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连着三日，门房小子日日都来给秦姨娘和纪溪煎药。
幽冷苑没有下人，当初将秦姨娘发配时，老爷便说了：秦氏本就是贱奴出身，要什么奴婢！
故此，门房小子小心一些来往，也不怕被人瞧见。
期间李嬷嬷来了一次，帮秦姨娘换了一件衣裳，擦了擦身子。
纪溪力气太小，一个人搬不动那么大的成年人。
秦姨娘还是没醒，李嬷嬷看着这已经收拾妥当的屋子，又瞧了瞧五小姐枯槁瘦弱的身体，叹了口气，招手：“五小姐，过来。”
纪溪将秦姨娘的被子捂好，小步子站到李嬷嬷面前。
李嬷嬷托起小女娃的手。
又黑又粗，才五岁的嫩娃儿，因着过早的帮她孱弱的生母做些粗重活，已养得比农家孩子还糙。
李嬷嬷从怀里拿出一罐油膏，抠了一些，涂在女娃的手上，小手顿时滑了不少。
女娃抬手嗅了嗅，好香，她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明媚又开朗。
李嬷嬷有些心酸，多好的孩子，怎的就养成这样了。
李嬷嬷将整罐油膏都给了她：“一日擦两次，早晚各擦一次。”
纪溪连忙推拒，使劲摇头。
李嬷嬷道：“拿着就是，管事发的，扫茅房的粗使婆子都有，又不要钱。”
纪溪一顿，便犹豫了，怯怯的看着那白白的瓷瓶。
李嬷嬷笑了一下，将瓶子塞进她的手心，迟疑一下，又问：“那以后，五小姐可有什么打算？”
秦姨娘的药钱不能断，太夫人、老爷定是不会管的，去账房也取不到钱，加上这一大一小两张嘴，平日还得生计，总是得需要进项的。
纪溪眼前一亮，爬上了床，从枕头旁边，拿了几条绣帕出来，珍惜的给李嬷嬷看。
李嬷嬷看了看花样，栩栩如生的蝴蝶，娇艳欲滴的荷莲。
“哎哟，这是姨娘绣的？绣工真好！”
纪溪抿嘴笑笑，这不是姨娘绣的，是她绣的，姨娘绣的花样已经卖了，这两日本是要赶绣一副，存了钱好过冬，但一场大病，人便一直醒不过来。
她的绣工，是前世，婆婆教她的。
婆婆不光教了她绣工，还教了她写字，她会背《三字经》，一些典籍上的字，也认得懂。
只是前世她发烧后，人就笨，学东西慢，好多东西，学了就忘了。
不过自打她五日前醒来后，她就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好多东西都能想起来，也能融会贯通了！
李嬷嬷不知纪溪的心思，只看着那绣帕的样子，频频点头：“定是能卖到好价钱，五小姐可知，姨娘常卖绣活的店铺，叫什么名字？”
纪溪知道那家店铺，那店主常年克扣姨娘，店主知晓姨娘是偷卖绣样，不敢声张，便欺她女流之辈，总之少算她银子。
纪溪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她指指姨娘，又指指绣样，使劲摇头。
李嬷嬷大概懂了：“你是说，不去以前那家？那好，就送去我儿媳妇常卖货的那家。”
纪溪连连点头，对李嬷嬷一直鞠躬感谢。
李嬷嬷也不敢多呆，藏着绣帕，躲躲闪闪的又走了。
待到李嬷嬷离开，纪溪再次爬上床，先摸了摸姨娘的头发，而后从枕头底下，拿出另一张绣了一半的帕子。
现在绣的帕子，先给姨娘治病，待姨娘醒了，她再绣的帕子，就能给自己看嗓子了。
一想到自己将来也有说话的机会，纪溪就兴奋不已，小嘴咧得高高的，一边绣，一边笑。
——
“此话当真，他真要纳那贱人进门？”
大房，如馥苑里，纪夫人常氏一拍案几，眉目倒竖，气得胸口起伏。
贴身张嬷嬷，忙给常氏顺气，低声道：“小木头传来的话，错不了，听闻是怀上了。”
常氏咬牙切齿：“养个妓子在外头，本就够难看了，还想带进家门，便是我答应，太夫人也断不会答应！”
张嬷嬷苦笑：“这可不一定，咱们纪家，终究还是子嗣单薄了些，女丁倒是多，男丁就那两个，太夫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盼着多子多福的。”
“那也不能连妓子怀的贱种都当个宝！不成，你赶紧替我想想，怎的能让她进不了这个门！”
张嬷嬷眼珠子转了一圈，声音更低了些：“听闻幽冷苑那位，快不行了，若是这节骨眼上，府里出了丧事，便是老爷不忌讳，外人的嘴，可也堵不住……旧欢刚走，便纳新人，多少，有些不仁义吧？”
张嬷嬷不说，常氏都快忘了幽冷苑那个了。
她皱了皱眉：“秦氏当真快不行了？可这就算不行，究竟是怎的一个不行法？明个儿就能死还好说，若是拖上一两个月，那贱人早就进门了！抵什么用！”
张嬷嬷笑笑：“我的夫人啊，事在……人为嘛。”
“人为”二字，张嬷嬷说得极重。
常氏当即明白了，脸上瞬间松快了些，笑着道：“那你还不快去！”
——
“五小姐在屋里吗？”
纪溪正在绣花，听闻外头的声音，当即将绷子藏进被褥里，爬下床，小心翼翼的走到外头。
院子里，站着一位大丫鬟，穿着绫罗绸缎，翘着兰花指，手帕掩着鼻尖，嫌恶的看看这凋零破败的院子。
瞧见纪溪从门边探出半个头，桂花吓了一大跳。
娃儿又小又瘦，脸颊是凹的，眼睛却奇大，乍一看，跟那扎纸铺的鬼娃娃似的，阴森森的。
桂花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奴婢是王姨娘院子里的，听闻秦姨娘不好了，王姨娘托奴婢来给秦姨娘送些疗养的好药，五小姐快来接着。”
桂花自不是什么王姨娘院子的，她就是夫人院子的，她也不怕自个儿亲自来下毒，还撒了谎，事后让五小姐识穿。
五小姐又不会说话，加上未开蒙，也不会写字，这活哑巴，便是知晓是她害了秦姨娘，又能拿她如何？总归，她是有夫人撑腰的！
纪溪并未听姨娘提过，与王姨娘有交情。
她有些踯躅的走了出去。
桂花一脸明媚的将篮子塞到她手里，道：“可一定得给秦姨娘吃，记得了？”
纪溪看着那篮子里的好药，许多她在定伯侯府也见过，婆婆有疯症，每日都得吃药，府里有个院子，专门用来放药。
纪溪乖乖的点点头，朝桂花鞠了一躬。
桂花笑得更开心了，而后又厌恶的瞥了瞥这破院子，掩着口鼻，扭着腰肢走了。
下午的时候，李嬷嬷又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十张帕子，卖了三钱，可太值钱了！”
李嬷嬷将三钱银子放到纪溪的手里，又道：“店家问，可还有这样的帕子，说绣得极好，若是多的话，还可多给银钱。”
纪溪抿了抿唇，将其中一钱，塞给李嬷嬷。
李嬷嬷一愣，忙推拒：“我不要，给秦姨娘留着吃药。”
纪溪不听，非要李嬷嬷收那一钱，李嬷嬷不收，她就急了。
李嬷嬷眼眶有些发红，这么小的，就学会人情了。
她终究还是将银钱收了，想着大不了回头，她送去给郎中。
纪溪看李嬷嬷收了，开心之余，连忙爬上床，这两日，她又绣了两张帕子。
李嬷嬷验过货，连连点头：“我下午就拿去卖。”
纪溪又从案几上，抱起一个篮子，递给李嬷嬷。
李嬷嬷一愣：“这是谁送来的？”
纪溪比划了一番，李嬷嬷明白了：“王姨娘？那倒是没想到，她有这份好心，估计是以前秦姨娘结的善缘。也好，这看着都是滋补的好药，吃了，许是人就醒了。”
纪溪摇摇头，将篮子，往李嬷嬷怀里塞。
李嬷嬷不解：“做什么？”
纪溪又比划了一顿。
李嬷嬷愕然：“你是说，你让我替你卖了，换来的银子，给姨娘续药钱？”
纪溪连连点头。
李嬷嬷道：“可是，都是好药，卖了会不会太可惜了，秦姨娘现在，正需进补。”
纪溪摇头，继续比划。
药不可以乱吃，得对症，王姨娘没见过姨娘，不晓得姨娘是何病症，送来的药，金贵有余，却不见得就能服用，万一同大夫开的药冲撞了，怕是反倒将人吃坏了。
所以纪溪觉得，若是能换成现钱，先将郎中的药吃完，等人醒了，再滋补，也来得及。
李嬷嬷见纪溪主意已定，便也没多说了，道：“那我拿出去问问。”
——
李嬷嬷走了一天，晚上过来时，脸都是白的。
她战战兢兢的道：“药，药里有毒！参块让人涂了剧毒！”
纪溪愣住了，惊恐的瞪大眼睛。
李嬷嬷将卖掉其余药材，和绣帕的钱，都塞给纪溪。
除了参块，其他药材都没毒，药材总共卖了十钱，绣帕卖了一钱。
加上之前，秦姨娘的药钱，已经算凑上了！
但李嬷嬷仍是心有余悸：“亏是没喂秦姨娘吃，五小姐，这是有人要害你们！往后你可千万得避着王姨娘走！她这是想要秦姨娘的命啊！”
纪溪也有些被吓住了，她拉拉李嬷嬷的衣裙，想多知道些细节。
李嬷嬷便细细的将过程讲了一遍，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大汗淋漓，怕得后背发凉。
纪溪听在耳里，握着手里的十一钱银子，手指紧了紧。
——
两日后。
桂花找到了张嬷嬷，急切的道：“去看了，还没死，不知为何，脸色还更红润了！那五小姐还一个劲儿给我鞠躬，向我道谢，走之前，她那意思，像是问我，能不能问王姨娘，再给一些好药？”
张嬷嬷皱眉：“难道涂毒的时候，出了岔子？没涂上？那你再送一次，快去，夫人那儿快等不及了！”
——
李嬷嬷隔了三天再去幽冷苑，看到的，就是比上次多三倍的药材。
李嬷嬷：“……”
纪溪堆着笑脸，她分不出哪个有毒，哪个没毒，就把所有药材，都捧到李嬷嬷面前。
李嬷嬷手有些抖，接过篮子时，人还有些浑噩。
她沉默了半晌，最终，喉头干涩的道：“……五小姐……你……胆子真大……”
纪溪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也没有想很多，就是想起，婆婆以前教的：
“坏人的羊毛，不薅白不薅，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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