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港城没有分明的四季,早春的气温堪比帝都初夏,午后明媚日光没遮挡的坠下来,烤得人心生厌恶。
向怀雪并腿坐得巍然不动,笑容凝在姣好面容上,目视前方,实则神游物外已久,时不时还要克制打哈欠的欲望。
昨晚的宵夜到底没聚众吃成,她和隋姚都属于有事帕梅拉,没事普拉提的选手,口腹之欲实在不怎么重,宁檬小朋友跑边大半个港城,打包了满满两大袋子。
两个姐姐各自捡了点儿低热量的,就揣着心事各回各屋了。
凌晨向怀雪被门铃吵醒,送上吐下泻到直不起腰的宁檬去医院看病,对着那张苍白的脸除了宽慰,讲不出其他重话来。
捏了张纸巾给她擦额头细密的汗珠,轻声哄,“没事的。”
二十岁的年纪,被家人和爱人保护的好点儿,心智和十几岁时没多少区别。
她在宁檬这岁数时没少作死被秦醉连夜送医院,秦醉总是心疼得不行,又不忍心去责怪,拉着她不打吊针的那只手十指紧扣不肯放,把肩头给她枕,自己的手臂压麻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那人的脸浮现在眼前,向怀雪眨眼又消散,低头点开微信,找到和张涛的对话框。
想和他说点儿什么,不能马上得到回应也好。
上条还停在张涛说写完生去附近吃点儿饭哪里。
点开后向怀雪稍怔,凌晨三点二十七分,本该是昵称的地方,闪烁着“正在输入中……”
张涛是个洁癖极重的养生达人,平均每天要擦地三次,是那种蹲在地上一寸寸抹干净的洁癖,导致向怀雪只能把自己的布偶猫给父母养,每次看完猫要用滚筒滚边再进家门。
超过十一点睡觉就会开始念叨对胆不好。
作息时间为十点到早上六点,可丁可卯的八小时。
这样的生活习惯基本上告别帝都社畜,所以张涛和向怀雪婚后也的确没有正经工作过一天,就闷在家里画画,追求他的艺术理想,坚信是金子就会发光,就是结婚两年多,没见过他卖出去半幅画。
向怀雪不缺钱,她自己非常能挣,又是家中独生女。
父辈们赶上顶好的时代,投资眼光极好,光是收房租就够衣食无忧的躺一辈子了。
随便父亲的救命恩人张涛怎么“追求理想”,他养生实属刚需,这辈子甚至风霜雨雪向怀雪都准备咬牙包圆了。
向怀雪父亲查出尿毒症时候,还在追求她的张涛义无反顾的在配型成功后捐了颗肾出来。
最佳配型,中位数19年。
谁劝张涛都不好使,就是要捐,以至于向父刚查出病,就有了绝佳□□,换肾到如今过去三年,状态良好。
作为回报,向家卖掉了帝都城郊一套小房子,准备为张涛在他家乡的十八线县城全款两百万出头买套豪华别墅。
张涛开始说什么都不要,讲他不是图什么才捐献的,再父母的坚持下,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不过是拿自己的购房资格,先接受了一百万首付,然后说足够了,剩下的等自己赚钱后慢慢还贷就好。
后来他没工作过一天,母亲给他挂了帝都社保交五险一金,房贷也是向家每个月定时转账还款的,这都无所谓,钱能买命的时候,出得起就不会想拿回来。
长睫半垂,在眼睑下打出片阴影弧度,向怀雪的指尖停在别处,想等张涛发完。
她下意识的感到揪心,这个时间点的消息总不会太好,耳畔轰鸣过许多话。
“虽然科学上有两个肾,但是年轻人只剩一个还是有不少危害的,以后不能抽烟喝酒都是小事,连重物都不能提……”
这是医生的告诫。
“他的确救了爸爸,我们可以给他很多很多的经济补偿,他后半辈子我们家都包了,绵绵你没必要搭上自己……再说了,这种事,我不能送自己闺女去守活寡,是张涛要求你跟他结婚的吗?”
这是父亲的小心翼翼。
知道内情劝她的人说破嘴皮子,奈何向怀雪一根筋的觉得可以答应张涛的求婚,她实在太累了,贪恋触手可及的温暖。
下定决心那天抱着猫,向怀雪和母亲说,“我决定和张涛结婚,这是我自己选的,有赌气、有报恩、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这是我选的。不管今后我要经历什么样的事情,无奈、挫败、难过、无法接受、难以理解、我都会全盘认下,自己解决,因为是我选的,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全责,就像我上个月决定去趟胡塞一样。”
后来许多事都在证明向怀雪选错,婚前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张涛甚至懒得随手去帮忙买瓶桂花蜜,不过都无所谓。
那行正在输入中……始终没有消失。
向怀雪的心一点点放平,既然能有空酝酿这样久,就不会是突发急症。
手机震动提示时已经是六点零八,宁檬的吊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快结束了。
张涛:[小雪,我老家的邻居给我打电话,我妈早上出门买菜时候摔倒进医院了,我得回趟家,你能给我转点儿钱吗?]
向怀雪虚虚扫过那行花了两个半小时编出来的字,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
谁妈三点半去买菜呢,春天赶早集呢?
为了保证张涛的生活质量与尊严,除了给他在老家置办买别墅外,向家还为他母亲补交了过去四十年的社保,把现住所对门房子的租金按月打到张涛卡上。
向怀雪和张涛现在住的房子是高档社区,位于二环,对门户型和自住的一致,精装修,月租一万八。
吃喝水电费甚至娱乐活动向怀雪都包圆了,这一万八是纯零花钱,她实在不明白张涛是怎么能拿自己母亲健康开口的,就没有犹豫过吗?
她回了个“好”字。
然后转了三万给张涛。
再收到两个字“谢谢。”
不知道是恶心谁更多一些。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秦醉西装笔挺,伸手交握,钢印起落、彩带自中断绝、相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总算熬到仪式结束,不必再仰头看向他。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因为受到航路气流的影响,有较为明显的颠簸。请您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洗手间将暂停使用,谢谢您的配合……”
“各位旅客,受帝都雷暴天气影响,机场封闭,目前无法降落,现备降青岛,预计两小时内起飞,机组工作人员将为您准备餐点,请耐心等待,谢谢……”
广播没完,乘客们已经怨声载道。
隋姚把早就没有热意的蒸汽眼罩扯掉,叹气说,“绝了,他们签约仪式是吉利了,我们回程算是折腾死了。”
向怀雪不置可否,这班飞机原本六点起飞,九点半降落帝都,起飞延迟了快两小时,现在又降不了。
宁檬病怏怏地,眼圈红得活像只兔子,小声喃喃着,“我老公已经在机场等了很久很久了。”
“乖。”向怀雪探她的额头,又比自己额上的温度,“不烧了,没事儿的,再睡会儿吧。”
“我睡不着姐姐。”宁檬抽鼻子哭腔讲,“我好想他啊。”
隋姚别开头,对哄孩子的行为表示绝不参与,向怀雪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温柔说,“他肯定也在想你呢,你别哭呀,他知道得多心疼啊。”
空姐忽停在她们这排,确认过座位号后笑容可亲的举起手里的粉红色纸袋,“小姐您好,这是您朋友让我转交给您的东西。”
纸袋塞得鼓鼓囊囊,垂眼就能看到最上的纸,是他们下榻酒店的备忘录。
遒劲有力的行楷,秦醉的字。
[吃点儿打发打发时间。]
公司的机票是统筹那边买的,想知道向怀雪坐哪儿并不难,候机时候其实没见到,按职级,秦醉出行买头等舱,有贵宾休息区,提前上机。
生病不影响血拼,宁檬拖着病体在机场免税店给他老公挑了衣服和包,三人在最后几名登机。
袋子里全是零食点心,有几样是向怀雪以前喜欢的品种。
可她好几年没吃过焦糖瓜子了,秦醉离开的太久太久了,太多事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嗑吗?”向怀雪把瓜子递给隋姚,又抽出个漂亮的大号棒棒糖,对着宁檬摆了摆,“来,吃糖。”
帝都的暴雨远没有停歇的意思,噼里啪啦地诘责大地,飞机降落前在半空盘旋许久才在乘客们的虔诚祈祷下成功落地。
极目望出去,滂沱雨幕模糊了浓重夜色。
这天气在机场外爬活的出租车司机纯属脑子不行。
“姐,你怎么回去啊?”宁檬被他老公半搂着,忧心忡忡。
向怀雪浅笑,“有人接我。”
“真的假的?”隋姚两手空空,身后跟着混不上脸熟的某位拎包新任,朗声追问。
视线瞥了下,又立刻明白过来什么,反手盈然去掏新任的裤兜,摸出个长方形荧光盒子,利索的拆塑封倒出五六个塞给她,“玩得开心,我们先走了。”
还催着宁檬快走,别耽误她姐追寻快乐。
到达的乘客们疾步离开,大堂里很快空荡起来。
“……”向怀雪坐在行李箱上,对着右手掌心那堆劲爽薄荷超薄001感到摸不着头脑。
惊雷轰鸣,同时闪电撕裂天际,照亮苍茫雨夜,她飘忽的视线忽落定在某一点,再难挪开。
机场的玻璃全透明,门檐下立着个颀长的身影,指间猩红明灭。
秦醉应该站在哪里很久了,奈何向怀雪近年视力越发下降,飞行时间又太长,早摘了隐形,那身黑又完美融进天色,这才没有看到。
目光会否有声音呢?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回过头呢?
全自动门随着秦醉回眸的动作打开,四目相对,雨声噼啪。
夜风拂乱他额前的碎发,薄唇叼着烟,冲向怀雪微微颔首,下一刻他取下烟,扬手用雨水湮灭,转身撑伞遁入雨幕。
门缓慢合拢,向怀雪眼睁睁的看着那背影消失,没忍住骂了句国粹。
这么多年了,凭什么啊,真见鬼了。
两分钟后车灯再度照亮刚才秦醉站的地方,与此同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
向怀雪直接挂断,拉着行李箱走出门。
一辆纯黑色v8vantage安静的接受暴雨洗礼。
车窗降落,露出秦醉棱角分明的脸。
“我回我父母那边,正好顺路。”
嘶哑低沉的嗓音和雨声交融,带着丝丝缕缕的蛊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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