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家乡的味道

八宝铺在内城南边，紧挨着城门，与外城一墙之隔。店里的点心颇有名气，流朱最爱的桂花糕就是招牌之一。八宝铺的前身是京都酿酒局，二公主接手后，觉得粮食只用来酿酒有些单一，另辟蹊径，久而久之就有了八宝铺，因为原材料多是酿酒的谷物，做出来的点心倒也实惠，便把店设在了挨着外城的地方。

        王府别院虽也在内城，却是紧邻皇城，一路走过去要一个多时辰，不禁佩服起流朱对吃的执著。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一路上看见不少手推车上挂着八宝铺旗号的商贩，他本想去买些桂花糕，可商贩们见着两位穿官衣得大人，都避之不及，一路快走到南门，竟是一块桂花糕没买到。难道是内务府形象太差？

        俞明欢问：

        “小贩们是不做当官的生意，还是不做内务府的生意阿？”

        一路不敢说话，使劲揣测着世子的朗桥斧受宠若惊，加多几步跟了上来。脸上笑容满面。

        “回大人，属下常跟小贩买些吃食，从不像今天这样。不过大人若是想吃，小的马上去办！”

        这兄台，真是有点儿阳光就灿烂，一点不生分。

        “不必了，反正也快到了。”

        走了快一个时辰，内城比皇城要热闹很多，皇城原则上是禁制骑马的，内城没有这般规定，一路上车水马龙，很是热闹。俞明欢决定回去之后怎么也得弄辆马车，整个京都太大了，光内城都方圆十几里，外城更是三个内城大，虽说他完全可以跑得比马儿还快，但那也太不像话了，没有一点儿高手风范。

        “朗桥斧，闫副总说给我派个向导，你对京都很熟？”

        “熟，非常熟！地熟，人更熟！”

        朗桥斧拍了拍胸脯，嘴巴一咧，整张脸更像颗桃子了。

        俞明欢点点头，虽然不是很待见他，做做向导，了解了解京城门道也还不错。

        不多时，两人到了八宝铺，看见一大群人围着店门口。

        “云姨阿，你可帮我们做做主阿，以前咱们卖八宝铺的货，推着车想去哪卖就去哪卖。现在巡城司的不当人，说要办什么文书才让我们卖，一张文书得五两银子呢，咱们从早到晚，内城外城跑，一个月下来也赚不到五两银子，大伙说是不是阿！？”

        一名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大声扯着嗓子，周围的人跟着附和，叫云姨的妇人约莫五十左右，应该是八宝铺的管事，她张开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老爷，咱知道大家都很辛苦！可是巡城司不是咱八宝铺开的呀，你们来找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该去找京兆尹衙门阿！”

        又过了一刻钟，人群渐渐散去。

        云姨舒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就看见两位身穿官衣的男子朝她走来，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这身官衣眼熟，揉了揉眼睛，还真是内务府的衣服！

        “两位官爷请进，什么风把您们吹过来了。”

        俞明欢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朗桥斧一个跨步走上前去。

        “我们大人今天来少府视察，还不快去上些茶水！”

        说完又回头朝世子谄媚一笑，躬下身子做出一个手势。

        “大人里面请。”

        我靠，这小子不比名片好使？

        出门在外，还得要人抬阿！

        这不，走起路来轻松多了，腰板挺得更直了，一时让云姨乱了方寸，不知这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赶紧请进屋子斟好茶水。

        俞明欢坐在桌前，朗桥斧在背后负手而立，抬头目不斜视。

        “大人，您今天来视察什么工作呀？”

        云姨有些紧张。

        “外面这些人怎么回事？”

        云姨苦笑道：

        “大人，外面的人都是咱们的跑帮，主要靠卖咱们八宝铺的糕点过日子。前天巡城司颁了道法令，说是商贩在街上叫卖需要有特批文书，这文书得五两银子才办得下来，一些人当然不肯，他们被没收了好些辆车，也是没辙了，才来我这儿想想办法，大人千万莫怪阿！”

        嗯？难道我看上去很坏？

        “云姨多虑了，我今天来只是了解些八宝铺的情况，您刚说这跑帮，是怎么谋生计的？”

        俞明欢遇到同行，难免有些好奇。云姨见这年轻人长得斯文，说话又客气，一时没了防备。

        “大人，咱们八宝铺生意极好，却从来不开分店。这都是二公主的意思。”

        “二公主说，八宝铺不过是用了些酿酒局的粮食，不必考虑挣钱。只要跑帮一次拿够二两银子的糕点，就按成本价给。跑帮推着车去城里卖，和咱店里一个价。唉，都是些穷苦人，不少还是老人，都是迫不得已。二公主是在为他们谋生路阿。”

        俞明欢心中一暖，老婆真是人美心善。他这次来八宝铺，就是为了帮帮未来的老婆。

        “二公主体恤民情，在下深感佩服。云姨，方便带我参观一下作坊？”

        “当然没问题。”

        三人来到后院，院中一堆堆农作物，每座谷堆前都有一块木牌，写着作物的名称，俞明欢一眼望去，除了稻米和小麦，大多数都不认识，毕竟是另外一个世界。

        俞明欢参观了一番制作工艺，顺便吃了几块桂花糕，便不理云姨，自顾自的在每座谷堆前闻了起来，像只兔子般蹦来蹦去，令云姨很是诧异，便问站在一边负手昂头而立的朗桥斧：

        “官爷，这位大人是在做什么？”

        朗桥斧觉得很没面子，冷哼一声：

        “大人做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俞明欢在寻找一种植物，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他抱着侥幸，终于，他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赶忙向云姨招手。

        “云姨，这是什么果子？”

        “大人，此乃青青果，形状和玉米类似，常常有农夫收错，我们把它捡出来扔掉。”

        朗桥斧见世子忙活了半天，以为是有什么重大发现，没想到发现了一堆垃圾，一时脸红。

        “果然是它！果然是！哈哈哈！”

        “大人，您为何这般高兴？”

        “云姨，你听我说，回头你把这些果子掰开，倒出里面的果实，加水发酵三天，三天后用大锅炒干水分，再把里面的果仁倒出来碾烂，加些植物油和蜂蜜，放到地窖里凝固成型。三天后我来找你！记清楚了吗？”

        “明白了大人，敢问您做的是什么点心？”

        “巧克力，家乡的味道。”

        云姨记下这个名字。

        俞明欢再晃悠了一圈，随便问了些八宝铺的经营情况，便和朗桥斧一起告辞了。

        内城门。

        一名老妪推着车，车两侧拴着麻绳，麻绳的另一边绕过老妪的脖子拴在她的肩膀上。她已经很年迈，皱纹从脸上长到了脖子，再从她干枯的双手处伸展出来。她艰难的推着车，走路也有些踉跄，但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喜色，她非常开心，她的右侧是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牵着老人的衣袂，小女孩每吃一口糖葫芦就会往右边侧侧头，问：

        “胖姐姐，你吃不吃。”

        老妪就会骂她一句:

        “牙牙，没礼貌！”

        这位胖姐姐自然就是早上找世子借了五两银子的流朱。

        流朱爱吃八宝铺的糕点，老妪则是八宝铺的跑帮，她年纪大了，抢不过生意，只好把车推得更远，都快推到了皇城。毗邻皇城，非富即贵，哪有多少人买八宝铺的点心？偏偏遇到了流朱这个胖丫鬟，天天守在皇城门口，等这位老妪带着牙牙推着车过来。

        流朱一个月的俸钱，有一半花在了老妪这篮子桂花糕里面。可是昨天，流朱在皇城门口，左等右等，还没盼到老妪和牙牙过来。直到快午时，见着老妪拉着牙牙，边抹泪边往皇城走，流朱赶紧迎上去，才知道巡城司不知发了什么疯，把老妪的车给没收了，说是不办文书就不放车。

        这文书得五两银子，她哪来那么多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又怕胖丫鬟等她等的着急，可走到半路又不想走了，胖丫鬟心里善，自己不能给她添麻烦，只是她那孙女实在哭的没办法，囔着一定要去找胖姐姐，祖孙俩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过来了。

        流朱今日拿了五两银子给奶奶办文书赎车，又给小丫头牙牙买了串念念不忘好久了的冰糖葫芦。她本想帮奶奶推车，第一是自己实在装不进去，第二是奶奶执意不让流朱帮忙。

        “胖丫头，推习惯了，天天都这么过来的。”

        奶奶擦了擦额头的汗，牙牙在旁边气嘟嘟道：

        “奶奶，你不也叫胖丫头吗？我喊胖姐姐为什么不礼貌？”

        流朱不善言辞，不知道说啥比较好，只好笑着。她还想帮奶奶叫卖，却害了和世子一样喉哝被卡主的病，实在不好意思喊出来。

        奶奶说，她没有五两银子，但她可以慢慢还，以后每天都会给流朱带桂花糕，不要钱。

        流朱摇摇头。

        奶奶哪懂什么文书不文书，她只知道胖丫头帮她用五两银子赎了车，怎么也要还给丫头。流朱口才极差，她拿着文书，解释了半天，终于是让奶奶明白了，以后有了这张纸，就不会有人收你的车了，你在哪儿都能卖桂花糕了，如果走不动，就不要再跑那么远了。

        奶奶摆摆手，露出为数不多的几颗牙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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