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宴席过半，此刻已是深夜了，鲑阳暄只吃了一小块羊肉就不再动口，身上连一点油也没粘上，要多矜贵便有多矜贵。
云间照想着这娇贵的小公主许是嫌弃这些东西不够精致，她反手变出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这琉璃杯还没她手指长，能够盛下的烧酒不过是一小口，这一小口大概也是要用抿的。她敢保证，若是谁在她们北荒这么喝酒，下一刻主人家怕不是就要撤了酒水给他上几盏蜜露再配几样点心瓜果让他乖乖吃去。
她倒了一小杯酒递到鲑阳暄嘴边，“你不尝尝吗？小公主。”
“你叫我什么？”鲑阳暄没拒绝这一杯酒，就像他以前也下意识地没拒绝她喂过来的一口辣汤一样。
“嗯？”云间照顺手得像摸她养的一只狸奴一样挠了挠他的下巴，“不想让我叫你小公主吗？那叫什么，美人？”
鲑阳暄缓缓呼出一口气，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喝醉了？”
云间照扯回自己的手，“我没喝醉。”她拿起那个陶罐，这是她喝下的第三罐酒了，现在就连上首的城主看她都是敬佩得很。
果然是喝醉了吧……鲑阳暄反手夺过那个陶罐，罐子里只有最底下还有一些酒液，大概再用那个琉璃杯喝十小杯就要彻底空了。
为了不让云间照再喝下去，他干脆仰头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云间照还以为他突然有了喝酒的兴致，就看到放下陶罐的鲑阳暄面上一红，然后他就软软地倒在了自己肩膀上，不省人事。
这下不只是周围的岩阕城居民，连云间照也愣住了，她以往是没有见到过鲑阳暄饮酒，但她实在没想到他的酒量会如此之差，竟然只是喝完一层浅浅的酒液就醉了，还是眼前这种……很彻底的醉法。
刚才她是想着要逗弄一下他，好继续哄着他喝酒，现在肯定不能继续了。她好歹是火炎之族，烈酒饮下后便会被蒸发的一滴不剩，喝到现在也只是配上肉食尝个味道罢了。就是不知道……她头痛地拍了拍倚在她身上的龙，鲑阳暄浓密的睫羽微动，像是两片轻柔的羽毛蹭过她裸露的脖颈，云间照自小怕痒，这一瞬间简直在大庭广众之下僵成了一块笔直的木头。
“贵客。”旁边递酒的岩阕姑娘踌躇着问她，“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云间照哭笑不得，她用神术将他们两个周身的油腥和酒气清理干净，然后扶着鲑阳暄站起来，“大家继续，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话毕她也不用旁人搭把手，一手揽着鲑阳暄的腰，俯身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回走。许是云间照神色太过自若，周围的岩阕居民一个个都被镇住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开始窃窃私语。
“那位小郎君酒量真是差哟。”
“听那个北荒小娘子说是西北荒来的呢。”
“西北荒的儿郎酒量差，以后可不兴把闺女嫁过去。”
“啧，要我说，哪个儿郎长得那般俊秀，怕不是也是姑娘家，特意扮成个贵公子呢。”
“对对对，我看这就是真话!”
“啊呀，原是如此嘛。”
酒量极差的小龙君鲑阳暄还不知道他醉后睡了一觉就成了岩阕居民口中一个娇弱的西北荒小娘子，若非如此，他怕是要连夜飞回淞宫。
云间照把他放在床榻上，用神术帮他解开抹额除去鞋袜，至于衣物，她实在是不好动手。
榻上的少年原本白皙的面孔此刻蒙上了一层绯红，呼吸也比平日更加急促一点，只是脸庞两侧散落的发丝乌黑柔亮，这让他看起来乖巧柔软极了。
真是个美人啊，平日里再怎么嫌弃对方脾性的云间照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她抬手给这个乖巧的美人盖上被子然后想要安静地离开，只是鲑阳暄在睡梦之中却是一把掀开了她难得给别人盖一回的被子。
怎么，这还是个不安生的睡美人……睡美龙？
云间照一开始并未在意，她再给他盖一次便罢了，只是没想到鲑阳暄像是要和她抬杠，不但三番五次掀了被子，甚至睡梦之中也不老实地翻来覆去，要不是云间照实在眼疾手快摁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回床榻上，小龙君指不定就要以头抢地，然后把城主府的白岩地面磕出一个坑。
被摁回去的鲑阳暄动了动手臂，睡梦之中无意识捉住了她的小臂一拽，云间照可没法和他比力气，她被他扯着撞在了他平坦的胸口，然后少年抱着她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很快又睡熟了。
云间照：“……”
她挣扎着掰开他禁锢她的胳膊，想着从里侧翻下床，可惜她低估了鲑阳暄想要把她当做一个温热柔软的人形抱枕的决心，醉酒的龙用被子将这朵散发着暖香的小莲花一卷，然后牢牢埋进了自己怀里。
真是可怕啊，及时变回原型再用神术脱身的云间照破天荒地在房间里的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泉水喝，冰冷的泉水滑下喉咙，然后被她的火焰烧灼得一滴不剩。
喝一点酒就会醉倒，睡着后还极其不老实，这倒是很像她以前看过的某些画本子里的桥段，只是她似乎还记得这种情况一般都会出现在那些小娘子身上吧……
不过若是清醒下的鲑阳暄，他的身上便老是套着礼节和他天生带来的疏离，应该是万万不会做出这些举动吧？毕竟这条龙虽然以前喜欢拎着自己，但若是太过靠近或是肌肤相触之事，他总是将距离掌握得极好。
离开前她又检查了一遍，确保鲑阳暄已经连龙带被子被她的神术牢牢绑在床榻上，睡到一半绝不会栽下来打扰到城主府其他人才放下心来。
…………
鲑阳暄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他的青梅竹马正悠闲地坐在离床不远的石凳上阅读东君传回的信。
“醒了？”云间照头也不抬，“醒了就起来洗漱吧，我让侍女煮了粥，她们说这个适合醉宿后喝。”
“嗯，多谢。”鲑阳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边起身一边回想昨夜醉酒之后发生了何事，然后他就僵在了原地，连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从外面回来没换就上床睡觉了这种事都没计较。
一刻之后，云间照托腮看着对面这条龙——发丝半束，玄衣织金，宽袍大袖，衣带当风，实数风流。正是昨夜里劝酒的大叔口中西北荒贵女的打扮。
“我记得往日。”云间照眼睛里含了笑意，“有条龙告诉我散发披发乃是无礼之行，叫我万万不能被兴庆那群神官看见，否则必会参我一本。”
鲑阳暄不想说话。
碍于他的面子，云间照并未再接着调侃他，而是将手里的信递过去给他看，“这是师尊的回信。”
鲑阳暄接过信一目十行，“果然，我们现在不必急着回淞宫了。”
“不回淞宫固然能探知真相，却也给了兴庆可乘之机。”云间照屈指在桌上轻叩，“就是不知近日之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鲑阳暄将手中的信纸打散，纱叶纸化为粉末浮散进空中，“不只是近日。”他的微笑里面藏了一点冰冷凛冽，“兴庆的试探永不会停止，此事结束之后，无论如何你都会待在他们眼皮底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云间照不大想与同族在此时勾心斗角，“那群老家伙既不想要我的命，却也想让我乖乖听话，那可要好好下功夫。”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云间照心知大概是送早食的侍女，于是暂时不再开口。
片刻后，门扉轻响，奉菜侍女在门外问道：“二位贵客，早食可要送进来？”
“送进来放下便是。”
“是。”
六名侍女训练有素地推门进来布菜，动作行云流水，放下最后一道早食后全部安静地退到一旁行礼告退。
“这是岩菇炖的粥。”鲑阳暄嗅了嗅空中弥漫的香味，拿起陶碗给云间照盛了一些，“岩菇只有落雨后才会出现在枫木枝上，且摘下后便会凋零，平日里可吃不到新鲜的。”
这些新鲜岩菇应该是清晨勉强聚起些许露水的时候侍从们砍了枫木枝一起采摘回来的，合着玕珠树的籽一起炖了，用小火慢慢熬煮一整日，整碗粥便会清鲜香稠，早间饮一小碗很是爽口。
他们坐在一起喝岩菇粥，配上奶圆子和沙蓬拌成的小菜，沙蓬吃起来有些黏糊，晨间蘸酢很是不错。
除这些之外便是一些肉食，西北荒植被生的少，大家也更爱吃肉，譬如桌上的三丝驼峰、肉末烧饼、参茸鹿筋三样，便是西荒极出名的菜品。
云间照捧着碗咽下最后一口粥，淞宫礼教极严，是以席间不自觉陷入沉默，他们皆是待到漱口净手后才再续先话。
“东君大人传来的信里，那头狮子倒是与魂灵之神并无瓜葛，而是从人间进入神国的。”
“那么我们便去人间？”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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