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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番外一


四季之间

        (上)之之的夏天

        我,蒋之义。一名音乐学生,在哪儿读大学,来自哪里,几岁……这些,我觉得不太重要。

        新的教育年龄阶段来临,我开始怀念小时候的故事。

        十二岁以前,我很快乐,我有三个朋友,最小的一个小我一岁,不得不承认,一岁的年龄不能弥补任何身体缺陷。比如身高。

        他叫秋衡。我们一致称呼他为破坏王,名如其人,十岁以前一米六的他打破过不下五十个碗,砸碎过不止十个小鱼缸,也许还有其他的易碎物品,他没太好意思把所有的都说出来。

        “不过十岁以后就好很多了啦。”秋衡那时候还会扎一个苹果头,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撮扎起来的头发就晃晃悠悠的,搞得我头晕乎乎。

        “我才不信。”小龟一边拿着小号捣鼓一边不容置辩地说。

        “他前几天打碎了乔林卧室的玻璃。”我趁机把秋衡和我们的小秘密讲出来。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秋衡想吃冰激凌,就跑出来找我,我说把乔林也带上吧。

        “可是他妈妈不让。”秋衡嘟嘴说。

        “那算了。”我说。明天我们去学校吃也一样。

        “等等。”他拉住正要往回走的我,鼻头一横,眉毛跟着扬起来,拉着我就往乔林家楼下跑。

        我们喊了乔林好几声,没听到任何回答。秋衡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垂头丧气。

        夏天太热了,我们舍不得乔林被关在屋里。于是秋衡拾起地上的小石子往乔林的卧室窗户扔过去,第一下没中,又连着好几下。直到扔中了的那一下,窗户立马就破了。我本来打算跳起来欢呼的,看到秋衡黑下来的脸,就又开始慌张。很快,乔林的妈妈就跑了下来,我看到乔林趿拉着小拖鞋跟在她妈妈身后,心凉了好大一截,不用吃冰激凌也能凉快了。

        她妈当然数落了我们好一阵儿,不过还好没让我们赔玻璃,也没让我们喊家长。秋衡捂住心脏对她说谢谢阿姨,一双感激的眼睛眨巴眨巴,黑黝黝,好像能泛出粼粼波光来。

        阿姨估计是心软了,还走过来摸摸秋衡的头。我心横,咋我就没这待遇。

        秋衡得寸进尺,央求阿姨道:“阿姨,我们想和乔林一块去吃冰激凌。”

        乔林这才从她妈妈身后探出小脑袋,更感激地看着秋衡。

        听我们讲完以后,小龟把小号往他头上一敲,秋衡肉疼,小龟心疼。那是他爸爸刚给他买的,还没吹过呢,第二天他就要去上音乐培训班了。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去吃?”他责备我们。

        为了赔罪,我和秋衡二人决定第二天去等他下课。

        但是保安大叔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只好绕着音乐教学楼转悠,找一个乘凉的地儿。最后在后门的一棵大香樟树下坐下来。

        大树背后那栋白砖音乐教学楼顶上横横正正挂着“雀跃之年”四个字,我指给秋衡看,他抬起头,本想把它们念出来的,不过才刚张口,楼内突然就响起了巨大的敲击声,是那种比较清透却又灌耳朵的叮当声,很有节奏,好像冰雹拍打窗户,锵锵几下就砸中心头。

        “小龟的小号是这么吹的?”秋衡对着我的耳朵大声询问。

        “不知道!”我说。然后把耳朵捂上。

        那天小龟的老师把新同学留下来谈话,我们就一直坐在香樟树下等,等了两个钟头,留给小龟买冰激凌的钱又被我和秋衡分一杯羹各自买了一瓶气泡水给用掉了。

        喝完气泡水之后的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听那栋楼里的鼓击声,听得时间久,以至于第二次一听,我便能因为一个节奏给认出来。

        等到小龟的时候免不得被一顿暴揍,我们和乔林私底下一直叫他小霸王。

        有一天乔林心血来潮,问我:“那你是什么王?”

        “什么王?”我疑惑。

        “我是瞌睡王,那你也得是个王,这样我们四个王凑一块,整整齐齐。”乔林讲得认真,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我是,啊,我到底是什么王啊?!”我冥思苦想,乔林陪我抓耳挠腮,一直脑袋空空。

        我还是喜欢他们叫我之之,要像秋衡和小龟这样长得高的起名带个王字才霸气。

        小龟学习小号后不久,告诉我们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有一个小女孩喜欢她,十二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懂呢?

        原本他没主动说出来,聪明的秋衡察觉到他脸上的得意,荡漾春风,还是夏天呢?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秋衡扣住他的脖子,很轻松就把他拿下,原本的小霸王甘拜下风,被放开后才红着脸蛋儿说,我们约好了在溜冰场见面啦。

        “我们要看她长什么样。”乔林说。

        “对!”我说。

        溜冰场离小区不远,走二十分钟就到。

        我们四个人一同往家的反方向走,秋衡、我和乔林比小龟还紧张,握在手中的气泡水愣是没喝完。

        那个女孩扎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粉红色的短t恤,远远看见小龟的时候就喜笑颜开,眼睛弯弯的,眉毛很细,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张柏芝。她跑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双溜冰鞋,跑到小龟的面前,很腼腆的邀请他观看她表演。

        “这就开始了吗?”秋衡又凑到我身边来问我,眼睛放着光。

        “我怎么知道。”我说,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小龟分明在看,背影却很伤心。

        因为太无聊,乔林决定也进场玩一下。

        “我永远支持你。”我说。

        “摔倒了不要叫我。”秋衡说。

        乔林白了一眼我们,雄赳赳地走了进去。

        忘了说了,乔林是我们□□里的唯一一个女生。

        结局比我们想象中的好,穿上鞋以后还是能站起来的,虽然滑了两步以后又跌跌撞撞,不至于每一下都摔倒。秋衡皱着眉头为她数拍子,1,2,3,4。听起来还有点专业。不过数到5的时候秋衡让乔林不要再滑了。

        乔林不理。

        “太阳都要下山了。”秋衡说。

        我转身抬头看天空,蜷大的云朵簇拥着飘过来,火红的颜色,映得秋衡脸蛋绯红。

        就在秋衡准备跑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大哥哥也朝蹲在地上休息的乔林过去。我永远记得那张面孔,在当时我的视线里,他长得和秋衡如此相似。或者只是因为秋衡年纪轻轻就分化了帅气的棱角。

        我被眼前的帅气迷得晕头转向,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拉起了乔林。以至于脑袋被人敲了都不知道。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敲我脑袋那个人已经走到我身边,他很高,一米七几,不过是我十六岁就一定能达到的高度。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头浓密的短发和那个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收起来的该死的笑容。用什么来形容呢?就算我是一堆破铜烂铁也能被他那笑容给融化掉。

        “弟弟,你在看什么?”他说。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瞧见那是鼓棒,令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下午,我和秋衡坐在香樟树下等小龟,喝完了一大瓶气泡水,心脏被某个不知名的乐器给敲得稀碎。

        我没回答他,又回头看了一次天空,太阳躲在云层里,因此晚风温柔。真是不知所措。

        如果真有这一天他们要丢下我一个人来面对陌生人,那么我第一个打爆秋衡的头。我在心里谩骂,却对当时的紧张毫无作用。我沉默、微笑,一定丑极了,但好在自己看不到。

        “弟弟长得好标致。”他说。

        我可以先打爆他的头吗?

        “我以后会是一个胖子。”我说,顺便用余光打量他,大概十七岁,右手不停地转弄着他用来攻击我脑袋的武器。

        “这是鼓棒。”他又说,“你怎么知道你会变成一个胖子?”

        我很想叫他闭嘴。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算命的说的。”其实是因为我之前真的很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我看他笑得开心,还温柔的看着我,便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也只是笑。

        “算命的还说什么了?”大约三分钟后他才又问我。

        “算命的在那儿。”我指着秋衡的方向,却只见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本乔林休息的地方,而那个哥哥在一旁教乔林溜冰。

        “真巧,那是我朋友。”他说

        “啊?”秋衡你背着我们交新朋友了?

        “我说的是那个哥哥,会弹吉他哦。”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你你……也是在这儿等他吗?”

        “你怎么都不会讲话了?”

        我沉默。决定此后他再讲什么我都不理。

        “我叫林烬。”他说。

        我沉默。心里却想哪个林哪个烬,或许是乔林的那个林。

        “上一次我看见你们玩游戏。”他说,我沉默。他又继续说,“看见你被那个小朋友扎了一个小辫子。”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指的是乔林。

        “你在哪儿看到的。”我面窘不安。

        “你还穿小裙子。”

        我……

        “我们的练习室可以看到你们小区。”

        “什么练习室?”我问。

        “架子鼓。那个是我朋友,他叫许哲。”他又指了指乔林的方向。

        “原来那个声音是架子鼓吗?”

        “你肯定听到过。”

        “是。”我说。怪不得我妈说那时候她半夜常被吵醒。

        “我还知道你叫之之。”他又说。我真想逃跑。“你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嗓门大得像打雷。”

        “那是小龟。”我说。和我讲这么多话,你的目的究竟在哪儿呢?

        趁他还没回答,我沿着场栏跑到秋衡身后,再不走我就要死在原地。

        但秋衡不知道怎么了,安安静静的,不理我,眼睛盯着前方。

        “不要再看乔林啦,以前还没看够吗?”我无奈,该死,我无法看清那一刻秋衡的表情啊。

        放暑假后,我们频繁遇到林烬和许哲。原来他们每天都会从我们小区外面那条小路经过,去“雀跃之年”学乐器。只是当时我们从来不去注意路上的行人。

        有一天我问乔林那天教他溜冰的人是谁。乔林说:“他没说名字,就只说他在雀跃之年学习乐器。”表情静默。秋衡凑近我,说乔林都讲了什么。

        “说许哲是学吉他的。”我大声回答。同一时间,乔林和秋衡都怔怔地盯着我。

        “是林烬说他叫许哲的啦。”我说着便低下了头,被他们盯着的感觉真不好受。因为想到林烬便又想起他说看见我穿裙子,是乔林提出来的鬼主意,好在她自己也没少穿。真是怀念遇见林烬之前的时光啊,穿裙子都没人说。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和乔林一样,穿什么都只管愿意和喜欢。

        抬起头的时候他们依然在盯着我,我只好把那天与林烬的对话一五一十全交代了。说完后口干舌燥,想着等小龟回来以后还得重述一遍就心燥。

        秋衡对我与林烬的认识很感兴趣,第二天他悄悄缠着我说再去接小龟放学。

        “不行,我要去学习羽毛球。”我说。

        “你变了,之之。”他说。

        “你有什么企图?”我问。

        “你不觉得许哲很帅吗?”他很认真的问我。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秋衡这么认真过,眼神热切得蛊人,连眼珠子都亮晶晶的。我总从他的眼珠里观察他的情绪,真奇怪。小时候我一直认为这是独属于我自己的超能力。好像有一个人的眼珠子也会放光来着。

        “和你差不多。”我回答。

        “真的吗?”他咧开嘴角微笑。

        完犊子了。我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什么,恐惧和不安像是小泥鳅一样在我身体的各处蹿来蹿去。

        脑袋又一片空白,但我还是假装思考良久后才勉强答应他。说我的上课时间和小龟的课重叠了,为此我要牺牲许多,他必须承包我三天的气泡水。

        “好好好。”他满心欢愉,变得非常大方。

        对这次等待我们准备得很充足,秋衡换上他的天蓝色衬衣。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他极其幼稚。然而等我忽然意识到他也同我一样能感知到情愫已经从我们的细胞里分化成型的时候,他已经先于我明白了什么是喜欢。

        那天见完面以后我彻夜难眠,脑子里想起来他把一瓶气泡水塞进许哲怀里而许哲只是宠溺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并友好的感谢他那个情景。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会当场哭出来。秋衡只是微笑,好像没有什么能浇灭他见到许哲的好心情,或许他意识不到那样的友好代表着的距离,又或许他在假装不知道。

        之后等到小龟下课,秋衡说我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没问为什么。

        操。我骂了一句脏话。我才不想喜欢上一个人,太复杂了。

        复杂到为什么我都失眠了还要想起林烬。想起我和秋衡又坐在香樟树下等小龟时那清透的鼓声,第一声鼓击响起,我就想,那一定是他。想起他看见秋衡和许哲两人友好的递接气泡水时那该死的笑容,又是同一个笑容。我彻底变成破铜烂铁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想赶紧去上课。却和林烬迎面相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之之,你怎么起那么早?”

        “我去打羽毛球。”说完后不留他说下一句话的时间就迅速走开了,管他会不会回头看我。

        那是小升初的暑假,大家都没作业,反而更忙了。秋衡被他父母带回东北老家,只留给我一瓶气泡水,我心不甘,说要是不全给我我就一辈子不理他。

        他忽然说了我一句,“之之,你太幼稚了。”

        乔林白他一眼,却又在下一秒送过去一个拥抱。那个拥抱持续了长长的一分多钟,我总觉得那个拥抱漫长得我都已经变成一个大人了。

        也就一个暑假而已,小龟说。表情却比秋衡还要舍不得。他好像忽然间变沉稳了许多,拖着行李箱陪秋衡走进车站的时候,每一个步伐都透露着我们忽视的时间里那些悄然的成长,还偷偷往秋衡衣兜里塞了一封信。什么时候他不再欺负我们三个了?

        上一次我们被他追着打还是一年前。秋衡偷抄他的数学作业,我是替他作掩护的那个人。乔林在旁边笑话我们,其实她自己的数学作业也还一筹莫展。

        同样的信我和乔林也收到了一封,就在八月份。我们还在为去哪所初中上学而苦恼的时候,他忽然告诉我们他要出国了。

        我操!这句话是乔林骂的。果然是有钱人,我本想这么说来着,眼泪忽然间就掉了下来,只得哽咽。秋衡离开的时候我都没哭呢。我还守着他的一个秘密,他就离开了。

        我还不知道小龟和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他就要出国了。

        我操!我也骂了一句,想起来应该就是在小龟带我们去见那个女孩的时候,他开始沉稳,那个背影是悲伤的,我分明知道。我太迟钝了,秋衡,可能不是我幼稚,而是成长要后知后觉。

        暑假还剩下半个月,乔林依然被关在屋里。我只能每天一个人去学羽毛球,但是每天早晨都能在小区外那条路上遇到林烬,他从我的对面走来,总是微笑着问我:“之之,学得怎么样了?”

        “非常不错。”我对此骄傲,因为没有伙伴在身边,我感觉自己进步飞快,下一个夏天就能参加市青赛。

        “许哲怎么没和你一起?”我问。

        “他的课表和我的不一样,得下午我们才能一块儿回去。”

        “那你也是每天都一个人去上课吗?”

        “是呀,之之,你起那么早不怕吗?”

        “怕什么?”

        “怕有坏人呀。”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上次他说我标致来着。

        “你少来。”我说。

        估计是看我愿意和他多说话了,他很开心的在我面前蹲下来,用手中的鼓棒又敲敲我的头,说道:“之之变成一个人了,也要努力开心。”

        “我有乔林。”我说。

        “那真好。”他把手放下去,垂在两膝中间,右手拇指上有一个长长的伤口。

        “你的手怎么了?”我忍不住询问。

        他收了笑容,表情还是温柔,淡淡回答:“就是不小心伤到了。”

        我也不再多问,但是他在我面前蹲下来的时候我心里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依赖,像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妈妈蹲在我面前嘱咐我时那样,强烈的信任感一瞬间就钻出来了。

        “好了,之之,我要走了。”他这次换那只右手来揉我的脑袋。

        “嗯。”我说。

        他明明才大我五岁,我疑惑这种感觉和秋衡对许哲的喜欢是一样的吗?是因为身边没了伙伴的缘故吗?为什么我这么期待第二天与他的会面?

        我又晕头转向了。

        暑假时间又所剩不多,父母说得送我去寄宿学校,真够愁的。我没机会打爆秋衡的头了,就连他会不会回来都不知道。好像一个被教育的年龄阶段过去,周围的变化才真的令人措手不及。原本十一岁和十二岁差不多,上了初中以后,却发现十三岁和十二岁中间完全隔着一条鸿沟。

        乔林比我提前去了学校,她成绩优秀,进的是市重点初中,离家太远,父母又不放心她,也就搬离了小区。小小的分别我还能接受,无论是去到什么地方,这一天总要来的,但还值得开心的是,我们周末能见面。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无言也无长远。

        有一天傍晚回家的途中遇见林烬,他忽然对我说带我去看电影。看毛啊,我心情糟糕,要是能吃一顿就好了。他与我心有灵犀一般,立马说:“要不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顿时乌云见晴。

        “你想吃什么?”他问。

        “除了海鲜什么都行。”我说。最近为了庆祝母亲的生日,父亲大人做了海鲜大餐,好几天了还没吃完,导致我看到它们直泛吐。

        “要不带你去吃烧烤?我手艺还不错。”

        “行。”我说。

        “许哲也在。”

        “这不正好!”我说。

        “好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哑然,还是闭嘴吧。要不被打爆头的会是我。

        “对了,你那个小伙伴什么时候回来?”他估计是猜到了。

        “不知道。”我说。

        “没联系吗?”他问。

        “联系了,他说看父母安排。”我又难过。

        “那就不要难过了,不然等一下我要绞尽脑汁想怎么让气氛活跃起来。”林烬扶住我的双肩,轻轻晃了晃,非常到位的力度,把糟糕心情都晃没了。我微笑点头,心里吐槽,好直板的安慰。

        烧烤店离小区很远,本来我还担心回家晚会被父母骂,但是林烬才刚到店里就告诉我说他会送我回来,如果不放心的话他可以打电话给妈妈让他们放心。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算了。我总得勇敢第一次。

        但是烧烤的气氛和我想得不一样,许哲一直安安静静的处理食材,林烬生火,我在旁边寻找机会去问问他对于秋衡的想法。大家都没说话,这种沉默太令人难受了。

        心里那个问题已经重复练习了好多遍:喂,许哲,你喜欢秋衡吗?

        但是林烬在旁边我觉得别扭,时间差不多耗到了他们都把啤酒喝完的时候我才颤颤巍巍开口。

        许哲似乎是喝懵了,红着一张脸疑惑的看我,表情扭曲,好像我这是一个什么世纪难题。我一直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心里笃定他一定会有答案的。

        “你应该换一个问法。”林烬边给我投喂他烤的羊肉串边说。

        “怎么问?”我吃羊肉串吃得香,忘记了先前的别扭。

        “你应该问:‘你会等秋衡长大吗?’”

        ……

        “不过……”林烬趁我还在揣摩这句话,接下自己的话口,“如果是我,我会等。”

        我对许哲了解甚少,那天晚上盯着他瞧了好久,总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某个秋衡的表情来,但是后知后觉,其实他们长得一点也不一样。

        许哲独自回去了。林烬送我回家,我再三向他保证自己能安全回去,但他见我拒绝立马沉下脸色。讲真,我可真怕他这样。只好接受他的好意。

        不过路上我们的话并不多。路途中,他给我买了一个冰激凌,偶尔说了几句他来这儿学习架子鼓的原因和过程,自说自叹,我不明白找到了一条好路有什么可叹息的。只顾得上吃我的冰激凌,等把它吃完的时候,我们就走到了小区。

        我站在门口等他对我说再见,心想着要不明天再给他骗一个冰激凌吧,气泡水也行,反正好像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真悲伤,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么多钱?

        但他的脸色又沉沉的,说:“之之,我要去上大学了。”

        我把骗他买冰激凌的念头给放弃掉。

        “正常!”我说。

        “那快进去吧。见到爸爸妈妈就说和林烬哥哥去吃烧烤了,说哥哥不是坏人。”

        “那是什么人?”

        “你的哥哥呀,肯定是好人。”

        亲情来得也太容易了,我承受不住,替他换了个说法,“是朋友。”

        他露出微笑,和第一次见到他那天时的一模一样。

        我转身走进小区,没和他说再见,他也没说。

        后来夏天结束,我想起和林烬每一个早晨相遇的情景竟然比想起秋衡和小龟的时间多。

        真不够意思。

        (下)蓝色的花开在雨中

        南方的春天花儿好像开的要早一些,回学校的路上,秋衡从车窗里看到了一种蓝色的,绽在发着嫩芽的枝头上,树枝长远,伸到路的边缘,那颜色像是被画笔点缀上去的。等车走近了,他打开车窗想要折一枝,不料风迅疾,它落掉了。

        好巧不巧,普通话课堂上老师让写一篇命题为《我喜爱的季节》小作文,他提起笔写得迅速,路上所见的景色全变换成文字扑落在白色纸张上。我爱春天,他说。

        听说南方人不在乎春天是否如期到来,他们总会提前看到花开,他们不知道阳光回暖的时候大雁要趁着时机回到家乡。

        但是雨水来得毫无预兆,淅淅飒飒的,要小不小,飘在人脸上,有点像被冻在冷藏室里。如果打伞,对他这样一个北方人来说显得矫情。于是他索性把书本和雨伞全都一股脑收进书包里,甩在左肩膀上管他晃到什么地方去。

        只管往音乐社里冲。

        就是在那样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里,他好像又遇见了许哲。

        那人穿蓝色的牛仔衣,高得不像话,时间是春天的晚七点,天空的蓝就和那衣服一样,融在薄雨和雾中,朦朦胧胧,好像梦。秋衡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他。

        快七年了,怎能不是梦呢?

        原本封存在大脑里的黑白影像被雨水刷洗出新的颜色,等他想到要去求证到底是不是许哲本人的时候,那蓝色已经消失了。

        但他心不甘,凭着感应方向追随而去。晚上学校人流大,出来跑步锻炼的准备去食堂吃饭的亦或是没有什么目的而闲逛的……反正这是秋衡头一次觉得面前来的人多得好像个个都要阻挠他。于是他只能左右开弓,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飞速地跑,按道理那人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快。也许他在我的身后呢?秋衡换位一想,他不一定是走到我前面去的。然而结果是他停下来了,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音乐社每个周五都要开会,五十来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教室里,社长要拿一个扩音器才能保证每个人都听得清楚。秋衡坐在前排,耳朵被高分贝灌得疼,坚持不住悄悄换了个座位。他五点半多下课,匆忙跑来后空腹坐了一个多小时,幸好把社长讲的内容都听进去了。

        为庆学校八十周年诞辰,学校要拍新的宣传片,作为本艺术院校最上得了排面的社团,他们定不能有任何理由推辞。

        因为他们音乐社之前出过一支火爆的乐队,直接打响了他们在学校的名号。进社团的那天秋衡差点被刷了下来。差一点的意思就是他现在是社团内最垫巴那个活儿。

        要是出境什么的估计也轮不上他,索性不去考虑这件事,他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他还有一件更忙的事儿,那就是必须得找出像许哲的那个人来。

        那天过后他不是没找过。第二天他就挨个儿教室的去打量,如果看见有人穿蓝色的衣服了,他便揪住查看一番。过了三四天,大家实在忽视不了他的存在,有好心人上去询问:“弟弟,你在找谁?”

        秋衡立马露出笑脸来,腮帮子像含了颗不会化掉的糖,蛊得那好心人怔忡。怎么会有人明明这么焦急却还能微笑得这么甜蜜?被打量了好一番后还没得到结果,秋衡的眼皮耷拉下去,微笑不见了,他皱起眉头,眉毛也跟着扬起,对好人说谢谢。

        但那人不让秋衡走,他揪住孩子的胳膊,微笑询问:“你可以给我说他的名字,我是学生会的,或许能帮你。”

        真的吗?少年一瞬间明朗。

        “肯定……”那人还没讲完,教室里突然一片哄声,搞得二人不知所措。

        秋衡收住笑脸,留了一句话,“我叫余秋衡,住c栋1307。”

        好心人回头看那群哄笑的人,没发现秋衡留下名字以后急匆匆地走了。他去下一间教室,再下一间,这样挨家挨户搜寻的第一天,第二天,一周后,都无果。

        倒是那位好心的学长主动来找了他。

        秋衡被喊出宿舍,那人先递给他一颗糖果。月银色的包装纸上没有任何文字。

        “是有啥消息了吗,学长?”秋衡的双手交叠着捂在对立的袖口中,在北方的冬天养成的习惯,来南方以后没注意收敛,不过这边的春天好像比想象中冷,加上前几天他淋了小雨,饮食和作息等一切原因,导致他严重感冒。

        “你感冒了?”学长关心道。

        “嗯。”浓浓的鼻音从嘴里呜咽出来,惹得身前人心疼。

        不过学长得先把好消息告诉他,“我听你的描述,找人打听了一下,好像他就是我们的上……五还是六届学长,最近他被学校请回来拍宣传片,所以那天你应该没看错。”

        “真的吗?”秋衡把双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激动得去抓住对方的肩膀。

        “是不是叫许哲?”

        秋衡没吭声,学长也愣,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名字竟然能让面前的小孩立马流下眼泪来。这个我见犹怜的样子,分明是一只被主人抛弃在阴雨天里冻得瑟瑟发抖的狸猫。他太白了。

        “如果是许哲,那我认识他。我当初进校的时候见宿舍门口贴着他们乐队的海报。他是吉他手。”

        “他现在在哪儿?”狸猫还不肯放开他的胳膊,泪眼汪汪的,在做最后的确认。

        “应该在酒吧。”

        秋衡想要进那家酒吧的时候被保安拦住问了一句,“成年了没有?”

        “我给您看身份证。”他急急忙忙掏出身份证,保安才刚凑近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算日期,小孩就飞奔进去了。

        奔跑进去,他第一眼就寻到了许哲。那个长得好高的人还是穿着那天的蓝色牛仔衣服,一个人独自站在半圆形的小舞台上,前方的门打开后直射的光线照耀在他脸上,侧面还有一束酒吧内安置的柔光,因此他的脸处在层次的光影中,分明得熟悉又精致。

        他安静地弹着吉他,唱一首朴树的生如夏花: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要你来爱(看)我不顾一切

        ……

        秋衡伫立在光源之处,静默地看着他的爱人。

        他用爱人来称呼他,是对这七年等待的一个回答。他该得到这样的结局,他想。

        后来他又去给许哲送汽水,许哲笑得复杂,他不懂笑容为啥要藏着除开心以外的东西,所以搞得他紧张。在许哲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汽水的时候,他话都说不利索,“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要给他送,最喜欢的气泡水。”

        为啥呀?

        因为是夏天。

        但是现在是春天,许哲就站在光的尽端,也在看他。

        如果是春天,喜欢一个人就要去拥抱他。

        歌曲完毕,唱歌的人走了下来,并没有来到秋衡的身边,而是往舞台后面走。

        “我去叫他。”那位学长说。

        “嗯。”秋衡微笑着朝他点头,见人跟着许哲进舞台后面的里间,他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希望能瞅到些什么。

        但他对此地不熟悉,不敢乱走,只得站到舞台旁边的吧台前面去。

        就在他等待许哲出来的这一分钟里,有一个长发美女走了过来,她手里端着一杯蓝色的酒,坐到旁边的高凳上对秋衡说:“弟弟,这是我自己调的,我觉得适合你。”

        他礼貌回以一个微笑,转顾旁边的桌子,发现有一杯啤酒,于是伸手端起那杯啤酒举到女生面前,腼腆着拒绝说:“我喝啤酒就好。”他正要仰头,手中的杯子忽然被人夺了过去。

        他回身,看见许哲端着那杯被夺过去的啤酒冷冷地看着他。这个表情怎么那么熟悉呢?秋衡开心,问:“咋了?”

        女生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是个东北的弟弟。”

        “我也是东北的。”许哲忽然开口。

        “真的?你东北哪儿的?我营口的。”秋衡抢话。

        “操,臭小子,少说点。”许哲揪起秋衡往酒吧门外走。

        秋衡留给那个女生一个大大咧咧的不好意思的微笑。

        “你干哈呢?许哲,放开我。”嘴上这样说,身体却未作任何反抗,任由许哲把他拖到外面的大街上。

        “你来这儿干啥?”许哲问。

        “找你呀!”

        “找我干啥?”

        “喜欢(稀罕)你不找你,那我干哈?”

        “操!”许哲转过身不看秋衡,但却忍不住笑出声。

        “笑啥?”

        “你怎么长这么大了?”许哲收住笑,一秒正经起来。

        “以后还会长得更大。”

        “几岁了?”

        “十八。”说着秋衡又走近许哲一些。

        “真不错。”

        “不错什么?”

        “我回来这一趟,回来值了。”

        “因为什么?”又更近一步。

        “以后不能乱喝酒吧里的东西,水也不行。”

        “因为什么?”再近一点。

        “要是别人给你下药你都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秋衡挽上马哲的胳膊。

        “那是什么?”

        “因为什么?”秋衡步步紧逼。

        “你小小年纪……”许哲未来得及作任何反应,原本对他步步紧逼的小孩这次直接越界了,立马就亲到他嘴巴上去,小孩没有一丝紧张,十分霸道,放肆胡乱,把他的后脖颈抓出几道红迹。

        这个小孩,从小就这样。那短暂的夏天里,他领教得够多。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小孩已经泪流满面。

        搞得许哲心头一软,把小孩往怀里一拉,紧紧拥住,“还给弄感冒了?”

        十一岁那年他们没有正式的道别。气泡水送了几次之后,小孩每天傍晚都壮着胆子坐在香樟树下等他和林烬经过,手里什么也没有。

        许哲问秋衡为什么坐在那儿。

        对不起,我妈妈不给我钱。他说。

        林烬偷笑,转身提前走开,留给他们单独的机会。

        所以你是要让我给你钱吗?

        不是不是,你咋误会了呢?小孩急切,踮起脚尖解释。南方口音夹杂着家乡话,不管有多正经都能令人发笑。

        逗你玩呢,臭小子,今天我请你喝。

        谢谢哥哥。秋衡高兴得跳起来。

        当时他还叫许哲哥哥。现在他连名带姓的叫,许哲(ze),陪我去音乐社,我要争取和你一块拍宣传片的机会、许哲你怎么越来越帅了啊、许哲你有多高、许哲你要在这儿待多久?

        “最多两个月。”

        坐在沙发上的秋衡不开心了。他静静地拨弄着吉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短暂的相遇。

        许哲本来在给宣传片的主题曲写歌,一听没声音了倒觉不自在,总觉得小孩安静下来他灵感也没有了,脑袋空空的。他抓了一把头发,咬紧牙齿走到秋衡身边去。

        “是因为乐队要在这儿演出我才留下来的,不是因为宣传片。所以……”

        “至少你安慰一下我,我不想听原因。”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个锤子。”

        “呃,我不太会哄人。”

        秋衡泄气。

        “是个爷们儿就得承受住大小别离对吧?”

        秋衡的内心已经暴跳如雷了。

        “好了,你总得有暑假和寒假吧?等你放假我来接你,咱们去玩他个几天几夜。”

        只要许哲一柔声,他很容易就被哄好。

        真是要命!

        秋衡没争取到拍宣传片的机会,他去和社长说的时候已经晚了好久,不过社长还是说有点可惜,他这个颜值完全可以当学校排面。夸得秋衡高兴,他很快不再纠结这件事儿了,反正也落了一个帮忙搬器材设备等一切杂物的工作。

        最后一天拍摄要出外景,学校提前给他们定了一辆大巴车。他起了个大早忙前忙后,和其他同学把东西都搬上车以后就昏昏欲睡。就是靠着座椅睡觉不太舒服。许哲上车以后就寻找秋衡,看到小孩坐在中间的里位上,阖着眼睛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许哲把吉他轻轻放在秋衡的脚边,然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奇怪,秋衡根本没睁眼瞧他是谁,自己才一落座对方就把脑袋给靠过来了。头发刚洗过,竟然是茉莉花的味道,碎发戳在他的脖颈间,痒痒酥酥,他使坏用肩膀颠了两下小孩的脑袋,小孩不理,继续安心的睡。他在秋衡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整趟车行秋衡都在睡,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被许哲叫醒,一睁眼瞧见是他秋衡也不意外,不好意思的用表情告诉他不好意思把他肩膀弄酸了,并上手给他揉了两下,对方很满意。

        拍摄工作漫长又枯燥,对于像秋衡这种移动工作人员来说,如果没他的事儿,那简直太难撑过去一天了。他一直在旁边看着许哲和他乐队的队友们摆各种造型,又在草坪上演奏了好几遍他们的歌。傍晚的时候工作差不多结束了,那个听说也是学校请回来的本校学生云年云导又临时起意,让他们拍一个在夕阳下奔跑的远景。

        硬是跑了好几遍才取到钟意的镜头,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许哲累得汗水直流,躺在草坪上不愿意起来。于是秋衡也躺在他身边去,歪头安慰他,辛苦了。

        许哲微笑说,挺好的。

        于是二人不再讲话,只静静的看着天空。

        再后来就是乐队的最后一场演出,秋衡和摄制组被安排在了前排,但是视线其实不好,仰望的视角把人脖子弄得疼,周围人群的呼喊声有时候盖过了他的歌声,旁边的摄制组不愿意放弃每一个可以当素材的镜头,而他不能在即将来临的分别里大声欢呼。

        总是这样,无论春天夏天,无论我长大与否,都要与他分别。

        乐队演出完已经是晚十点,收拾好一切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差不多十二点。

        秋衡没有和他们一块儿去组饭局,该吃的饭在拍摄结束那天吃完了。于是他和同学们回到宿舍,心念着到底许哲何时来与他道别。他可以接受任何一切。

        十二点的时候他接到许哲的电话,对方的声音浑沉深邃,好像一个美妙的无底洞。他愿意永远跌进去。

        “我就在你们宿舍楼下。”

        “干哈?”

        “来见我。”

        “见你干啥?”

        “总要好好道别一次吧?”

        秋衡立马哭出来,他挂掉电话,飞奔朝楼下跑。这让他想起两个月以前他疯狂寻找马哲的时候,心里侥存一点希望,紧紧的抓住那一抹雾雨里的蓝色,就这样飞奔了好几个日子。

        如果我心中没有见你的渴望,我们就不会在生如夏花的歌声里再次相遇。如果我想要去见你,就一定要用奔跑的步伐。如果我喜欢你,我会想每天都送你一瓶汽水,或者等在你经过的地点,这样也许刚好能知道你对我动心的那一天,到底长什么样子。

        如果春天非要过去,那我就好好道别。

        那天他飞奔下楼,再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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