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贬谪之地
茅草尖上竟还有成群的小鸟抓立,在摇曳不定的草海中啄食草籽,轻声细气的鸣叫,忽然成群飞起,又扑棱棱接连下落。毛色与草色相应,落下便寻不见了。
阳光遥远,明亮却不热烈,柔柔的白云,湛湛的蓝天,显得无比高远,天地空旷辽阔,林婴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笑忘镇呢?!”
她怎么忽然觉得这里渺无人烟,只剩野草。风在不停的呼啸着,道路,车辙,屋舍,人家,全都无迹可寻?
他们究竟是被传送到了哪里?
左辞也发现了:“呃……我也在找,难道是举镇搬迁了?”
林婴:“……”她就不应该把这样的大事交给左辞:“你还在用那块不准的罗盘寻找方位吗?”
“是啊,”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我这罗盘虽然偶尔会按他自己的意思瞎指一气,但按照他指引的路线走来总没有出过大错……他很灵验的。”
林婴的眼神,甚是怀疑。
左辞叹息一声:“好吧我承认,他偶尔也有小调皮。但它……”
林婴不听,骤然拍出一道八方通灵符,阖眸静立,无尽的灵流朝着八方铺展开去,左辞估计他们距离人烟少说有个几百里,这么浩大的面积要靠灵力覆盖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于是他悠哉地放目远眺,去看涤荡的草海和无忧无虑的动物,阔别多年,风中都是他最熟悉的味道,曾在梦里回来无数次,摔跤跑马,熬鹰放狼。
“周小媚?”收起灵流的最后一刻,林婴溢出了这三个字。
左辞意外:“你看见她了?”
林婴蹙着眉,点点头。
她怎么会在这?左辞问:“就她自己吗?在干什么?”
林婴道:“她一个人,在草地里擦眼抹泪……挺伤心的。”
左辞:“……”没看错吧?周小媚在哭?林婴素来细心,应该没错:“你还看见什么了?”
林婴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有个小镇,不知道是不是笑忘镇。”
“去看看,”左辞道,“绕着点周小媚,她那种人,哭的时候被人看去,容易暴走杀人。”
林婴不动:“除了我们,还有几十拨人,也在朝这个小镇行进。”
“是么?”这可有趣多了,“都是修士吗?”
林婴道:“看样子都不是凡人……还有几位认识我。”
左辞:“都是谁?”
林婴:“谁家的都有吧,”她蹙着眉:“都是领主家的贵族儿女,有的我光认识,忘了叫什么名字?反正是都到齐了,还有些江湖异客,怪模怪样的。”
左辞沉吟片刻:“有黑纱吗?”
林婴:“没看见,”
左辞:“谢家人?”
林婴摇头:“也没有。”
两个人沉默片刻,左辞道:“这么多人朝那里去,我们也去更不显得扎眼,走吧。”
边陲小镇此刻鱼龙混杂,人满为患。两个人自是格外的小心,待走近了,才发现这里不叫笑忘镇,而是平安镇。
左辞看着镇口那座石碑,微微蹙了蹙眉。
这个小镇并不太大,一条主街的最中心,也只有两家相对着的二层酒馆客栈而已,其余皆是零零散散的平房民居,其中道南边的‘仙来居客栈’石明瓦亮,朱漆鲜红,占地更大,显然比道北这家‘平安客栈’阔气许多,可偏偏平安客栈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仙来居反而静若空置。
左辞明知微妙,仍是去了仙来居,进门就见小二笑得合不拢嘴正噼里啪啦的打算盘,看见他们便道:“不好意思了客官,咱家被人包下,没地儿招待您了。”
“哦。”左辞遗憾道,“那我来得真是不巧了。”
小二心情好自然也乐意与他多说:“是啊是啊,想必对面也没什么地方了,要不您听我的还是赶紧打听打听民宿,谁家有空屋子让出来一间,再晚,牛棚马圈都要占满了。”
左辞道:“我少小离家,记得这边荒僻无人多得是空房空屋,怎地现在如此繁华热闹?”
小二惊了:“您是本地人啊?”他上下打量左辞,一副没看出来的样子:“姓什么叫什么啊?哪年搬走的?”
左辞:“我本是笑忘镇人士,自幼便搬走了,如今带着新妇回乡祭祖,哪想这一回来天翻地覆的,竟连老宅祖居都认不出,找不到了。”
小二妈呀一声拍了下大腿,马上从账台里头迎了出来:“能说出笑忘镇这三个字的,都是我家亲人。”小二将两人请到后头擦了张桌子,边给上茶边道:“好兄弟,笑忘镇早没啦,迁得早,算你家有福了。”
左辞:“没了?”
“不知道你哪年走得,我说这话可有二三十年了,自打领主归降了凌敬,咱这最边边上的笑忘镇,就成了凌敬发配重犯的去处,起先,犯人来了,都被派去干那开垦屯田,牧牛放马的苦力活,镇子原来的老户轮番监管,日子也清闲多了,可随着年深日久,发配来的犯人越来越多,那些个人岂是好相与的?各个都是杀过人,放过火的凶神恶煞,有天夜里合谋反了,将咱镇上的老户们……”
“都给杀了?”左辞失声道。
“没没没,起先到没杀。”小二抹了把眼泪:“就是尊卑颠倒,主奴互换,人家成了祖宗,让咱们这些老户下去当牛做马罢了。”
左辞攥拳砸了下桌面:“云不歇知道吗?守界的将领亲兵都干什么吃的!”
小二哀叹道:“领主大人,那是山高皇帝远。不可能亲自来管这点小事。守界的将领亲兵们,也曾三翻四次的镇压过,可惜这群老犯奸猾得狠,来人镇压他们,他们就与之对打,打不过的时候,就屠杀平民做要挟,逼得云家退兵。镇上原来也没多少人口,头一次要挟,杀光了老的,再一次,便杀年轻的。断粮断水,他们就吃人喝血地过活。等最后终于给他们一锅端了,咱镇上也只剩下我们六个小孩。”
左辞唏嘘一声,眼底痛恨:“在自己的土地上,却由着这群恶棍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他真恨不得回到二三十年前挡在那些无辜百姓的身前,将那群狗贼剁成肉糜!
林婴察觉他似乎和这个村子挺有感情的,听说这般惨事,也是于心不忍。默默摸去桌下,想握左辞的手,左辞却忽然将手抬到桌面上,林婴便落空。
“唉!可不是么,”小二抹了抹眼泪:“事情过去以后,我们五六个小孩,都被这平安镇的郝保长给接了过来,领主大人还因此嘉奖了这位郝保长。笑忘镇成了一片荒地,再后来,凌敬又发配过来新的重犯。”
林婴预感不好:“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应该关在大牢里,永不见天日。只一味的发配边陲,又不派人监管,岂不纵容了他们祸害一方!”
小二嘿的一声笑了:“人家官面上哪能这么直白?圣旨上说,北境土地肥沃,缘何会喂不饱少数人口?还要从外地调粮?他发配过来的这些重犯,那可是赐给北境当牲口用的,是大劳动力,领主每次接收,还得千恩万谢,还得清点人数,再像上次那样胡乱死光了,是要问罪的。”
林婴:“……”
左辞额角青筋暴跳,脸色也十分瘆人。
小二道:“所以领主想了个新主意,就是将笑忘镇连带着四周围圈了块地,给这群犯人随便折腾,自己监管自己,谁当主子谁当牛马,叫他们自己去厮杀。只要他们按时交粮换盐即可,如不能交足数目,那就一窝都杀了。”
林婴:“好主意!”
左辞却摇了摇头:“发配来做苦力的重犯,都是成年男子吧?”
小二一拍大腿:“你可说到点子上了,既然是男子,哪能是,只给些口粮和盐巴,就能安抚住乖乖给咱当牛做马的呢!”
左辞脸色一寒:“强抢民女,落草为寇,多么逍遥自在的一条路,还垦什么田!交什么粮?”
林婴心底也是凄寒:“这样下去,北境岂不是要乱套了?”
左辞哼了一声:“他要的就是北境乱套,越乱越好!”
林婴马上明白,这个‘他’指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哥哥林宴林隐鹿,心底突突。
她早就知道左林不睦,可左道倾死后,北境归降,还以为这些久远的纷争早就入土深埋了,她没想到林宴还在继续给北境的人民增阻设障……
“嘘……”小二压低了声音:“你小声些,这话心知肚明就好,咱得悄悄地骂。”他说着指了指头顶:“包下这儿的,都是几位响当当的大领主,人家对林家可是忠心耿耿的。”
林婴眼波一动,适时转移话题:“领主……他们聚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小二道:“这你们还不知道?”他身体前探压低了声音:“据说啊,结界外边近年出产一种仙草,名叫无根须,很值钱的!”
林婴饱读医书,马上用手沾茶水,从桌面上画出一棵草植:“无根须,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小二连连点头:“差不多,差不多,以前这种草遍地都是没人稀罕,人不吃,马不嚼的,近几年摇身一变,金贵非常,都快挖绝了。”
左辞:“从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有人过来挖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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