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时候不早了。”一起用过晚膳后,云间风雨首先开口与他们告别,“若是眠眠长久待在扶摇,恐怕还会有更多其他上门的神官吧。”
云间照展开小翅膀裹住母亲的手不大想放开,神色看起来也恹恹的。墨夫人自然是心疼地不得了,然而云间风雨却将小女儿捧在手心,拉开袖子露出一道深深的疤痕来。
“眠眠,这是我在战场上受的伤。”云间风雨没有使用长辈的语气,反而重之又重地叮嘱她,“你看,性命是极为重要的事,不论是你的性命,亦或是他人性命,都是弥足珍贵。”
“所以我希望你能珍惜这世间种种美好之事。”
“但最重要的是,要珍惜你自己,眠眠。”
…………
暂别扶摇,墨夫人虽在临行前有些泪眼婆娑,但终归没有说什么,只是殷殷叮嘱,万望他们时常来此居住。
鲑阳暄带着云间照离开后,他越过高耸入云的岷龙山脉,落云涧直通回龙渊,此刻它们都成了眼底的蜿蜒起伏,匍匐在地,而星月与云彩就缭绕在身边,万事万物仿佛触手可及。
鲑阳暄不过飞行三日,底下已从粼粼海域的北溟变成了烟火缭绕的众生相。
人族居于中州,地势低而平坦,北有神魔之国为屏障,向南则是妖荒鬼蜮,虽然偶尔会受到妖族侵扰,然而总算得上是得天独厚。
只是在八荒都陷入了巫族制造的动荡之后,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
人族有晋楚二大国,各据东西。
浔阳是楚国极其繁荣的大城,甚至一度有副都之称,商贸与人口都仅次于国都高京。
只是就算是这样一座大城,小巷深处竟也渐渐出现了饿死之人。
万幸惊蛰已到,冻死路边的流民少了很多,今年又并非灾年,这样的惨状应该会不必重演——假如战事能很快结束,百姓能够回到自己的土地上重新耕种的话。
鲑阳暄不是第一次到人世来,然而每每来此,都会看尽世间百态——不少人因为动乱田产尽失只能沦为流民,沿路乞讨,想要去到富足的地方重新安定下来;但是高位者却铺张浪费一掷千金,也许身上随手一件衣服一样饰品的价值就抵得过良田千顷。
他在神国里也算得上是公卿王侯,但却属实没有见过那些高位神族迫害那些神民。
街道上有不少叫卖者,刚刚出锅的食物香气弥漫流窜,很是诱人。大多士族驾车出行,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没力气及时闪开的就被车夫甩着马鞭抽到一旁,也有些士族见到街头乞丐可怜,会吩咐下仆去买些食物分给他们。
这时的人族百姓死得格外多,但这又是一个诗歌与弦乐务必昌盛的时代,贵族们衣冠楚楚,尽情享乐。繁华与衰亡,竟在一座城池中体现出来,仿佛这是两个被割裂的世界。
“小公子,小公子,可怜可怜我们,给些吃的吧。”突如其来向鲑阳暄祈求的是一个老妇,头发干枯,衣着简陋,沾了不少泥土,她的身边还半躺着一个老翁,竭力蜷缩在一面破旧不堪的棉被里。这棉被破破烂烂,露出来的棉花都已经发黑腐烂,但即使如此,它也引来了近旁很多人觊觎的目光。
那老妇本来见鲑阳暄身边并无侍从,然而衣料光泽柔顺,便想咬着牙开口乞讨,只是一抬头看见他的竖瞳,以为他是什么厉害的妖物,□□上街食人来了,当下骇得跌倒在地上。那老翁见她摔倒,挣扎着想要起身扶她,只是一用上气力便开始嘶哑的咳嗽,最后只得重重跌回去。
鲑阳暄看完了这一对年老气衰的夫妻,转身行至街边小贩那里,无视了那小贩看他害怕的眼神,微微扫过他卖的那些包子。
乱世之中居然能在这里沿街叫卖,也是有趣。
那小贩哆嗦着问:“您……您是,是想买包子?”说完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抽自己,居然敢用上买字,对方的气势磅礴,吓得他尾巴都快露出来了……
鲑阳暄并无人族的货币,他只用一只手就将其中一摞的比他还高的屉笼全部举起来抗在肩膀上,反手放下一枚珍珠后转身向着那些流民所在的深巷而去。
那鼠妖变化的小贩满脸惊恐,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伸手握住那枚足有指节大小,色彩莹润饱满的珍珠。
他还没来得及欢喜,随风就传来鲑阳暄的声音。
“滚回妖荒去,那些人肉做的包子也悉数埋了。”
…………
那些素包子被小巷里的灾民一抢而空,也幸亏鲑阳暄还在这里看着,否则饿急了的人,怎会允许别人从自己手上抢食?
鲑阳暄刚刚买下了鼠妖卖的所有素包,那只鼠妖虽然妖气强盛,身上却并没有杀生所积累的业障,想来那些人肉是从早已死去的尸体身上割的。若非如此,他今日必要那只鼠妖走不出浔阳城。
这些就是战争所带来的灾难,恐怕不久之后,像浔阳甚至高京这样的大城,都要陷在战火里,但是此刻,没有谁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楚国国君听信邪道方士谗言,排斥打压人族的仙门,反而下令不许伤害邪修和进入人间的妖族,这才导致人间雪上加霜。但凡有包庇捉妖师或是修士者,无一不被当场斩首以儆效尤。
诚然妖分好坏,但是那些真正食人修行的恶妖往往妖力出众,又有哪个不曾修行的凡人是对手?高官贵族们有些从小修行,天资差些就在身边安排高手多加保护,最终苦的,也只是平民百姓罢了。
浔阳城里又修建了几座神观佛塔,香火极盛,参拜的人大多是寻常百姓,供奉之物也都只是花果之类。
即使修建这些使得赋税屡屡加重,其中又不知多少进了城主的私库,然而大多数人都是愿意的。
他们也只能愿意。因为他们是凡人,在大灾面前,除了求神拜佛,便再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祈求平安……祈求康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够在这个世道里面,活下去。
一路行来,街上都甚少见到女子,她们多半都被拘在家里,为了供给家中男儿甚少进食,最终活活饿死。而为流民者,妙龄女子根本不能行至浔阳城。
这毕竟还是城中,鲑阳暄向南出了城,渐行渐远,景色愈加荒凉。
路上的植物早就被吃光了,只剩下寥寥的荆棘丛过于坚硬,即便煮熟也难以下口,不少人吃了这种东西穿肠破肚,再也没能从逃荒路上爬起来。然而鲑阳暄靠近时还是在刺从里发现了层叠齿痕和数具干净的白骨。
是啊,这些白骨上已经一丁点肉末也不剩,连骨头也被啃食的坑坑洼洼。
再远处,有火光闪烁,蒸煮出酸涩又难以言喻的味道。大锅旁边围坐着的几个男人面上没有什么喜悦,他们大多数四肢伶仃,肚腹却隆起宛如怀胎十月,面色灰黄而双目赤红。久饿之人,见到食物便想着不顾一切塞进嘴里,不管是树根尘土,再到动物骨殖,最终是自己的同族。
可是还是饿啊……好饿啊!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啊,明明只是想活下去罢了,单单捡食那些妖族吃剩下的人肉残渣已经远远不够了……
反正那几个人看起来也活不长了,那么不如我吃掉他们,替他们活下去吧……
渐进日暮,苍山中传来年幼怨鬼们扯着嗓子唱出的尖细童谣——
“锅里煮,锅里煮,鬼魅披人皮,妖怪反做主!”
这里的鬼魅和妖物究竟是真还是假?锅中煮的又是谁?在这种情况下,人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人含鬼色,鬼夺人神,白日逢人多见鬼,黄昏见鬼反疑人。
“都看到了?”鲑阳暄对着自从离开扶摇便一直缠在他手腕上闷闷不乐的云间照说。
一路而来皆是心惊,这究竟是一个多么荒唐又残忍的时代?
“啾啾。”云间照低声叫了两声回应他。
“我知道你会说话。”鲑阳暄望着将要落下的血色太阳星,“那三年来你不是一直都清醒着吗?再者,灵力高强的神族往往在母亲腹中便能够观察外界。”
“不想与我说话那便罢了。”
“但是。”姿容彷如拨云见日的绝色少年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对她说:“来和我一起改变这一切吧,让这些腐朽在火焰中焚烧殆尽,一个新的世界将会浴火重生。”
…………
“……这附近的幼儿恐怕已经被吃光了。”
鲑阳暄低低念了一段往生咒文——若是天灾,颗粒无收之事他还能动用神力帮忙解决,而战乱……
他们在漆黑的夜里返程回到神国,回程途中,鲑阳暄盯着云雾下的岷龙山,岷龙山脉是龙族先祖岷龙身躯所化,就像是四海八荒的骨骼筋络,然而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
他没有忽略这种感觉,然而现在到底不是追究的好时机,只能先放下这些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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