调着相机的参数问时薇。暗黑的影棚打上了灯后显得很温情的样子。
时薇不知道怎么选。她没照过数码照，不知道怎样是最好的效果。
“时薇，要不换那件裙子吧，好看！”乔希扒拉着一侧挂满衣服的衣架。
外面冷，走到了屋内也很冷，影棚因为不住人，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冷。时薇看了看乔希翻动着的衣物，推辞说：“不换了，太冷了，就这样吧。”
“要不就半身照吧，这样头像清晰一些。给，你别紧张，拿个道具，放轻松一点儿，这样照出来自然。”摄影师就着刚刚的问话建议。
时薇木讷地接过摄影师递过来的小熊，灯光又多出两束来，斜斜地照射到身后面的一处画布上。
“站过去看看，我找找角度。”摄影师指挥着。
时薇便乖乖地挪到光影里去，温暖的光线映衬得时薇的面容更加柔和。
乔希站在灯光背后，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姑娘，她在想，是什么时候她就长大了呢，什么时候她开始愿意为了别人的一句话而去做出迁就了呢？什么时候她开始克服自己的谨慎而去做冒险的事呢？又是什么时候她的眼里除了清澈的笑还藏了淡淡地愁呢？
“一、二、三！”
时薇听着摄影师嘴里的倒计时莫名地就觉得紧张，一想到这是要送给顾凡的照片她就不可避免地心生紧张。
一声“咔擦”响过，她的紧张终于随之落地。
跟着摄影师在一楼的电脑上读像，时薇果然看到的是一个放不开的自己。手里僵硬地拿着一个玩偶，嘴角牵强地笑着，眼神不知是因为近视还是因为情绪而显得分外黯淡。
“要什么模板？”摄影师询问时薇。
现在的数码快冲已经不同于时薇小时候去照相馆照相。即照即取，还能选模板背景。
“就这个吧。”时薇指着电脑上缓慢滑动着的一个模板。
很快，照片套上了模板被打印出来。
上面印有一生有你的文字。
她记得，有这样一首歌像是顾凡唱给她。
时薇小心地将照片装进摄影师递过来的信封袋里。转身和乔希一起走出照相馆，到了廊下，外面正是细雨纷飞时。
“又下雨了，幸亏带伞了！”
乔希“欻”地撑开伞，也不管时薇是不是站得近。时薇虽有预见，早早地退出几步的距离，可还没等她站定呢，额发就被乔希伞面上反弹出的雨水溅得湿哒哒的。
“乔希！你就非得站在滴水的屋檐下撑开伞吗？！”
时薇一边哭笑不得地数落乔希，一边忙着擦试湿润的额发。一侧身，不经意地就看到顾凡从街的另一端向她这边走来。
近视带来的模糊让她一时确认不了。
“我刚看到一个人好像是顾凡，不知道是不是又看岔了，过年我要去配一副眼镜了。”
乔希根据时薇刚刚看去的方向望过去，鸡贼地笑起来。
“你没看错，就是他！”
“啊？真的假的？太尴尬了，居然被活捉到专门出来为他照相的一幕！快走快走！”
时薇又急又慌，拉着乔希就要往学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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