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姜含章手肘撑在红木官椅的扶手上,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探究审视着眼前这人。
古钱宁是他差人暗杀的,死前受过一番折磨,真话假话倒是说了一箩筐。
不过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其中涉及前朝恩怨的,姜含章的确花了不少功夫去打探分辨。
十多年匆匆而过,铁证的确是不好找了,但佐证总是有的。
今日既能把林孤召来东宫,于他的身份自然是有了八成把握。
剩下的两成因着他从始至终得体的回复,倒也让他一时拿捏不准了。
半晌,他卸去周身紧绷的力道仰靠回去,心说也未必是没留着破绽,最后那句揽活的话不也是存着试探的心吗?
姜含章半撑腮,眼中精光闪过,嘴角弯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心说林孤在试探自己知道多少,自己也在赌他身份是真是假,扯平了。
这人的确是精明,姜含章寻思了句,撑腮的手挪到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就那么一个妹妹,从小看着长大,自然是希望她这一生都安稳,能得偿所愿。
所以他这番招人来也不是存着把人赶尽杀绝的心思。
姜含章忽而幽幽笑道:“这事倒不归你的职责,孤会差人去做。”
林孤顿了下,退一步又道:“如今不是战时,臣手下的那些兵吃军饷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养着也是养着,可以供太子调遣做些微末之事。”
姜含章愣了下,他推演过几种结果,却没想到林孤可以这样坦然的说出‘可以供太子调遣做些微末之事’这种基本相当于站队的话。
而圣上最讨厌的就是拉帮结派,他这番表态无异于把他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如此投桃报李的示好为着谁,姜含章心知肚明。
从林孤入朝开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不会站队亦不会邀功,一步步走来,目标明确就是为了求娶熙宁。
这样一个人,姜含章毫不怀疑只要他今日点头允诺,这一辈子为了熙宁,林孤也会忠贞于自己,忠贞于这个朝廷绝无二意。
果然但凡有丁点危及到林孤娶熙宁,总会让他乱了阵脚,姜含章想着,忽然失笑出声。
林孤愣怔片刻,缄默地维持着方才的姿态恭谦的垂头而立,心里也不禁紧绷起来等待着他下一句。
姜含章收了笑,心里反而涌起浓烈的酸痛来。
难道林孤不知道他这样做会暴露身份吗?
既是知道,还是选择这样做了,不过是在他这处放下一个把柄以表诚意,赌的就是自己对熙宁这个妹妹的回护之心。
也赌自己会把这件事压下去,姜含章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眼前浮现出熙宁看林孤时满眼都是欣喜的眸子,和李婉看自己时如出一辙。
从前李婉是他的软肋,而今李婉死了,他也就再无软肋。
他忽然有些羡慕熙宁,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可他除却为李婉报仇,还能做什么呢?
解脱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那些身后事他还得顾着,所以这一生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姜含章长舒一口气,心念苟活于世好好抚育姜岳安,待到这家伙成年时,我或许才能真的自由吧?
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整个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心觉得林孤实在是聪明,算准了自己维护妹妹的这份心思。
养这样一个人在身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好在熙宁是林孤的软肋。
良久,姜含章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这么多年,算了。
斯人已逝,古钱宁已死,到这儿也差不多了。
至于林孤的身世,只要他不去深究,这人也就只是林植的义子。
再说林孤也不是大奸大恶之流,更不是存着祸心的逆臣。
他除了求娶熙宁这件事,旁的再没多做一件。
实在是不必为谁赎罪。
姜含章终于又重重舒出一口气,掀起眼皮去看林孤,轻笑道:“这暑热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林将军愿意去,那孤就奏请父皇把这差事交给你。”
尘埃落定,林孤提着的心也跟着落下,他赌赢了。
林孤面色如常的走上前行礼道:“臣谢殿下提携,这就去操办此事。”
“你有心为朝廷效力,父皇和孤都看在眼中,父皇很是欣赏你,总愿意多提携你些。”
姜含章说的不偏不倚,林孤了然的点头称是。
姜含章这才弯起一抹温煦的笑,话音一转又道:“去吧,政务繁忙也别忘了去陪熙宁,她很是喜欢你。”
提及熙宁,林孤心下一软,不掩饰得笑道:“是,臣明白。”
他眉眼间的宠溺喜爱明晃晃的落于姜含章眼底,他眼神一黯,兀自垂首琢磨了会儿才抬眸笑道:“孤日后也需仰仗你二人。”
林孤微怔后,正色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去吧,孤会去催礼部尽快草拟出熙宁大婚事宜呈于父皇,好让你二人早日定下来。”
“谢殿下帮协。”
“无妨,总归是一家人。”
……
辞别姜含章,林孤并没进宫见熙宁,反而是一路行到元安坊的家中。
午后炎热,蝉鸣阵阵。
黑狮子已经早早躲到背阴的地方纳凉睡觉去了,听着门口动静也只是懒恹恹的甩了甩尾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林孤和她那日来时一样躺在了紫藤花架下,细密枝桠遮住大部分的光线,这处也算是阴凉。
他晃着摇椅,思绪涣散,目光也跟着涣散的越过枝叶间的缝隙望向远方无垠的天际,鼻腔呼吸间窜入燥热的空气。
天炎热,他也热,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终于想起来取过一旁放着的凉茶喝了口。
凉茶顺着喉咙一路朝下激的他浑身一个机灵,这才感到魂魄归位,后背腾升起劫后余生的凉意。
今日他全身而退未尝不是捏准了姜含章对熙宁的维护。
好在他赌赢了。
当年昌乐帝攻入大明宫时,他年岁还小,只记得一片嘈嘈嚷嚷,宫人们四下奔走,宫殿上燃起浓浓黑烟,一片断壁残垣狼狈不堪。
他随着母后和一个婢女从冷宫逃出,一路跌跌撞撞东躲西藏,却还是难逃一死。
母妃和那宫人因拼死护他而死,而他幸好为路过此地的林植救下。
林植起初只以为他不过是个阉童,好心带他回家,却没想到洗澡时发现他才不是阉童。
也怪林孤当时年龄小,耐不住林植的一番威逼利诱也就吐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原是在冷宫出生,后又被小心翼翼的养在冷宫的一个不受宠、甚至连当朝皇帝也不知道的幼子。
好在林植即便是知晓了他的身世,也还是决意收养他,甚至为他编造了最安全的身份。
林植一辈子未娶亲,膝下养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昌乐帝倒真的未曾怀疑过。
一晃多年,林孤一度以为五岁前的事早就前尘尽去,却没想到因着古钱宁的事,他的身份还是没藏住。
他哪怕自诩早慧,也远远想不到古钱宁会和母妃有什么瓜葛。
甚至在他的记忆里,始终记得母妃日日守在冷宫门口等着父皇来看她的场景。
口中念念叨叨的那句话,如今想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和她说的?
林孤长长吁出一股闷气,满脸疲惫,手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如今想来,母妃那时的精神已经不大好了,他现在甚至不知道她等的人究竟是谁?
是他那位未曾谋面的父亲,还是古钱宁。
林孤苦笑着闭上眼,实在想不明白,古钱宁为何要走出这一步。
这世间不解之事良多,其实也不差这件,古钱宁以暑热身死盖章定论也就止于此。
林孤飘转的思绪重新落在现实上,今日是太子,若明日被搬到垂拱殿又当如何?
五岁的孩童想在那样混乱之中活下来属实难得,关于他身份的证据已然没那样确凿。
只要昌乐帝不继续追究,他这一生都是林孤,这件事到此为止。
想到此,林孤苦笑的摇头笑自己蠢,赌昌乐帝仁慈简直就是在赌死。
无力感从胸口层层涌出,整个人陷入精疲力竭之中,于迷宫中寻不到出路。
恍然间,林孤竟然萌生出要不就这样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得了,就和长宁郡主一样死遁好了的想法。
这皇室错综复杂,他一刻也不想留她在其中。
黑狮子睡饱了,压低前身伸了个懒腰,打了哈欠一步三晃的走过来拱着林孤的手。
手上突如其来的力道把林孤从远方思绪里拉扯回来。
他垂眼瞥了眼,甩开手不想搭理它,黑狮子毫不气馁的继续拱着。
到最后林孤被拱的不耐烦,这才气笑道:“也就阿姝会惯着你,给你顺毛。”
阿姝,阿姝,林孤想到她又觉得浑身都来了劲儿。
转而又能好好安慰自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最后还是可以带她离开。
既不能赌昌乐帝,他总能押曹林芝对昌乐帝渐渐寒了的心。
其实这盘棋走到这儿也远不到死局的时候,他只要听熙宁的话好好活着就行。
想罢,哎了一声改了主意,语气难得的轻快道:“算了,我帮你顺毛,等以后阿姝进门了,你再好好巴结她,最好替我把雪狮子欺负回去。”
黑狮子也听不懂他叽里呱啦说什么,哼唧一声躺好任由他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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