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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第51章伤势

        吃完了夜宵,大家该睡的睡,该等的还在睁着眼睛等。

        阿粤和尧子诺也在休息室,一直不敢合眼。阿粤站在门边吹冷风醒瞌睡,看看外边又看看里边,一些强撑着没睡的人神态静寂得像一尊佛,盯着一个地方好十几分钟没有任何变化,怪瘆人的。阿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退回到里面,暖气也足了一些。

        在他终于打了个盹醒来后,太阳似乎慢慢地在出来了,迎着外面渐渐亮起的金光,他一个人悄身走出门外,冰冷的雾气和微暖的太阳光像在跳舞似的,牵着彼此,然后缠绕,融合。随后他跑到昨天晚上呆的那个窗户,视线宽阔辽远了一些,一轮金色的太阳正慢慢从山际那边升上来。

        后面大家陆陆续续走出房门,接受冬季里新一天的洗礼。可能是气温回暖的缘故,许多人都不躁动了,自己安安静静的择一个角落等待。一些心态好的过去吃早餐,心态不好的疲惫又焦急地在工地上踱来踱去。

        尧子诺充好手机电后继续拨打刘工头的电话。一直打一直未接。

        大家从太阳升起等到日头正中,又从日头正中等到太阳西斜,最后到太阳又从天边掉下去。一天一夜了,刘工依然没有任何消息。白天的时候,有一个正式工过来告诉尧子诺一些刘工经常出入的场所,足疗店,酒吧,还有一些宾馆。

        那人说他和刘工认识时间挺长了,也了解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卷款逃跑的。刘工除了爱赌一点,做人还挺不错。为了及时竣工,他想了这一招儿,还包车接送学生来回,让他们不用担心。尧子诺觉得也是,当初他也是凭直觉觉得刘工是个好人才答应做代理的。阿粤却还是很担心,说还是得去这些场所找一下。

        每一个场所都去了,但是徒劳无功。

        两人回到工地的时候,一群人蜂拥而至围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急切和期待。

        尧子诺摇了摇头。

        “所以他妈的要等到什么时候?”人群中有人开始骂了,“真是什么操蛋玩意儿,老子在这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一分钱都没拿到。”

        骂刘工的人估计是铁定刘工已经跑了,很是失望,“这点钱虽然不多,但是这是我们的劳动我们的人权啊,我们不能被欺负,我们也不是弱势群体,我们只是缺钱读大学。”

        “是啊。”里面也有女生,“要不是钱高,谁愿意熬夜搬砖啊,刘工这么不讲信用,是看不起我们穷人吗?毕业了谁他妈还愿意来做这个?我又不是一辈子打工。”

        “操,尧子诺,你他妈赶紧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啊,我也是工人,我也劳动了的。”尧子诺也急。

        “好不容易盼着拿着钱回家,好好过个年,现在他妈的什么也没有了。我媳妇还在等我呢。”

        “要是你们实在等不了的,就可以先回去。刘工来了之后我拿到工资再转给你们。”尧子诺说,“如果你们信任我的话。”

        “信你妈逼,我看你们俩和那龟孙儿就是一伙的,想用同林鸟这种招数儿博信任同情,最后拍拍翅膀飞走和他分一杯羹吧?”

        阿粤心里想着要是云年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他不是他想象中那个样子吗?他屏蔽掉外面还断断续续辱骂着刘工和尧子诺的声音,准备回到原来那个位置坐着休息一会儿,又冷又饿的,饭也不敢去吃,怕被骂没良心怕被殴。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一走下去,就有人冲上来揪着他的衣领,阿粤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朝他的左脸打了一拳,接着更多的人拥了上来,都是男生,五大三粗的,像是饿极了的狼群。有气没处撒,以为出了拳头就能见钱了一样。

        “老子又不是工头!”阿粤被打得愤怒了,站起来也冲那人打了一拳,力气仿佛比那人的还大,那人跌了下去,后面没动手的人立即退开。早就想出手的人根本就不管地上还躺着个人,直接往前扑了过来,阿粤看着好几双脚踩在了那人身上,“喂喂喂,别踩,别踩,我操?!”

        怒火早就积了满身,现在找到发泄关口,便如洪水浪涛般汹涌袭来。

        阿粤被人推搡着,想找个空隙钻出去,但是立马又被挨了一拳,这一拳正正的打在他肚子上。

        看阿粤纹丝不动,那人有些傻了,肩上忽然传来一阵痛觉,回头看,看到了尧子诺站在自己身后。

        阿粤的疼痛感这时候才慢慢袭来,皱了皱眉头,倒了下去。近百来号的人群,他不知道到底是谁那么愤怒。只是疼得闭上眼睛。后面的人也有点懵,看到阿粤倒下去之后就没再动,再后面的人视线不清,继续无脑地往前蹿,这一蹿就推搡到了前面一波人,为了维持平衡,他们前前后后好多双脚踩在阿粤身上。密不透风的疼痛感和无力反抗的压迫感使他想起自己的高中。

        那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过着这样被人踩在脚下的生活。当时他还没学会双手抱头这个姿势,想着活着没什么意思,死了也无关紧要。于是他敞开双手,任无数的拳头错落有致地往他身上砸过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有节律一般的,哆啦咪发嗦,哆啦咪发嗦,那些人的嘴里发出音节,似是在嘲笑他,又似是在歌颂他。但这次不是拳头了,是脚步,一,二,三,四,五……他的手指头跟着敲击,到第十一的时候,他听到了似乎是自己的鼻子断裂的声音。那是最后一个脚步。

        十七岁,拳头上方有一片明朗的天空,可是眼睛上有血,血的颜色遮住天空,也遮住了他的希望。那时候他想,要是这样死掉就好了。

        但是他的身体死了,意识却还活着,他还感觉到疼,钻心刺骨的、叫喊不出来的疼,于是他开始有了一个念头:站起来,像他们一样,挥着拳头,把这黑暗的青春砸出个颜色来。

        阿粤捂着鼻子站了起来,愤怒地盯着所有目瞪口呆的人。但是他眼睛是失焦的,他不知道谁是那个人,那个害他此时痛得讲不出话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眼睛里没有泪水,全是迷茫。

        他又想起云年,他想,要是云年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怎么想?他会怎么想我这幅不不堪的样子?他让我给他说我的高中生活,我要怎么说?自从爸妈死掉以后,我根本就没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活。可是那天你和我说了那句话:有希望,就不是一无所有。我萌生了希望,正是遇见你之后,我才有了希望的。

        阿粤把手放下来,看到整个手心都是血,然后他忽然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笑着,他又用那双手去捂住整张脸,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遇见你以后,我开始有生活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了。所以,我要努力,我要学习,我要和你一起实现理想,我只是想拿到钱,我只是想不让你担心……

        尧子诺终于从人群中穿了过去,扶住阿粤,听到他说:“我本来想拿到工资后回去好好和你一块过寒假的。”

        “我操他妈谁干的?!”尧子诺冲着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怒吼。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尧子诺愤恨地看了这群人一眼后,急忙扶着阿粤往附近的卫生院走。见两个“头儿”走开了,其他人就又吵起来,说的都是什么不该动手的话。第一个打阿粤那人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骂了一句“操”之后也往卫生院走。

        医生说流血是鼻腔黏膜破损的问题,但是得进医院去拍片才能知道到底断没断。阿粤有些紧张,3号那天才把手上的纱布拆了,今天又弄得一身新伤,疼痛能忍,心虚却倍增。他拿出手机想给云年发个消息,至少告诉他自己在哪儿。但是犹犹豫豫半天,还是没发出去。两人的聊天记录依然停在那一句:你得注意安全。

        卫生院人不多,阿粤刚检查完就看到打他那人也进来了,他懒得理他,自顾找一个床位休息。他也不想再回去看那帮人,困意和疲惫在药水作用下催生,他睡了过去。第二天九点的时候尧子诺高高兴兴地过来找他,说是刘工回来了,开始核对工期了。阿粤也跟着开心,没到十分钟,卡里就收到了工资。

        “怎么比我算的多?”他问尧子诺。

        “我给他说了你受工伤,多的是补偿。好像他这两天确实遇到了点麻烦,是躲人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不方便露面吧。”

        “你相信吗?”

        “啊?”

        “如果我说我遇到了点困难不方便露面,你相信吗?”

        “这由不得我啊,只要他回来了,说是去天上摘星星耽搁了我都相信。”尧子诺说。

        之后两人一起坐公交车回学校,阿粤靠着车窗玻璃一直不说话。尧子诺也是做了半天心理斗争才颤颤巍巍开口,“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不去。”阿粤说。

        “我看挺严重的,去医院看一下吧。”

        “我自己知道没那么严重的,你别担心了。”

        “我说你,哎,也是运气不好。我怕落下个什么病根,会影响你。”

        “我心里挺舒服的。”

        “啊?”

        “拿到这笔钱,我心里挺舒服的。”

        尧子诺知道阿粤的意思,便说:“身体才是本钱。”他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知道自己挣钱读大学有多辛苦。

        阿粤和他俩算是宿舍里的烂兄烂弟,其他人开学第一做的事儿是吃喝玩乐谈恋爱。他和阿粤却是找兼职找短工挣钱挣钱再挣钱。一直没闲着。近段时间阿粤简直是猛起劲儿地干,一有空闲就往工地上跑,做的工时越多,钱也就越多。

        到了目的地,两人下车,先去洗浴中心洗澡,阿粤脱掉衣服之后才看到自己身上青的紫的好多块,人捶得不明显,踩得才明显,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阿粤伸手碰了碰被踩伤的地方,疼是疼,但对比起以前,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担心的是脸,鼻子上缠了一大块纱布,纱布上还隐隐透着鲜血。卫生院的医生给他开了两盒药,说是按时涂。除了鼻子,脸上最明显的还有第一下挨得那拳,直接打得他骨头咯咯响,从镜子里面看去,一大片青。他心灰意冷地想,这几天是不敢见云年了。

        阿粤委屈,才刚打起精神来好好生活,立马就挂彩了,还不是被人欺负那种,纯粹是运气不好。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从来就没好过。

        回到宿舍以后,一晚没睡好,只要一躺下去,肉疼心也慌。

        导致第二天回家的时候还昏昏欲睡,他想,还是得忍着把觉补回来。越到家他越兴奋,打开门,扔掉箱子,踢掉鞋子,趿拉着拖鞋往卧室奔。家里的空调早坏了,一直没钱修,一进被窝就跟钻了雪洞似的,冷得他直哆嗦,还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越打他越是抖得厉害,背也不舒服。左肩膀和后腰都有红肿的地方,是他刚倒地时被踩的,其他地方还好,只是淤青,能受得住。但还是得趴着睡才舒服。

        强烈的困意来袭,他一直睡到了晚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头却疼得厉害,伸手出被窝探温度,冷得他又立马缩回来。背上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是鼻子还是疼,除了疼,还堵。这种鼻塞加头疼神经迷糊的感觉,不就是发烧吗?在外面这样冻了三天,发点小烧也是正常的,阿粤心想,可千万不能让云年知道,不然他定要强迫自己去医院,那他的父亲、朋友和男朋友都在医院,得把他忙成一只小狗。

        想着想着阿粤就笑起来。如果此刻云年出现,那自己肯定不能逃了,逃不掉,他根本没力气下床,那就让云年进来抱着他睡觉好了。但是近距离又怕传染,还是不要来算了。越是这种生命体征衰弱的时候,脑子里越容易想起他,满脑子都是他。他不知道现在几点,因此无法猜测云年在做什么,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如果不忙的话。

        他就没有闲着的时候。阿粤想,我得理解他,就像我想他也理解我一样。可是,面都见不上,又怎么理解?

        “云年,你到底能不能来啊?”

        “那钥匙是白给了吗?”

        说着说着,眼睛里忽然掉出两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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