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待放（1）

　　9月的早晨，五点半的天空已经微白，郭比希轻轻地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缓缓地从睡梦中醒来，她本能的唤了一声“妈”，然后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继续揉眼睛，直到眼皮周围被摩擦得渐渐红了起来，她才罢手。待再次睁开眼睛，郭比希发现自己坐在宿舍的床上，这里哪有妈妈啊！郭比希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她想家了。

　　其实，郭妈妈是个女强人，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工作中，都表现得极为强势。换句话说，郭妈妈说指东，没有人敢往西看。但此时此刻，郭比希反倒思念起这位强势的母亲来，想起这个女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她忽然觉得，有人给准备好吃的、穿的、用的，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情。郭比希有点后悔，以前没有好好珍惜，哪怕那些被照顾的日子有点虐心。

　　叹了口气，郭比希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隔夜的水——真凉。郭比希打了个哆嗦，本能的滚回到床上，用被捂住了自己。就在这时，闹表响了，她一个激灵，本能的伸手去关闹表，随后又朝小莉莉和崔佳洁床铺上看了看，发现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重新钻回到被窝里。只不过，这一下子折腾得她彻底醒透了。

　　“得，六点，听听力去。”郭比希像往常一样，迅速的穿好衣服，因为昨天睡得太快，郭比希忘了准备听力书，她又怕找书动静太大，再把崔佳洁弄醒了，自己不免挨骂，于是她从自己床头的小书架上胡乱的拿了一本带英文词儿的书，悄悄地推门出去了。

　　六点十五分，郭比希来到了财大后山的林荫小路。前一次这么早起还是在高考前的几天，这都两年过去了，郭比希又闻到了朝露的味道，那是青草和露水混合出来的清新香气。她边走边闻，边闻边走，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些已经死气沉沉的细胞又似乎满血复活，正亢奋的在郭比希那弱小的身躯里沸腾咆哮，在清晨的洗礼下准备迎接各种挑战。

　　郭比希拿着书，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还没找到，她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虽然是背对着她，但那将近一米九的高度，绝对是一眼就能辨认出他是谁，财大除了宋蒂夫，就没有第二个一米九的男人了。顿时，郭比希的小心脏开始不太平稳的跳动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那个背影，想确定一下，但是她又不敢靠得太近。忽然，那个背影动了一下，郭比希立刻犹如惊弓之鸟，她左看看右看看，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跳进了一旁的矮树丛。这或许是郭比希有生之年的第一次跨障碍跳跃，好在矮树丛里面是一小撮松软的泥土，否则郭比希的屁股可要见血了。

　　宋蒂夫转过身来，他看书看得有点累了，想靠着大树休息一下。他左晃右晃，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停了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沐浴在晨光中。

　　当郭比希爬起来的时候，正正好好的看到了双目微闭着的宋蒂夫。从郭比希的角度看过去，宋蒂夫与树干之间正好成一个75度角，他那英式的笔直的双腿随意的落在土地上，既潇洒又随性。忽然，在郭比希脑中浮现出一些罗曼蒂克似的画面，那些曾经让她她牵肠挂肚、眼神迷离的美男子一一出现在画面中，尤其是崔佳洁一直闹不明白的那位“夜礼服假面”。他们并排站在画面中，逐渐合成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眼前那个倚靠在大树旁，闭着双目，拥有女人都艳羡的大长腿的《西方文学史》老师宋蒂夫。

　　忽然，画风一转，郭比希又噗嗤一笑。她脑海里的画面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英国绅士，他紧咬牙关面容看起来异常尴尬，而坐在他面前的是中国的康熙皇帝。郭比希想起来了，在中国历史上，英国人朝拜皇帝，向来是不跪的。因为，他们总说他们的膝盖不能打弯，所以不能跪。

　　郭比希曾经在看这段历史的时候，就心下存疑，怎么可能不能打弯，不能打弯的话，那英国人是怎么骑自行车的，他们就是存心不想跪。但是，今天她看到了宋蒂夫，郭比希又有点怜香惜玉，她觉得宋蒂夫可以不跪，因为他站着更耐看。

　　美好的早晨，就这么梦幻般的过去了。宋蒂夫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款步走了。郭比希本也想跟着回去，可一抬脚才发现脚上湿乎乎的占了一大摊泥。她原以为自己只是跳进了沙堆里，谁聊是湿软的沙堆——一个大泥坑。她那一双雪白的运动鞋，此时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郭比希撇了撇嘴，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值了。

　　不过，回到宿舍，郭比希就没那么好名了。在崔佳洁和小莉莉的注视下，郭比希连着裤子和鞋都脱在了宿舍门口。回到宿舍，郭比希庆幸：中国大学还是很讲究滴，男女生从来不在同一个宿舍楼。

　　崔佳洁没忍住，看了看郭比希问道：“比希，大早上就给我们来这么刺激的？”

　　“崔佳洁，你稳住、稳住。我说比希同学，你一早上去哪儿了？这一脚一腿的泥，你是打算改行学建筑还是雕塑啊？不过，这两专业好像咱们学校都没有啊？”小莉莉一边说一边笑。

　　郭比希点了点头，对小莉莉竖起了大拇指：“莉莉，你嘴上功夫又精进了不少啊！”说完，郭比希自顾自的开始整理床铺。今天的她有点不一样，以往小莉莉这么说，她肯定是要怒怼回去的，然而今天她不生气反而还一副喜悦的表情。

　　崔佳洁最先看出了端倪，但是碍于小莉莉在，她不方便说。于是，她继续喝着牛奶，打算暗中观察观察。

　　郭比希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自顾自的笑着，像是一个刚刚陷入热恋的小女生，她穿着拖鞋哼着歌慢慢走进了卫生间，一边冲洗白球鞋上的泥土，一边回味早上偷窥的美好时光。就这样，三个人又按部就班的上课去了。

　　今天是周一，第二节是宋蒂夫的课。郭比希带着课本，早早就到了教室，她还给崔佳洁和小莉莉都占了座。崔佳洁到的时候，远远就望见郭比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摸了摸郭比希的额头说道：“姐们，你没事儿吧？”

　　郭比希甩开她的手，骂道：“说什么呢？姐姐我好得很。”

　　“好得很？是成精了吧！起那么早，还这么积极上课。”崔佳洁“啧啧啧”了两声，然后随口说道：“难道你也是花痴，为了早点来看宋蒂夫？”

　　一语中的，戳到了郭比希心尖上，她磕磕巴巴回道：“谁是花痴，我，我，我像吗？”说着，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崔佳洁看着眼前慌忙掩饰的郭比希，心想：“这小姑娘莫不是真的喜欢上宋老师了？”为了确认心里的疑虑，崔佳洁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比希，你怎么看待师生恋？”

　　被崔佳洁这么一问，郭比希更慌了，脸比刚才还红。她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要是搁往常，她肯定能义愤填膺的地出100个反对师生恋的理由，可是如今她一个也说不出来。

　　宋蒂夫走了进来，像惯常的那样，开始写起板书。不过，今天郭比希被崔佳洁问得心乱如麻，压根没好好听课，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师生恋”问题。

　　她其实没想过那么多，她就是单纯的喜欢着宋蒂夫，她曾经觉得自己对这个老师是一时的好奇，觉得这个老师就是有魅力，就是有吸引力，她就是想多看看宋蒂夫，没别的想法。但是，今天误打误撞的被崔佳洁点了点之后，郭比希有点清醒了，倒是认真的开始细想这个问题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喜欢，是不是单纯的崇拜。如果是，那一切都好说，如果不是呢？那会是什么？是爱？这个想法一出来，把郭比希自己给吓了一跳。她在心里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在她心里，“师生恋”是不齿的、是伤风败俗的、是绝对不被允许、不被看好的。曾经，师生恋在郭比希心里，比早恋还可恶。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眼前的这个宋老师的的确确是动了心了。

　　整整两节课，郭比希都被这种思想纠缠、折磨。以至于，下课铃声一响，她就草草收拾了笔记本，跑了出去。在教室里，实在太憋闷了，她需要出去透透气。

　　门口，宋玉已经在那里蹲了好一会儿了。他记得，上次就是在这个教室遇到的郭比希的，他打算守株待兔，还在这里等待这个女生。宋告诫自己，上次因为一时疏忽，忘记跟女孩子要电话，这一次，绝对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但是，这一次宋玉又要失望了，因为郭比希走得实在是太快、太急，根本没看到门口还立着一个大活人。他就这样，嘴巴开没张开，那个“‘你好’的‘你’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硬生生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像一阵龙卷风一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此时此刻，一首凄凉的旋律飘进宋玉脑中，并且直抵心尖：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待宋玉回到宿舍，顾小虎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本来要开口问，一看到宋玉耷拉着脑袋，他突然一个急刹，控制住了自己那呼之欲出的好奇。都说好奇害死猫，顾小虎懂，一看宋玉这副一蹶不振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搞砸了。

　　顾小虎就是顾小虎，他瞬间变脸，换了一张“与君同销万古愁”的面容，与宋玉感同身受地说：“玉儿，没事儿哈，一次不行，咱们就来两次；两次不成，哥们帮你上，怎么样？”

　　宋玉看着顾小虎，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猛得抬起头来说道：“两次不行，我也自己上！”

　　顾小虎点点头，在宋玉面前默默奉献出自己的大拇指，他要的就是这个——点燃宋玉泡妞的小宇宙。

　　郭比希在外面转悠了很久，中午也没回宿舍。到最后，她也没想明白，索性先吃了一锅双份的米线，结果撑得自己够呛，悻悻地回到了宿舍。她推开门，关上门，径直走向自己的床，也不跟崔佳洁和小莉莉打招呼，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怎么了？”小莉莉小声问崔佳洁。

　　“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崔佳洁不咸不淡地。

　　郭比希也不搭理她们，草草洗了脸就睡下了。一夜无眠。

　　第二天，郭比希五点就起来了，眼眶周围的黑眼圈若隐若现，这一次真真成了个大熊猫。简单穿了身运动服，郭比希推门走了。走到小树林，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书。郭比希自嘲：“那我来这儿干什么？”

　　正要回去，迎面看到宋蒂夫朝她的方向跑来。郭比希屏气凝神，忘记了呼吸，她注视着宋蒂夫，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跑过，风一样的男子，郭比希看得入了神，以至于她仿佛感觉到宋蒂夫认出了她，还跟她打了招呼。但平静下来，郭比希仔细搜寻，却在记忆中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天好了，郭比希又陷入到记忆的领域，她左想右想，试图找到那点如梦似幻的错觉。不过，见到宋蒂夫，总归是开心的事情，郭比希心情大好。

　　她顺着小树林往回走，一抬头就看着刚刚升起的一轮太阳，那光线并不刺眼，而是柔美得很。郭比希感叹，二十多年来，她似乎从未看到如此美丽的晨光，这以前是不是白活了？于是，她决定要记住这一天，要好好享受此时此刻的好心情，而她享受的方式就是早饭的时候给自己多加一份小笼包。

　　话说，财大最好吃的就是这小笼包。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杭州请的师傅，不过大家觉得，这不太可能，毕竟他们这是学校，不是五星级的米其林餐厅，没必要为了小笼包如此破费。不过，这小笼包是真心叫绝，并且每天早上在小笼包前面排队的人是项背相望，比去老虎滩游玩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今天，郭比希算是起得早的，所以她早早的就排到了小笼包。这小笼包单独吃已经唇齿留香了。然而，郭比希更会吃，为了增加小笼包的风味，额外加了两份烤肠，烤肠和小笼包一起，那简直是人间美味，舌尖上的福利！

　　不过，这样吃热量很高。郭比希曾经把它推荐给小莉莉和崔佳洁，她们对此嗤之以鼻，并且用了各种方法组织郭比希吃。用崔佳洁的话说：“郭比希，你能为了612宿舍，提升一下自己的品味吗？”当然，郭比希也付出了努力。为了提升612的品味，她从来都是偷偷的吃，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偷偷的吃。

　　今天心情好，郭比希当然不会错过美味。当崔佳洁和小莉莉也洗漱好，来到到食堂的时候，郭比希的碗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小笼包和最后一口烤肠了。两个人坐在郭比希身边打量着她，崔佳洁看着油腻腻的餐盘说：“哼，比希同学，今天心情不错呀？”

　　郭比希嚼着包子，美美地点点头。

　　“比希，说说，什么事儿那么高兴。看你这餐盘，你一早上吃了两屉小笼包吧。”小莉莉好奇地问。

　　“嗯，因为我早起啊，我背了好多单词，我觉得应该慰劳一下自己。”

　　“骗人”，崔佳洁刚要说话，小莉莉撅了个嘴，她根本不信。不过，小莉莉实在太饿了，也顾不上调戏郭比希，她赶紧出去打饭，同时拉走了崔佳洁。

　　“小莉莉，我不饿”，崔佳洁还想跟郭比希聊两句，硬被小莉莉拉走了：“赶紧赶紧吧，吃完上课去。”



　　接下来的几天，郭比希天天早起。她再也不觉得早起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情了，相反，现在对于郭比希来说，就是让他4点到小树林晨跑她都愿意。要不是因为，女生宿舍楼五点开门，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随着观察的深入，郭比希完全掌握了宋蒂夫的晨练习惯：宋蒂夫，每周来三天，一般是一、三、四。在这三天里，宋蒂夫都会先晨跑半个多小时，然后到一颗大树下，拿出报纸来读。而且，让郭比希惊喜的是，宋蒂夫是认树的，他总会在同一颗树旁边读报纸，从来没换过树。宋蒂夫的这个行为，被郭比希用一个褒义词形容，那就是——专一。郭比希想象着，有一天宋蒂夫或许也会对自己这么专一。

　　每每想到这里，郭比希的脸就会红。没谈过恋爱的小女生就是这么容易动情，一点点的小的幻想都会被她们脑补出无限的可能。

　　当然，我们的比希有一半还是理性的，当她脸红的时候，她都会轻轻地、近乎柔情般给自己两个抚摸般的小耳光，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清醒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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