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门外的云间照身着初晨朝霞般的红裙，其上用金线绣了连绵山川，腰间被墨色妖兽皮裁成的束带系住，又垂下一串彩色锦羽，这件红裙只到小腿，只是云间照到底不是岩阕的神民，她还是套了一双兽皮靴才过来。

        真真是得了父亲莲灵族的好相貌，又得了母亲半鲛半妖的神韵。风华绝代，眼尾微微上扬，低眉敛目沉思之时却又显得些许冷淡，正是显出北荒千秋女君的风采。

        鲑阳暄看着她墨发上的各色宝石和耳垂上的点着红玉的银坠子，不禁想着若是用她本来的样貌穿这身衣服，恐怕会更加绮丽些。

        到那时这对银坠似乎不称她，必是要选一对灿金耳环，方能配得上她的眸色。

        “看我这一身，是不是特别值钱？”云间照笑眯眯地开口。

        好啊，一开口就还是熟悉的感觉。

        鲑阳暄拢了拢衣袖，“这一身看着倒是比你往日穿得一身素色好些。”

        云间照摆摆手：“我平日里修炼习武，锦衣首饰反倒是累赘。”还不如成日一身素服，只是只有这时，她才会穿得活泼俏丽一些。云间照自小很喜爱那些精巧闪亮的小饰物，鲑阳暄以前就爱揶揄她比他还要像条龙。

        “看你今日也并不如何疲惫，那我们便稍后出发？”鲑阳暄询问。

        “不必稍后，现在就去捉了那只狮子。”云间照提到这个顿时双眸晶亮，“我来的路上听城主说等除了那只狮子，晚间便在城中燃起篝火举行晚宴，我还未曾品尝过这西荒的风味呢，自然是要快去快回。”

        “成日里就知道贪嘴。”鲑阳暄嘴上损她一句，神色中却没有几分反对。

        …………

        云间照站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之中，并不如何忧心，她双眼微眯，借助天上的万千星辰之力推演那只狮子的方位所在。出城后她与鲑阳暄便分道扬镳，各自去找吞魄金狮的麻烦去了。

        鲑阳暄出身正统龙族，能掌握世间万物混沌气象，他此刻以人身踏在大地上，脚下与空中的黄沙，拂面而过的迅风，深埋地下的水脉和植物根茎都能传达于他目标所在。他迅速选定了一个方位，却并没有追踪过去，反而朝着那处释放了自己的龙威。

        云间照能推算出吞魄金狮在哪，自然也借由星辰窥得她那位良善青梅竹马的所作所为，她在心底暗叹一声，这下好了，也不必去寻那头狮子了，只是这懒也是偷不得了。

        想完这些她也不再在意，而是展开双翼深入大漠数百里，再前行，果不其然听到了声声尖利咆哮，随着那咆哮传来的是堪比尸山血海的腥臭。

        云间照眉头拧起，这狮子不是说只吞噬魂魄吗？为何身上的尸气与腐烂气息如此之重？

        沙丘后面凶恶庞大的金狮体长足有三丈，鬃毛丰密散乱地纠缠在一起，尖牙凸出唇外，显得极为可怖。旁人也许看不到，但在云间照眼中，那头狮子的嘴边鬃毛上还挂着几个被咬碎了一半的魂魄，很明显，鲑阳暄以龙威逼出它时它正在大快朵颐，享受着鬼蜮魂魄的盛宴，而这些残破的魂魄以后将再也无法投胎转世，即使侥幸能够重入轮回，再次出生后恐怕也难逃痴痴傻傻或是命薄早夭的下场。

        无论是掌管鬼蜮的魂灵之神还是鬼蜮中即将进入轮回魂魄，受天地法则的辖制，都不能再踏出鬼蜮半步，而能够出入鬼蜮的勾魂使的能力又只针对死灵，是以这只狮子一旦出了鬼蜮，便足以令魂灵之神束手无策。

        不过，云间照却觉得其中有诈，鬼蜮虽不排除非死灵的存在进入，然而活魂一旦进入鬼蜮能力便会大大削减，就算以后踏出鬼蜮恐怕也会被死气缠身，命不久矣，但是这头狮子却是怡然自得得很。她以往在淞宫琅嬛书阁时也读过吞魄金狮这种魔兽的书卷，它们喜好吞食活魂，死魂对它们来说实在没甚滋味。

        那么它是生了什么异变，还是旁人蓄意为之呢？

        这些思索只在转瞬之间，交战之时却最是忌讳分心，因此云间照并未屏住呼吸，反而逆风而上，身后展开的黑金双翼逐渐覆盖上一层紫金色火纱，夺目耀眼。

        吞魄金狮修炼良久，震怒于她行为的同时也并未轻敌，它嘶吼一声，扬起数百米的沙浪裹挟着死灵之气层叠而来。沙粒如针，死气含毒，云间照知晓自己暂时不能与它近身搏斗，不过这些倒也奈何不了她，早在她行至此地前，她的莲焱就已经化作细小的火丝散布方圆百里，今日无论如何，这头狮子必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黄金沙浪在半空中被火焰烧化，云间照敛翼落地，当她的足尖接触到沙地之时，厚重的沙地被一片火海取代，亦或是这片沙地瞬间被她的火焰点燃，火海中升腾起的岩浆化作各类瑞兽，或咆哮或扑击，直冲吞魄金狮而去。

        鲑阳暄释放的龙威不但将它驱赶至此，也驱散了沙漠中的其他兽类，否则以云间照莲焱出现时的赤地千里，不难想象周遭会怎样生灵涂炭。只是此地到底离着岩阕与鬼蜮近了些，云间照也不敢将自己的火焰完全释放出来，否则她造成的恶果怕是要超过这头狮子。

        吞魄金狮先后以利爪斩开几只岩浆所化的火兽，只是它的爪尖亦是皮开肉绽，一片焦黑。而且随着时间逝去，它身上的鬃毛也开始被逐渐点燃，浑身骨骼也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长久在此，恐怕最终只会被烧成一捧骨灰。

        吞魄金狮能够先后数次躲过魂灵之神的追踪，自然也不是什么蠢货，一片化形的白光之中，它已经变换成了一个金发金衣的男子模样。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吞魄金狮甚是嫌弃人身不够威猛高大，只是此刻人身更加灵便小巧，行动时身上沾到的火丝自然会更少一些。

        他此举是无奈为之，却正好合了云间照心意。云间照虽自幼学习神术武道，然而受族类所限，到底没有鲑阳暄这种龙族那么皮糙肉厚，亦没有足够媲美狮子的气力，她善攻不善防，自然不想和兽身的吞魄金狮硬碰硬。

        人身既不如兽身坚韧，又缺了利齿尖爪，如何能与她相较？

        鲜血迸溅而出，是吞魄金狮用手臂生生抗住了神幻的斩击，云间照一击即退绝不停留，后退百米时以翅膀轻松劈碎他的爪影，在这片火海里他所有发出的攻击都会不断被她的火焰削弱，横跨百里后威力几近于无。随后她在空中施展穿梭神术，片刻之中吞魄金狮就已经被迫接下了她近百下斩击，身上被鲜血浇透，又因为高温迅速蒸发干涸。

        偏偏吞魄金狮还不能追上去，因为他的四肢都牢牢被脚下火海中延伸出的火锁锁住，这些火锁温度越来越高，甚至是一点点嵌入他的身体之中。吞魄金狮骇然发觉这火点燃的不只是他的血肉，还有他的内腑、经脉和魔力，他越是挣扎反抗，死得就会越快。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云间照看他暂时无力反抗，“那我们不如来聊聊？”

        “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吞魄金狮的声音低沉雄浑，他并未收回指尖的利爪，显然对她并不信任。

        “你如今再如何不服，也只能乖乖听我说。”云间照降落在离他百米处，“相信你也是被龙威驱赶至此，你此时不听我说话，我就让那条龙来跟你说话。”

        吞魄金狮冷哼一声，却没再反抗。

        云间照心想龙族不愧是万兽之王，拿来吓唬魔兽居然也能有用。

        “你为何在此吞噬死魂？”

        “不为何，只是觉得好吃罢了。”吞魄金狮露出森森利齿，神色中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是吗，我看你也挺适合拿来烧烤的，云间照受父亲影响，很是看不惯他这轻慢态度。虽说其他吞魄金狮食用活人魂魄，它们却只喜欢大奸大恶之人的味道，眼前这头狮子却不分青红皂白来者不拒，实在可恶。

        “好吃？我倒是觉得你口味奇特，难道是有旁人横加干涉，刻意为之吗？”云间照看似随口一说，眼睛却着重留意着他的动向。

        “旁人干涉？”吞魄金狮听了这几个字，原本是想不屑地笑笑，只是四肢百骸猛地疾痛，这疼痛使他大脑空白一瞬，然后再无意识。

        云间照听他反驳一句后骤然变色，心道不好，不等她反应，那头狮子又微微抬头，他面上那双金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翳，眼神也变得大不相同。

        这眼神——云间照只觉得是有他人正在透过吞魄金狮的双眼凝视着她，只是不知为何，那人从看见她时的迷惘愤怒，以及突然爆发出的喜悦和志在必得简直令她一瞬间汗毛倒竖。

        随后吞魄金狮不顾身上的火锁变回了原型，庞大的狮子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一头栽进了火海中。

        云间照瞬间收回火焰，饶是如此，原本金光闪闪的狮子也是通身焦黑，生机断绝。

        破碎四散的魂魄升起飞向不远处的地渊中，地渊之内正是鬼蜮。云间照转身看向施术完成这一切的鲑阳暄，他正将此处的火焰全部扑灭，地底未被烧化的沙粒被磅礴神力翻转出来覆盖在大地上，不多时过去，这里便像是从未发生过一场战斗一样。

        “他是被掐灭灵海而亡。”鲑阳暄看了一眼吞魄金狮，“这幕后黑手还真是了不得，普通的吞魄金狮可未必能在莲灵的火海里坚持这么久。”

        话毕他看了看仍在沉思吞魄金狮死前眼神的云间照，再次开口，“不必多想，先回去吃你的烧烤便是。”

        因为无论那个幕后黑手目的是何，他们很快便会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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