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今个儿的复诊，足针灸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与上回不同，上回纪溪只是脸被扎成刺猬，这回她整颗头都被扎了。
李嬷嬷看得直揪心，问了好几次，小姐疼不疼。
纪溪只笑着摆手。
可饶是如此，施针完出来，李嬷嬷还是给纪溪买了一串糖葫芦，仿佛吃点甜的，人就不疼了。
纪溪倒是乐得有甜嘴吃，二人一路往纪府走，走到半路时，倏地听到前头一阵喧哗。
纪溪贪热闹，蹦蹦跳跳的挤进去看，却正好看到一位老妇人，跪在地上，在向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磕头。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老身给您磕头了，求您饶了老身吧！”
“绕了你？”
回答她的，是少女娇凌尖刻的斥声：“你将本小姐的衣裳蹭成这样，本小姐不将你头砍下来，已是饶了你了！只是叫你赔三十两而已，赔了钱就让你走！”
老妇人哭得声嘶力竭：“可老身……老身没有那么多银子……老身只有这些……”
老妇人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抖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捧到少女跟前。
少女见状，气得将那铜板打掉，喝道：“你当本小姐是要饭的呢，不赔钱，现在就拉你去见官，叫你下半辈子都吃牢饭！”
“不，不行，老身家里还有两个孙儿，老身不能坐牢，求小姐饶命……”
纪溪看得皱眉，正要走进去，手臂被拽住了，李嬷嬷将她强行拉出来，压低声音道：“你看那家丁的衣服，是咱们纪府的下人，那是大小姐！”
纪溪一惊。
大小姐？纪妤？
前世，纪溪之所以会嫁到定伯侯府，正是长姐纪妤死活不嫁，最终父亲叫她替嫁过去。
可饶是如此，纪溪在出嫁前，也从未见过纪妤一面，他们虽同在纪府，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纪溪连仰望纪妤的资格都没有，纪妤需要一个替死鬼，她就是那个替死鬼。
替死鬼而已，乖乖去死就好了，还要指望谁对你感恩戴德？你配吗？
这时，身后响起老妇人的尖叫声：“啊！啊！别拉我，我不坐牢，我不坐牢……”
女娃乌黑的眼瞳干净澄清，手中的糖葫芦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晶亮的光。
纪溪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将剩下的，递给李嬷嬷。
李嬷嬷不想看那人圈里的纠纷，接过糖葫芦，道：“五小姐能想通就好，咱们只当看不见，听不……五小姐！”
纪溪一个箭步，突然冲进了旁边的茶楼。
因为门口出了事，许多客人都无心喝茶，趴在二楼看趣儿。
小二看到一个小女童跑进来，正想叫她，女童已经窜上了二楼，抓起一个茶盏，冲到栏杆前，伸手往下一泼！
滚烫的热茶从天而降，像是瞄准了纪妤的位置一般，半盏都泼到了她的头上。
“啊！”才九岁的少女吓了一跳，惊声大叫。
纪妤愤怒的仰头，就看栏杆上全是人，根本分不清是谁泼的她！
她娇声大喝：“你们可知晓我是谁！我乃纪府大小姐，你们敢伤我，我叫我爹将你们全砍了头！”
看热闹的茶客不想惹事，纷纷退了回去。
这时，纪溪又拿了一个茶盏，单手抬起，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再次往下一泼！
“是她！把她给我抓下来！”
纪妤看清了人，气得七窍生烟，带着家丁，凶神恶煞的冲进茶楼，要抓那胆敢袭击知府千金的刁民！
李嬷嬷也看到了泼茶的纪溪，她气得一跺脚，趁着大小姐走了，忙将那瑟瑟发抖的老妇人扶起来，催促：“赶紧走，快走啊！”
老妇人愣了一下，忙对李嬷嬷道谢，一瘸一拐的快步逃了！
李嬷嬷这时再看向二楼，就见栏杆边已经没人了，她急得连忙也跟上去，混进看热闹的人堆里！
纪妤顶着满头的茶叶，风风火火的冲上来，见二楼的客人都分开坐着喝茶，她厉声呵问：“泼水的人呢！”
茶客们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兀自做自己的事！
纪妤气得眼睛都红了，走到最近的一个茶桌前，抓起茶壶，往地下一摔，发出巨大的声响，再问：“本小姐问，胆敢泼本小姐水的那贱人呢！把她交出来！”
有茶客听不下去了：“小小年纪，贱人长贱人短，却少管教！”
纪妤提着裙子过去，瞪着那茶客：“你说什么！”
那茶客一脸讽刺：“小的能说什么，小的什么都没说，小姐听错了吧。”
他旁边的人道：“对啊，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也没蹭这位小姐的衣裳，不知小姐想用什么名头抓我们，或是也叫我们赔几十两？”
“你，你们！”纪妤指着两人，委屈得不行：“本小姐这衣裳乃是上京名绣，亲自缝制，花了足足一百两，叫她赔三十两已是便宜她了！你们既想替那婆子出头，怎的方才不见你们出来替她赔钱！”
“好笑！”另一位茶客道：“我们与她无亲无故，为何要替她赔钱？她弄脏了你的衣裳，你叫她赔钱，那是你们二人之事，我们并未做那理中客，去替谁评理，当然，我们也评不了理，谁让我们没有一个做知府的爹，可是小姐现在这般冲我们发火，又是为何？我们招你惹你了？”
纪妤咬牙：“你们明明知晓那泼本小姐热茶的臭丫头在哪儿！”
“我们不知道！”茶客们是不敢出头，是不敢得罪权贵，但他们有权不说。
一个人否认之后，其他人也开始否认：“什么丫头，这里一眼就看遍了，就七八张桌子，哪来的丫头，小姐是不是眼花了？”
“小姐大费周章的上来寻人，可还记得下头那老妇，像是已经跑了吧？”
纪妤闻言一愣，忙冲到栏边往下一看，就见那老妇人当真没了，她回头便一脚踢向一名家丁：“废物，怎的不将那贼妇看住！”
家丁忙是告饶：“大小姐您叫上来抓人，小的们……”
“你还说！”纪妤发火！
家丁连忙闭嘴，不敢再说。
纪妤深吸一口气，转首看着那些蓄意包庇的茶客，冷哼道：“将整间茶楼给我包起来！几间包厢，给我挨个儿去搜！”
“是！”
家丁们当即开始行动，一扇扇的将包厢门推开，当推到最后一扇时，门却打不开！
“大小姐，在这儿！”家丁当即禀报。
纪妤快步过去，她伸手推了推，见门当真推不开，后退半步命令：“给我撞！”
几名家丁连忙一鼓作气，刚撞了一半，门扉倏地从内一开，几名家丁撞了个空，顿时如滚地葫芦一般，倒成一团，哀叫连连。
纪妤气得恼怒：“废物！一群废物！”
说着，她微红的双眸往上一抬，下一秒，她却愣住了。
厢内的少年，瞧着与她年纪相当，却比她高两个头，他长身玉立，面容姣好，在与她目光相对时，锋利的眉宇，微微蹙起，嘴唇稍抿。
纪妤已到了知人事的年纪，见着如此夺目的公子，俏脸一红，贝齿咬住唇瓣。
“有事？”少年冷冷出声，显然是被外头的动静儿吵到了。
纪妤小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音调，有了些气虚：“找，找人……”
少年面色冷淡：“这里，可有你要找的人？”
纪妤扫视一圈，包厢狭窄，里头没有藏人的地方，只有两名小厮正在伺候，一名年纪稍大，站于桌前，一名低头沏茶，站于桌后。
而两人的衣裳，都不是方才她从栏杆边，看到的那个死丫头的衣裳颜色。
纪妤不甘心的多找了找，仍旧没找到第四个人的身影。
少年这时已经不悦了，面色又冷了几分：“还有事？”
纪妤开口：“我……”
“书香！”少年转身，走向茶桌，淡声道：“送客！”
年长的小厮微笑着上前，对这位盛气凌人的娇小姐比了比手，好言道：“这位姑娘，我家少爷饮茶，不喜有人打扰，请吧。”
纪妤有些气恼，她盯着那少年冷硬的背影，一跺脚，冲家丁们呵斥：“还不走！”
待几人离开，书香忙将厢门阖上，转头哭笑不得：“我的小姑奶奶，您可真能折腾！”
纪溪放下沏了一半的茶盏，抬头踮脚，见门外确实没人了，总算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霍枭抿了口茶，侧眸扫了下女娃劫后余生的虚脱小脸，偏首一笑。
可在女娃抬头，书香过来前，他又收敛笑意，端起往日的冷峻姿态。
纪溪待到缓过这口气后，忙起身，将外杉脱下，恭敬的叠好，递给那威严冷肃的小哥哥。
书香过去将衣裳收了，叹息道：“幸亏咱们包袱在这儿，你这个子小小的，还能穿咱们少爷的短打夏衫，套在外头，至少将里头的衣裳盖住了。”
纪溪对书香鞠了一躬，又冲霍枭鞠了一躬。
清冷的少年，这时出声：“穿回去。”
纪溪一愣。
书香也愣住了：“少爷？”
霍枭道：“她会在楼下守着。”
书香忙走到窗边往下去看，就见楼下，那位什么小姐，当真带着人守在门口。
他回头道：“还真在！”
纪溪顿时撅起嘴，小手挠挠脑袋，思忖着，一会儿该怎么跑才好。
少年这时又道：“穿。”
纪溪只得又将少年的外杉穿上。
穿完，袖子倒是合身，毕竟这是人家的夏衫，是短袖，她穿着刚好当长袖，可下摆却拖到地上了。
书香无奈：“这看着也太假了，方才有桌子挡着，看不见下摆，但现在这样，一会儿出去，谁都能看出，这不是她自己的衣裳！”
纪溪也很为难，提提拖曳的裙摆，满脸犯愁。
霍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蹙眉道：“过来。”
纪溪一愣，老实的走了过去。
少年将她的衣衫，从腰部往内卷，卷到裙摆不拖地后，再叫书香拿了个腰封来，为她细细扎上。
待全部弄好了，纪溪低头一看，顿时开心极了。
真的变合身了！
她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小哥哥，突然伸手，从茶壶里倒了些水出来，沾了手指，在茶桌上书写。
——纪溪。
霍枭看到了，挑眉：“你叫纪溪？”
女娃连连点头。
霍枭：“哦。”
纪溪：“……”
书香咳了一声，提醒：“少爷，人家姑娘，是想问您的名字……”
霍枭警告的瞥向小厮。
书香忙吐了吐舌，不敢吭声了。
霍枭再次看向跟前的小女娃，便见小孩噙着乌黑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瞅着自己。
少年沉吟了片刻，到底开口：“无名。”
纪溪歪了歪头。
霍枭淡声：“可唤我无名。”
纪溪笑笑，然后沾着茶水，又在桌上写道：
——好的，吴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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