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与陈启哥哥，是青梅竹马，他年幼父亲战死，母亲病逝。”随着苏莹开始回忆往昔，她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我家与他是邻里，父亲他又和陈伯伯交好，就把陈启哥哥视做亲生子养大，我们自幼定亲，感情很好。”
“三年前，启哥哥向皇上请命，要去往边关击退妖族。”苏莹说到这里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一想到那个人，她就忍不住为他骄傲，“他说男儿应当建功立业，带着满身荣耀来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
“他说，等他回来就娶我，到那时必要用三书六礼，将我风光迎回陈家去。”
“可是……”苏莹一点一点萎靡下去，“他一回来便奉命捉拿了做乱的金狮，我……我听闻他也受了伤，便去将军府看他……”
“他对我说，他后悔了。”
“他说是他配不上我，告诉我寻个更好的良人嫁了吧。”
可是在少女心里，又哪有比他更好的。
“我这几日每日都去他府上……万一、万一他会回心转意呢？”
这两日苏莹已经成了高京贵女中的笑柄，未婚夫刚刚封大将军之位便要和她退婚，更别说她以前的未婚夫还是惹得大半贵女倾慕不已的小陈将军。
更别说她日日去将军府，不但没有劝得陈启回心转意，反而令那些看热闹的人看了一场又一场的笑话。
直到今日她出门前，母亲还被她气得头痛到不想见她。
故事讲完了，苏莹沉默了下去，久久没有再次言语。
鲑阳暄于是收回了他一见面就施下的术法——这术法会让安抚他人，只要自身实力远高于对方，便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云间照和他对视了一眼，相互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听着这个小陈将军倒像是有了权利名声之后就不要自己青梅竹马未婚妻的负心汉，然而这事仔细一想却是疑点重重。
其一，先不说苏莹乃是丞相之女，就算是进宫也足以登上后位，若是单纯为了权利，陈启没道理会与她退婚，再者，看先前那位贵女的反应，这位小陈将军也不像是有了其他心上人的样子，于是另有所爱这也说不通。
最后，将军府的妖气是怎么回事？这妖气的源头到底是谁究竟是将军府隐藏了一位大妖，还是那大妖……就是小陈将军本人呢？
“苏小姐，唐突了，”鲑阳暄谦声询问，“可否请问小陈将军去边关戍守，守得是哪座边关？”
苏莹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这个，只是回答：“是……沧凌关。”
鲑阳暄摇扇子的手一顿，笑意深了深，“多谢苏小姐了。”
沧凌关，是人类向南抵御妖族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危险的战场之一。
“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啊，没想到苏姐姐你和小陈将军青梅竹马，他却还是要退你的婚。”云间照故作唏嘘。
“我……我也觉得他从战场上回来后，变了很多。”苏莹闷闷不乐。
“变了很多？”
“变得孤僻了很多，以前他总是很爱笑的，还、还有，以前他喜欢过的东西或是菜式，现在也没那么喜欢了。”对她，也是一样的。
…………
“陈家小将军自战场归来，一回来就要退了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苏小姐的婚……”云间照认真分析着，只是她有个坏毛病，想东西的时候手里总得抓着点什么。
“在边境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鲑阳暄看着她手里已经被揉皱的自己的衣角，“也许苏小姐也只是自欺欺人，接受不了被退婚才会这样想。”
“不见得。”云间照思索，“若是长久看着身边战友战死，性格大变也有可能，但是完全改变了喜好和习惯恐怕很难。况且世间男子多薄情，他就是烦腻了苏小姐也说不定。”
“我们这只是在说小陈将军的事，”鲑阳暄假笑着将衣角抽回来，“况且变心是一种可能，重点却还是在将军府散发出来的妖气上。”
“究竟是小陈将军府邸私藏大妖，还是……从战场上回来的那个……根本不是小陈将军？”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是这两种情况之一，他又是如何在皇帝眼底下瞒过这一切呢？”鲑阳暄将眼神放远看向窗外，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高京中心的皇宫——
“我曾经来过高京，那时便感觉到了皇宫不寻常，”他的语气一点一点沉下去，“皇宫的布局，是一座大阵，还是专门用来囚禁和捕捉高阶妖族的阵法。”
绥国的开国皇帝是当今陛下的父亲，现今的皇帝陛下虽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文韬武略，却是一个极好的守成之君。他登基以来轻徭薄赋，发展商贸，此时的绥国已经基本恢复了元气。
只有一点，这位皇帝陛下与他的父亲一样很不喜欢诸天神佛。先帝是觉得他命由他不由天，若是信奉天神，他也就不可能成为开国皇帝了。如今的陛下虽不至于这样想，但他对神佛的不屑延续了下来，他命令百官与百姓将城中的神观全部迁出城，甚至恨屋及乌，连修仙是修士也不被允许踏入高京一步。
这些是云间照与鲑阳暄进入高京的第二天打听到的。
…………
苏莹是当朝丞相苏道思之女，丞相府也坐落于高京西北方，只是比上将军府要大的多。
苏莹数日以来不带一个侍女和侍卫就跑出门，每每回府时她的奶娘都要松了好大一口气，又怕她再和夫人怄气，于是好生哄道：“小姐，您今日出去了一日，夫人也是担心了一日，这都快到晚间了，还没传过膳呢。”
苏莹也是吓了一跳，母亲一整日都未用膳？她素来孝顺，与母亲关系尤其好，如今母亲被她气的不轻，竟连饭也不肯用。
“那吩咐几个人端着饭食，我去向母亲请罪。”
“小姐……”奶娘还以为她想开了，又见苏莹想要去向母亲赔罪，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忙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晚膳，务必要准备些夫人爱吃的。
丞相府的奴婢训练有素，小厨房又时时备着主子们爱吃的食材，是以晚膳一会儿便准备好了。
苏莹趁此重新梳洗，换了一件雾蓝云雁细锦衣配上月白百褶裙，这颜色清淡，想着母亲定然会喜欢。
苏道思与夫人居住在丞相府正中的一座湖心岛上，传言当年苏道思与夫人初遇便在高京郊外一座盛开满桃花的小岛上。
一个是翩翩公子少年郎，一个是韶华正好王公女，又是意气相投，一起游山玩水，踏青赏花，最后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引得当年不知多少闺阁小姐传颂。
他们成婚后，苏道思就在丞相府里修建了这座湖心岛。转眼二十年过去，他对妻子的爱并不削减半分，反而日益浓厚，实在令人称奇。
苏莹领着四个端着晚膳的侍女沿曲折的回廊进入湖心亭。
只是今日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往日里在岛上追逐打闹的小侍女们今日竟格外安静。
四月晚间的风还有一些凉，远处的天边起了些许雾气，也许明日里会有雨也说不定。
在这样潮湿压抑的风里，渐渐弥漫起一股血腥气，与岛上植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带起一阵寒凉来。
“血!那是……”走在最前面挑灯的侍女声音都发了颤，“那……那个是……心儿!”
名为心儿的小侍女看身量大概十一二岁，此刻已死去多时了，身躯早已僵硬了。
良久，侍女中有人才忍不住呕吐尖叫，还有的差点昏过去，全靠着相互扶持才能勉强站稳。
苏莹手里的鸡汤早就摔碎在地上，滚烫的鸡汤有些凉了，那些游腥就粘在了她的裙子上，鸡汤的香气与岛上的气味混杂起来直直熏得人额心。
“娘……我娘呢？”苏莹浑身打颤，顾不上身后的侍女们，抬腿就往苏夫人的住所跑。
从入岛到苏夫人的住所路程不近，沿路苏莹看见了不少人，有苏夫人的贴身侍女素枝，有哄她长大的严老嬷嬷，还有和她一般大小脾气温柔的锦若……
死了……她们都死了……
苏莹被绊倒在花园里，一头扎进了蔷薇花丛中，年纪最小的家生子侍女锦兰就死在这里，她是锦若的妹妹，只有六岁，大腿被割断后血流的止不住，连身下的泥土都被染红了。苏莹一眼看去，正好看到她的正脸——锦兰的嘴里，舌头不知所踪。
苏莹一身伤口狼狈地爬起来，只能凭借本能浑浑噩噩往内阁走。
内阁里，一切都安安静静，精美的瓷器仍然放在原位，珠帘垂落下来，一切似乎完好无损。
苏莹哆嗦着往里走，直到走到床帐处，她之前所有的幻想才终于完全碎裂。
苏夫人安安静静地躺着，身上盖了一袭锦被，像是睡着了，苏莹强迫自己掀开了被子，才发现在她的胸口插了一把精美的黄金剪刀，就是它要了苏夫人的命。
“娘、娘……娘!”苏莹之前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撑不住了，她腿软到一头磕在梨花木床沿上，失去了知觉。
…………
“哎，听说了吗？昨晚丞相夫人不知被何人在自家里刺死了……”
“丞相夫人？这丞相小姐前几日才跟小陈将军退了婚，今日娘亲又命丧奸人之手……”
“可别说，听说那场面骇人，是不是人干的还不一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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