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其实这不是施茜在谢祁晏坠入魔道后第一次见他。
每逢五十年,她便会去凡间游玩一次,当时处理记忆的小仙向她禀报过,信誓旦旦:“哪怕有人把从前的记忆讲给谢祁晏听,他也绝不会记起来。”
“童叟无欺!”
故而施茜一开始也没故意躲着,她爱极了凡间的下注赌大小,常去一家赌馆。
那日凡间张灯结彩,人人戴着狐狸面具,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施茜穿着绣了金叶子的一袭红裙,仙界赶制的衣物不同凡响,一来便吸引了赌馆的老板。
她被迎到了中心,逢赌必赢,招来了不少红眼,施茜赌够了想走时,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男子身上发着黑气,这是人坠魔前的征兆。
他赌疯了,真的入魔恐会伤及无辜,施茜上前摁住了男子的肩膀,黑气霎时被抑制回去。
施茜这才来得及注意男子赌局对面的人,是个穿玄紫色衣袍的男人,打扮得很贵气,戴着别致的老虎面具,只露出好看的嘴型,一双黑眸淡漠,把玩着骰子,紧紧地盯着施茜。
施茜没来得及买面具,她忘了询问小仙这是什么节日,直奔赌馆。
“我和你赌。”施茜说完以后,总觉得对面的男人周遭气场冷了许多。
这正常,赌也赌气运,有的人忌讳中场换人,怕削弱了气运。
男子已经赌红了眼,想要婉拒施茜的好意,黑气又散发了出来,但和施茜对视一眼,那股躁意又被压制了回去。
施茜:“我输了给你双倍的银子,你输了折我一半儿就好。”
拍了拍身边男子的肩膀:“我赢的钱归你。”
骨子里对神仙的信服吧,男子挣扎了一下就同意了。
对面戴老虎面具的男人没吭声,只是在老板看向他时点了点头。
施茜毕竟是神仙,气运要比别人强许多,再加上仙术可以给她作弊的本事,只不过她从来没有遇到能让她作弊的对手。
老板过来亲自摇骰子。
施茜笃定:“大。”
玄紫色衣服的男人:“小。”
开:小。
胜败乃兵家常事,施茜也不是没赌输过,直到她连着输了三把,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看了眼心虚的老板,又看了眼依旧镇定的男人,对面的人慵懒的看了过来:“还玩吗?”
明着告诉她了,就是出老千,再玩她也必输,要么滚蛋,要么输个底朝天。
那个男子又开始冒黑气,还不忘用残留的人性拉了拉施茜:“别玩了。”
施茜把剩下的银子全扔了上去,转了转手腕:“再来。”
玩阴的谁还不会了?
连老板都没察觉到,只是突然一开,发现这把老千出错了。
瞧见碰到硬茬了,让施茜赢了个差不多,老板就看向了玄紫色衣服的男人,只见男人摆摆手,老板回头卖笑:“姑娘,我们这是小本买卖。”
赶人的意思很明显,施茜也没有纠缠的想法,把赢来的钱推到红了眼的男子面前:“以后别赌了。”
男子要跪下磕头,施茜摆摆手,脚步一顿。
因为她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来的,怕是她的幻觉,她看了眼周遭,发现大家行动如常,都没有听见。
“你总是这么好心吗?”
施茜皱眉,直觉这个声线渐渐与那个“我让你碎尸万段”重合。
她猛地回头,却见原先坐在赌桌对面的男人不见了。
事后她与小仙重申无数遍,小仙也解释无数遍:“肯定是你的错觉,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一定能恢复他的记忆。”
“你太心虚了吧。”
心虚?
于当晚,施茜做了个梦,梦里,那个稚嫩的少年一夜间成长,变成了赌馆里穿玄紫色衣服的男人,他戴着老虎面具,夺下施茜的骰子,漫不经心的说:“以后,别赌了。”
“再遇见你,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施茜爬了起来,奔向小仙处,问他:“被碎尸万段了会怎样?”
小仙睡眼惺忪:“能怎样?魂魄散尽,必死局。”
于是上仙施茜一夜间敛了锋芒,辞去了油水丰厚的职位,连夜搬去广寒宫,戒赌上百年,再也没敢下凡。
施茜是被盘子落地的声音吵醒的,她挣扎起来,只见门口的小鬼被吓的瘫倒在地。
猛地被一双手拖进了怀里,施茜这才发现谢祁晏尚在身边,她被下了咒,离了谢祁晏就下不了床,索性抓紧他的衣襟不撒手。
小鬼哆哆嗦嗦的进来,问:“吾王,大王王王,尹小姐呢?”
谢祁晏不耐烦的掀起眼皮:“不知道。”
你昨天大婚的老婆,今早你不知道人去哪了。
小鬼与幼虎对视半晌,试探的叫了声:“王后?”
施茜:“”虎啸你听过吗?
“她死了。”谢祁晏轻描淡写三个字,属实让施茜呆住了。
她忽然想起来几百年前尚是少年的谢祁晏,他总爱穿黑衣,常望月解思乡之苦,温润如玉,说话很小声,却句句在理,句句囊括他要守的大义。
那个连虫子死了都会痛惜的少年郎,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杀人如麻的大王。
师傅常说,亲自尝尝爱恨是成长最好的历练。
爱,与恨。
谢祁晏现在对她,只剩下将她挫骨扬灰的恨了吧。
打了个寒战,回神发现被谢祁晏抱出了寝殿,本以为鬼城日夜乌云密布,结果艳阳高照,不似城外看上去诡谲。
下了床咒就被解了,霎时施茜就能感受到小仙在施法逼她离开。
给谢祁晏玩个大变活虎?
结果咒没念两声,谢祁晏拍了拍她的虎头,漫不经心的问:“去哪儿?”
虎生疑惑。
所以谢祁晏是可以感受到仙气流动的,他恨惨了神仙,别一个不高兴把小仙捆来炖肉。
寝宫外禀报了有人要来,谢祁晏将她扔在地上,居高临上:“尹家小姐回来,我放你走,她回不来,我就将你养肥炖了吃。”
施茜:“?”
偏她不信这个邪,迈着小短腿直奔墙外,一回头却发现谢祁晏没有动弹,心里一喜,结果头刚越过城墙就被掀了回去。
是真的掀飞回去。
摔的虎生狼狈。
施茜郁闷,干脆窝在墙角发呆。
谢祁晏没搭理她,门外进来一个穿白衣的男人,长得温润俊朗,一瞧就是读书鬼,摇着一把扇子:“听说你昨日娶了妻,我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结果在门口听小鬼说你妻死了,你这克妻克的太狠了吧。”
谢祁晏:“安煜,别贫。”
安煜脚步一顿,忽的皱眉看向缩在墙角的幼虎:“哪来的小玩意,瞧着细皮嫩肉也不好吃,还带着仙境的臭气,实在叫人讨厌。”
带着仙境的臭气?
这是明晃晃的地域歧视了吧。
谢祁晏摆摆手:“养肥了再炖也不迟,你今日来,不是为了见我亡妻的吧?”
安煜没有再贫,与谢祁晏面对面坐下,在殿外的石桌上摆开一桌骰子?
施茜来了兴趣,又跑了回去,自觉的蜷在石桌旁,也不捣乱。
安煜捂鼻:“你从哪个神仙那儿拐的,这仙气儿,炖了也遮不住吧。”
谢祁晏:“炖了才知道。”
吃吃吃,怎么就知道吃和炖呢?
所幸安煜马上开始说正事,原来是离鬼城不远的一座供奉妖魔的庙外,出现了假僧人卖赌的事儿,骗的是过路人的魂魄。
假僧人抓住了这片荒芜之地人对外界事物好奇的心理,把上京城有名的赌馆把戏照搬了过来。
也是赌大小,比较不同的是,假僧人不出老千,先让过路人赢个小头,接下来诱敌深入,把把赢,明面上赌的是银钱,实际上赌的是魂魄。
本来谢祁晏是不管这些的,不过听说那位假僧人是打了他在上京赌馆的名号来造作。
安煜:“只怕那假僧人别有用心。”
他掏出掷骰的盒子,回忆那位僧人摇骰子时候的游刃有余,边摇边说:“能让骰子自由变化不被察觉的,好像也就是天上那群臭神仙了。”
妖魔鬼怪死后总带着一份怨气,练的法术也格外阴冷,在骰子上无法动手脚,轻易就会被察觉。
施茜听的入迷,突然被谢祁晏抱在了怀里,她伸出虎爪想挠人,脑壳突然一痛,听见身后人淡漠的声音:“清蒸会好吃吧。”
牛。
谢祁晏示意安煜停下摇骰的动作:“大举右爪,小举左爪,不举就剁了你的爪子摇骰。”
等等?!这是什么贱招?
她才不会举,誓死不向鬼怪低头。
安煜:“她知道怎么算大,怎么算小吗?”
于是安煜耐心的给她讲解了一遍,讲完正口干舌燥,看着幼虎懵懂无知的眼眸,一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真是被谢祁晏你给误导了,这只笨虎能听懂你我的话吗?”
谢祁晏才不管:“那么,他摇的是大,还是小呢?”
施茜真的不会向妖魔鬼怪低头,所以她仰着头举了右爪。
开:大。
安煜:“这么神?不愧是那群臭神仙养出来的小玩意。”
谢祁晏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虎头,示意安煜再摇,直到施茜举了五次,中了五次以后,他才停下。
“你能换骰子大小吗?”安煜心血来潮一问。
好思路。
谢祁晏:“能换放你走,换不了剁了你清蒸。”
这真的是欺虎太甚!
没有虎会再屈服!
但是他说能换就放她走,于是暴怒中的幼虎突然静了下来,姑且信他一次。
安煜试探的摇了摇骰子:“我想让它是大。”
这对幼虎来说真的是屈辱。
忍辱负重。
开:大。
反复试了几次,都是想什么开出来的是什么,安煜惊奇的叹:“太厉害了吧,这群王八仙们,估计没少下凡坑平民老百姓。”
你说谁是王八仙?
谢祁晏却忽然一言不发,他只是想起来几百年前在赌场的事儿,皱眉。
施茜总觉得谢祁晏的眼神怪怪的,他方才还比较温和,现在掐着她的虎脖子,阴鸷的气场吓的幼虎哆嗦了起来。
安煜:“诶诶诶!你欺负人家小幼虎做什么。”
施茜挣扎下地,撒欢儿似的奔向城墙,结果头刚越过顶,又被掀了回来。
说话不算话,真的很过分!
她怒气冲冲的奔了回去,又被谢祁晏轻而易举拎了起来。
真的没做虎这么憋屈过。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怨气,谢祁晏勾唇:“骗你的,笨。”
没有虎可以被这么欺负!
哪怕是一只幼虎。
所以施茜本能去咬他肩膀的时候,安煜都吓了一跳。
谢祁晏不喜人碰他的肩膀,据说是从前被一位原身是虎的女神仙咬过,还听说,那神仙才是害他坠魔道的罪魁祸首。
那里是他痛苦的烙印,被拴在那个咬痕上,他才撑了下来。
啧啧,安煜还能说什么――天上的女人是老虎,真不是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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